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被噩梦缠身的感觉,艾利克斯最清楚不过。
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杯中的水还在升温。
而施法的人意识不知道飘到何地去了。
***
英格尔醒来时,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完全没了烧热的沉重混沌。
他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周围事物。
他愣住了。
这不是他所在的旅店。
艾利克斯也不见了。
【这是哪?难不成又穿越了?我死了?】
虽然很离谱,但他第一想法真的是这样。
他脑子宕机了两秒,然后打算先观察一下自己。
他低头看手,那双手很粗糙,都是伤痕和粗茧,但是很幼小而孱弱。
显然不是英格尔的身体,自然也不是顾疏的。
【……这,可能性变大了。】
英格尔在心底叹了口气。
【事情变得更麻烦起来了…】
他可不想在不同的身体里到处穿梭。
“镜子…镜子…没有…这里怎么跟原始人住的地方差不多……”
他拿了火把走到旁边一个陶制水缸旁边看清了自己的脸。
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年,看样子在十三四岁,皮肤苍白,五官立体深刻,双眸很亮,是如深海幽夜般的蓝色,头发长过肩膀,未加修饰,却十分顺滑,仿佛从砚台里倒入水中的一碗墨。
虽然五官完全不像,他的黑发与英格尔的很相似,就连那苍白如吸血鬼的肤色也如出一辙。
英格尔浑身一个激灵,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于是他惊讶的看见自己的双手逐渐被漆黑的鳞片包裹起来,指尖也是尖锐的黑甲。
不止是手,浑身传递着酥麻的感觉,胸口腰腹背部都覆盖了鳞片,背脊上有什么东西凸出来。还有尾骨处抽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英格尔在里头颤栗不已。
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体验到变身成非人的感觉。
然而,令人费解的情况太多了。
他转头看清了水中自己目前的模样€€€€除了脸部,全身漆黑鳞甲包裹另加一条龙尾的怪物。
他深蓝的瞳孔猛然紧缩。
他不认得这个人,但他记得这种模样。
这是东大陆混血魔人的样子。
***
杯子碎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英格尔的身体在艾利克斯的双臂中奋力挣扎。
他的喉咙挤出痛苦的嘶吼,眼睛却死死闭着,额头青筋狂跳,像在同什么作斗争,又如跳进地狱油锅,死命想爬出去的恶鬼。
红桫椤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艾利克斯使劲在不弄伤英格尔的情况下箍住他的身体。
他一边止住他的乱动,一边轻声在他耳边道:“没事了没事了。”
与此同时,他又想不明白,英格尔为何突然会如此…
这可不是发烧会产生的症状。
他想到了前几天英格尔提到的梦游。
这与他隐瞒的事情有关…
***
“啊!”英格尔倒抽一口气,睁开双眼。
他想坐起来,肩膀被一双手狠狠按住。
艾利克斯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应!!”
黎明般金色的发丝,曙光般金色的眼眸。
璀璨的光刹那扑进了视野。
英格尔恍惚间将身体放松了下来。
他眼前闪过不同的场景,陷入了混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整理清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没事了…给我一点水。”
似乎两日高烧将嗓子搞哑了。
艾利克斯清澈的眼眸认真盯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去取水,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杯子送到他嘴边。
英格尔抬起手,发现指尖在抖,于是彻底瘫了下去,任由他喂。
【做梦…】
他起先感到一点可惜。
但后知后觉他意识到,这非常危险的。
他心有余悸地按着自己心口,翻转这手掌确认自己是在哪个身体。
“艾利克斯…给我镜子…”
艾利克斯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给了他一面梳妆镜。
英格尔看见镜中他病态的模样,反而舒了口气。
【还是人类好啊…我怎么会梦到这种情况?是因为附身的那个家伙………】
这样想想,他的确把对方想象成一个黑发蓝眼的少年,还是和黑龙混合的魔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准备先休息一下再考虑怎么糊弄艾利克斯。
可是当他看向艾利克斯那双眼睛的时候,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良心尚存的人,很难对着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说谎。
艾利克斯眼中的担忧现在还没有退下去。
英格尔感觉到了一丝扎心,避开了他的视线。
艾利克斯过了好久,把他放在床上:“你再好好休息一天。”
英格尔经此,身心俱疲。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们在海滨这个小旅馆又待了三天。
在这期间,他们听红桫椤分享了一个故事。
那个小女孩曾经是海边渔夫的女儿。
她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旅馆,用父亲捕捞来的海产,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给留驻海滨的旅人。
小女孩很顽皮,曾经被有毒的蛇咬到过,曾经吃下近海森林里有毒的蘑菇,但她都没死。
父母将这个归于她的命数好,对她更加疼惜。
小女孩从不羡慕城堡里的公主,因为她已经是她父母的珍宝了。
年幼的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辈子。
有一天,她的父亲从海里归来,带来了许多只从未见过的奇形怪状的花。
父亲和别的长辈一样,都有拣野货入药的习惯。
他听别的渔夫说,这花,晒干,再研磨成粉,可以治百病,吃完精神百倍。
她的父亲那时身体很好,但母亲的身体日渐虚弱。
他那个朋友百般向他推荐,于是他也去拣来了那花。
起初他是存疑的,但村里吃这个花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他们看起来都非常快乐,于是他也试了一下。
染病的母亲只是轻症,本可以痊愈,吃下花研磨成的粉末,回光返照般好了半天,然后猝死。
那真的是很突然的事情。
那是小女孩还未理解何为去世的时节。
她看着父亲日渐颓丧,看着母亲仿佛永无止境地深眠不醒。
即使是年幼的她,也明白,她小小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在海边渔村,跟周围的邻居都很熟。
村民们好心教她,让她把这青色的粉末,放到父亲的饭菜里,这样他就会快乐起来,能再次出海捕鱼,再次陪她玩了。
她很开心地照做了。
父亲在吃下饭菜的时候的确精神振奋了许多,但表现很奇怪。
明明妈妈在床上睡觉。
父亲却一如往常对着妈妈说话一样,对着空空的饭桌座位,笑着聊天。
小女孩无视了这个奇怪的场景。
她很高兴爸爸终于对她开口了。
她每天都加一点青色粉末在父亲饭菜里,因为好奇,她自己也加了些,但没有多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