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桫椤眼眶不知不觉间噙满了泪水。
士兵不需要提醒,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抬起担架的时候,血水不间断地坠入骑士走过的脚印。
目送着两人远去,士兵们眼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切。
奥拉接到得烈公爵的联络,立刻亲自赶了过去。
她让得烈公爵暂时封锁消息,将两人带回了首都。
英格尔没有在他自家的星星树下复活,而是就近找到了皇宫一棵古老的花树,奥拉在皇宫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那棵种在偏僻宫殿的树竟然也是不死鸟喜爱的香树的一种。
艾利克斯是在第四天醒来的,英格尔复活的时候,他就躺在他身边,擦过不死鸟的火焰,也治好了他身上所有毒与伤,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醒来后就让奥拉改造了皇室的房间,把英格尔关进去。
奥拉是看过英格尔身体那惨状,根本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英格尔没有在复生之后很快苏醒,是因为他们给他用了几天的催眠药剂。
在等待英格尔苏醒期间,艾利克斯把自己关在另外的一个房间。
奥拉也没能及时返回战场,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担心起艾利克斯。
站在门口,奥拉哑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守着他?”
“我不能去见他……我现在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不想伤害他………”
只需要一根轻如鸿毛的稻草就能崩溃,艾利克斯已经到了这个状态。
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半点怯懦的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厚重的窗帘只能透过半成烈日的光。
屋内光线昏暗,但奥拉的视力很好,她能看见满室狼藉。
椅子凳子书桌全都碎成渣,四散零落,沙发像是被巨力撕开,倒扣在地上,大理石砌的地面上遍布蜘蛛网状的裂痕。
没有刀剑痕迹。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他一旦出剑,别说这个房间,整个皇宫都别想留着了。
只有奥拉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连发疯都要控制着不去伤害别人,只能拿死物出气,还不敢大肆破坏。
怎么会有这样,温柔得令人心疼的孩子。
吃剑从角落飞出来,哇哇大叫:“这人在发疯!!!别管他了!带我出去!走走走!”
奥拉把剑接下,将他塞入剑鞘。
奥拉走到艾利克斯身边。
艾利克斯捧着脑袋喃喃道:“他死了那么多次,他连死都不怕了,他到底想守护什么?”
他松开了手,转身又踹翻了身边能触及的任何东西。
“他能守护什么?!”
“他的牺牲又怎么办?!”
“他死了多少次,谁又能来还他?!”
“就因为他愿意牺牲,所以我就应该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赴死吗!”
疯到最后,她看见艾利克斯崩溃地坐在破碎的桌子旁,蜷缩起身子,哭腔颤抖:
“……别人都可以……他不行……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我该怎么办?”
“………我救不下他………无论几次,我都救不下他……一次又一次………”
“我该怎么办………”
无论来了几次,艾利克斯总是在重复这几句话。
这时,奥拉才知道。
艾利克斯不再让英格尔上战场,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没办法保护英格尔。
这样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承受,更别提,不止一次。
艾利克斯其实早就崩溃了,他只是把自己拼好了,站在人前。
而如今,连这个也做不到了。
那样强大的骑士,在说,他害怕。
艾利克斯有着传说中骑士的美好品德。但他也有私心。
他那唯一的私心出现的比较晚,只是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他致命的软肋。
奥拉看见。
那个完好无损的胸膛里,藏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奥拉没有别的办法。
奥拉深深看着他,伸出手:“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因为害怕去伤害别人转而伤害自己。泄愤也好,复仇也罢,去战场上吧。”
艾利克斯缓缓抬头,停止了哭泣,握住了她的手。
在那双空洞的眼中,奥拉看不到一个活着的灵魂。
她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
“所以你让他在这样的状态下上了战场?!你在想什么?!”
英格尔回过神,喉咙里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艾利克斯重伤的画面让他这段时间积压的愤怒骤然引爆了。
奥拉无话可说地闭上了眼睛。她早就知道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是错的。
可是那个时候,她别无选择。
包括现在紧急将艾列娜请过来支援也是。
艾列娜抄着手看着床上的人。
英格尔伸着手治疗,充沛的魔力填满了整个房间,脸色急转直下。
如果只是夺去一只手,艾列娜怕是不会跑过去将他拽出来,艾利克斯身上起码有三处致命伤,胸骨断了十七八根。
若不是他的身体素质过于强健,可能坚持不到这个时候了。
而且他没看见断下的手臂!
英格尔嘴唇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哪怕这样了还是不愿意让我出来!”
奥拉叹了口气。
艾列娜也没好气地道:“这家伙醒了你直接问他。”
维托现在已经能够让断下的手臂接回去,但那个前提是,断下的手臂还完好的情况下。
艾列娜看着看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眸中频频闪过异彩。
她初次目睹了英格尔让断掉的臂膀重新长出来的过程。
这种情况下耗费的魔力和精力是接上断臂的几千几万倍。
所以,在战场上,英格尔只会在魔力充沛的时候替断肢病患治疗。
而如果断口处血肉已经自行愈合,他就需要再次将断口切开,重新生长。
好不容易治好了艾利克斯所有外伤。
艾利克斯在无意识中嘴角呕出瘀血,他就坐在旁边给他擦拭。
英格尔压低声音道:“我从来没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
艾列娜哂道:“那你也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英格尔顿住了手。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话。
“我?保护他?”
艾列娜眼神奇异地瞅着他:“我说错了吗?你不是一直致力于让他远离危险吗?对于我们来说,这种伤可是家常便饭,这家伙这么拼命去救别人,可是你一次都没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不是你一直在保护他?还能是谁?”
英格尔把沾着血的帕子紧紧攒进手心。
这样想起来,似乎每一次都是艾利克斯照顾他。
他还是第一次看着这样的艾利克斯。
昏迷中的艾利克斯脸颊和脖颈上都是冷汗,眉间用力地折起来,看起来正与噩梦抗争。
身体的痛苦会切实反应到身体上,这一点他自己深有体会。
英格尔还是生气。
他好久好久没有如此,理智被怒火烧干了。
他甚至没有对奥拉道歉。
艾列娜在旁边淡淡地说了句:“生气吗?他亲眼看着你死了六次。”
如同瞬间将他踹入冰窖,英格尔因为她的一句话一激灵清醒了过来,身上起了恶寒。
“可是……”
他想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艾列娜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她既不同情艾利克斯,也不共情英格尔,只是宛如陈述事实般道:“我都听奥拉说了,你们的事情。说实话,我要是艾利克斯,我会做出比这个更过分的事情。而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如此愚蠢地一次次送命。”
英格尔下意识道:“我不是故意………”
艾列娜扬起讽刺的笑意:“错。是因为你想要救更多的人吗?你自己呢?在‘人’这个范畴内吗?在选择用自己的命去救人之前,你有想过你会死吗?就因为能复活,你根本没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