歌迷又静下来,随后,逐渐有几个声音比较响亮的团体,开始有节奏地呼喊,他们周围的人逐渐加入进来,声音不断扩散,直到全场都在喊着同一个口号。
“我们的船长!我们的国王!”
威廉动容。
阔别两年,他以为嬉皮士们早已忘记了“船长”这个称呼。他们本应该寻找自己本土的偶像,然而他们没有,而是一直在等着他。
他再次做出手势示意歌迷安静,就如同真正的国王一样一言九鼎,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他说:“我的正式演出其实在后天,所以今天的我不是属于摇滚的我,而是属于你们的我。”
他轻声报幕:“《我们在一起》。”
他拨动琴弦,原声吉他特有的清新音质,搭配他不加修饰的嗓音,纯粹到能够净化人的心灵。
虽然后来发行了摇滚的版本,但其实一个人,一把琴,才是这首歌最原初的样子。
人们静静地聆听,对于民谣爱好者而言,这首歌是他们爱上威廉的初心。通过这首歌,他们认识了这样一位摇滚歌手,在名利之外,他愿意用自己的影响力呼吁和平。
威廉轻快地扫着弦。
“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人们共同跟唱着熟悉的旋律。这首歌一开始是为民权运动而作,但是到了今天,它已经成为了所有期盼和平的人群的圣歌。
他们一边唱,一边哭,无论民间反战的声音多么高涨,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军队被派往前线。
只有在这里,只有在全场的大合唱中,他们能感到自己并不孤单,能感到有人与他们站在一起。
厚厚的云层在天上移动,露出了一个缺角,阳光正好从其中透出,笼罩在威廉的身上。
这是丁达尔效应,理智的人会这么想。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下,现场没有人能够保持理智。
当威廉唱完最后一个音符,睁开双眼,他看到舞台下的人群跪倒了一片。他们举着鲜花,仰着头,向舞台的方向伸出双手,哭得不能自已。
这不是平日里能够见到的场景,只是在此时此刻,一切都恰到好处,才引发了击溃人心的奇迹。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失去了语言能力。他们的心中只留下一种感受€€€€震撼。
但是作为那个全场的绝对中心,被顶礼膜拜的对象,威廉那一刻的感受十分奇怪。
既没有被委以重任的压力,也没有受到褒奖的喜悦。他只感到空无。
他感觉自己像一面镜子,无私地反射着每一个人。他心想,他们爱的不是我,只是他们的理想和自我。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对威廉的崇拜与忠诚发自真心,他们真的将威廉奉为国王,奉为神明。如果威廉此时开口叫他们去做什么,无论是什么,恐怕这群热血上头的人都会照做。
不过威廉永远不会使用这个特权,因为就在这一刻,他看透了权力背后的一切。
威廉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似神明的情感,冷静、超然、旁观。
他就这样近乎悲悯地注视着台下跪倒一片的人群。
明娜正在拍摄近舞台的镜头,她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记者们按动快门的速度快到几乎要出现火星。
他们已经拟好了第二天的头版头条。
“摇滚之神今日降临。”
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旋翼卷起的风暴,让威廉的头发和衣角都在风中飞舞。他抱着吉他站起身,向远方的天空看去。
一架军用直升机从天边的乌云飞来,正在寻找降落的时机。它出现在这场以和平反战为主题的盛会中,简直充满了讽刺。
真正的表演者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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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回到台下,看着拉维€€香卡接替了他的舞台。这位西塔琴大师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台下的观众都跪着,但他以东方人特有的圆融个性,妥善地包容了目前的情形。
他那优美的琴声带着特有的禅意,将人群从过于激动的情感中解救出来。
“不愧是拉维€€香卡。”威廉感叹。两年过去了,他的现场依然带给他超凡的美好体验。
“下雨了。”理查德说。远方的那朵乌云飘来,天上开始下起细雨。
“回去吧,威廉,要是感冒的话就糟了。”他说。
威廉不屑一顾:“我们可是英国人,这点雨算什么。”
威廉从来没有带伞的习惯,他也从没因为淋雨生过病。
“后天还有演出。”理查德皱眉。
“我听过琼€€贝茨的歌就走,她已经到了,很快就能上台。”
理查德叹气,他气威廉总是这样任性,也气他对威廉说不出什么重话。最终他只能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将它盖在威廉的头上:“你等一等,我去后台问问有没有雨伞。”
等理查德拿着伞回来时,雨已经下大了,他的衬衫完全湿透,贴在身上。他给威廉的那件外套已经吸饱了水,起不到任何作用。威廉的头发湿漉漉地打着绺,他觉得有点冷,干脆将理查德的外套裹在身上。
民谣女王在白色的灯光下,浅吟低唱着《我们会胜利》(We Shall Overcome)。
台下的观众已经陷入了狂欢。因为下雨,地上布满了泥坑,但这些嬉皮士不怕脏污,反而将其视作大自然的馈赠。他们在泥地里打滚,在水坑里跳舞,他们脱掉衣服,在雨中奔跑,这是天然的淋浴。
威廉乐不可支,他觉得有趣。可是理查德只看到了其中的混乱与危险。
“你现在必须和我回去。”他强硬地拗过威廉的胳膊,拉扯着他离开。他让威廉坐在摩托后座,把伞塞给他:“你拿着伞。”
理查德发动了摩托车,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农舍。
爱德华正在门廊焦急地踱步,乔尼正在翻找雨衣,迈克尔找出了另一辆摩托车,正准备去找他们。此时湿漉漉的理查德和威廉走了进来。
“天啊!你们终于回来了!”爱德华快步走来,“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这个啊……”威廉尴尬地笑着,他站在门垫上,脚下形成了一片小水塘。
“新生的摇滚之神头脑发热罢了,”理查德冷嘲热讽,“可惜神也没办法让自己不被雨淋湿。”
乔尼拿来两块毛巾,让他们擦头发:“别说这些了,先去洗个热水澡。”
“好的,谢谢乔尼妈妈。”威廉穿着拖鞋溜向浴室,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乔尼又气又笑,他简直就像是捣乱后落荒而逃的小孩一样。
迈克尔默默拿来拖把拖地。
理查德一面用毛巾擦脸,一边和厨师交代着:“做一点姜茶……”
爱德华走过去:“这边交给我吧,你赶紧去洗澡。”
“我没关系,我又不用上台表演。”理查德说,“主要是威廉,千万不能生病。”
“虽然你不上台,但你对乐队而言同样重要。”爱德华加重了语气,“快点去洗个澡,早点休息。这些事我也可以处理。”
在爱德华的催促下,理查德去冲了个热水澡。
当天他们两人在所有人的监督下,喝了姜茶,吃了维生素C,床头放着蜂蜜水入睡。
然而命运常常不因人类的努力而转移,在墨菲定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不会格外眷顾某一个人。
从半夜开始,理查德和威廉就开始发热。到了早上,他们简直烧得像圣诞节的壁炉一样。
理查德病得非常重,他几乎陷入了昏迷,乔尼在那边照看他。威廉稍好一些,在爱德华来到他身边,更换第三条湿毛巾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埃迪?他想喊哥哥的名字。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第152章 火烧云
这是威廉第一次病得这么重。
一直以来,在身边亲友的爱护下,他远离那些损害健康的东西,在理查德的妥帖规划下,他从未透支健康换取短暂的利益。
所以以一名摇滚明星的标准来看,他的身体异常健康,连小感冒都没得过,而他一直将之视作理所当然。
直到此刻,他的头沉重地垂在枕头上,四肢无力,手指绵软,只能依靠爱德华照顾,他才意识到健康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昨天走下舞台后一定径直回来,无论外面刮风下雨,也不走出农舍一步。
可惜没有如果,现实就是他现在躺在床上,难受得要命,什么也做不了。别说去看詹尼斯的演出了,他自己明天的演出是否能够正常进行都不好说。
幸好为了给詹尼斯一个惊喜,他没有提前跟她联系,这样至少他不会让她失望,威廉苦中作乐地想。
他也只能想想了,因为他说不出话。
他的嗓子里像是吞了一颗棉花球,不上不下,伴随着干燥和火辣辣的肿胀,哪怕吞咽口水都疼痛不已。
而他的声带完全失去了功效。
威廉难以忘记他发现自己失去声音时的感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坍塌。他没有得过重感冒,不知道这是生病导致的,他一时间六神无主,只能惊恐地看向爱德华,手舞足蹈地比划。
那一刻什么胡思乱想都涌现出来了,他是不是哑了?是不是永远不能唱歌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好爱德华第一时间镇定地按住了他瞎挥的胳膊,将它们安稳地放回被子里:“你感冒了,嗓子发炎,所以可能一时发不出声音,等康复后就会恢复。”
威廉这才平静下来。
但他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无意识产生的念头。活着的意义?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如果他不能唱歌,人生就没有了意义吗?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又为了什么不愿死去?
他究竟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念头。
发烧让他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他躺在床上,思考着死与生的问题。
醒醒睡睡,他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是第几次爱德华过来喂他喝蜂蜜水时,他看到了窗外的火烧云。
哦,雨停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他真的要错过詹尼斯的演出了。
真可惜,只好等下一次了。
是幻觉吗?不然为什么本来应该在舞台上的詹尼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威廉,我才听说你病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詹尼斯坐在他的床边,关切地问道。
威廉微笑了一下,他想说他感觉好多了,但是发不出声音。
“他嗓子发炎了,说不出话。”爱德华替他解释。
“真可怜。”
威廉觉得这个詹尼斯应该不是幻觉,因为除了詹尼斯,他又看见了另一群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谁人乐队的成员从门口涌入了他的卧室,凯斯€€穆恩活跃地蹿出来,蹦到威廉的床上。
床铺狠狠颠了一下,威廉感到一阵晃动。
“威廉,太可惜了,你错过了我们的表演!”凯斯€€穆恩趴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我们的演出棒极了!你知道吗,在我们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太阳正巧从地平线升起!”
“你这个‘月亮’高兴什么,”谁人乐队的吉他手彼得€€汤显德撇嘴,“太阳出来了,你就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