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难逢 第77章

“池钺还是我儿子,以后还是要给我养老送终。还有池芮芮,我女儿,等我病了老了,照样要来伺候我……赡养义务懂吗。”

“想跑?我去他们学校,去他们单位,结婚以后去他们家里,让大家看看什么叫不孝子女。”池学良冷笑,“还有你,甩了我跑到宁城来,结果怎么样?”

“想跑了去过好日子……离婚怎么了,我一样能跟着你,跟着你们。你不去上班,他们俩不去上学?”

看着徐婵脸色惨白一言不发,池学良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嗤笑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一眼徐婵,转身摇摇晃晃往房间里走。

就在快要进门的那一刻,池学良转身语气轻飘飘的,看似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池钺要高考了,改天问问他要考哪个学校。”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心。

血在一瞬间涌进了徐婵的脑子,像是海水的浪潮,压迫着她的呼吸。她浑身发抖,抬目去望池学良的身影。

窗外三月的阳光柔和,常春藤的新叶打着卷从楼上垂下,桂花树抽出嫩芽。

处处都是新生。

仇恨在那一刻将她的灵魂从身体里剥下来,像是剥下最后一层枷锁。它漂浮在空中,静静注视着徐婵在原地待了许久,慢慢脱下鞋子,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抽出剔骨刀。

卧室的门没锁,徐婵站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池学良。

这个男人混身酒气,看起来丑陋不堪。她静静望着对方,忽然想起还在卫校的时候,对方下了班开车来接自己吃饭,有时候会带一束花,栀子或者茉莉。被同学遇见了,羡慕地打趣:“徐婵!你对象又来啦!”

那个时候,徐婵会羞涩的冲对方笑。

这个时刻,徐婵也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举起刀。

单元楼一共有六楼,这时候还没人回家,整栋楼都很安静。徐婵关上家门,走到三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记换衣服了。

手上和衣服上全是血,一滴一滴往下落,滴到了三楼蒋序家门口的地垫上。

这时候她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有些慌乱地摸索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蹲下身努力擦了擦,但血迹跟着她的动作滴落,越擦越多。

察觉到这是无用功,徐婵终于缓缓收回手,沉默着继续往上爬。

通往顶楼的门只用一把小锁挂着,没有锁上,方便有时候让人上来晒被子。徐婵在屋顶边缘站了很久,抬头望了望太阳。

这时候小钺和芮芮应该在上课。

她爬上了天台边缘,身后有人大喊她的名字:“徐婵!”

徐婵回过头,蒋正华神色紧张,喘着气一步一步慢慢挪过来,嘴里不住地安抚。

“什么事都是可以解决的,有困难大家一起面对,人生还很长,别激动……”

楼顶的风有些大,徐婵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对着蒋正华微微一笑,声音很轻:“蒋老师,对不起啊。”

你家门口被我弄脏了。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下坠的那一瞬间,风声变得很大,整个世界变成倒影。模糊之中,她听见了一声蝉鸣。

真奇怪,徐婵想,3月份怎么会有蝉鸣呢?

这种一生都埋在土里暗无天日,沉默着、煎熬着、悄无声息忍受黑暗的生物,怎么会有勇气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爆发这样绝望又响亮的呐喊呢?

她摔在地上,骨骼发出沉闷的碎响。

第81章 请愿

申城第一场春雨来临,原本逐步升高的气温又骤然下降。副驾驶上正在查阅类似案件和法条的蒋序咳了两声。

池钺抬手按下车内空调,热风缓缓充斥着整个空间。

前面是红灯,他转过去去看蒋序。

窗子关着,外面是细雨笼罩下的车流。下着雨,又是周五下班时间,路上稍微有点堵,蒋序干脆在副驾驶开始看资料。他的坐姿很随意,鞋子脱了盘腿坐着,平板放在大腿上,手指一点点滑动屏幕,居然也不晕车。

察觉到池钺的目光,蒋序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在对方平静地注视下默默按灭平板,干笑道:“好好好,我回去再看。”

池钺没有收回目光,蒋序这几天熬得实在太狠,几乎每天都在加班。难得今天一起出来吃饭,手上依旧没闲着。

他问:“什么案子,最近这么忙?”

蒋序犹豫几秒,含糊道:“作一个故意杀人的案子法律援助辩护,有点难。”

离吃饭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他伸手打开了收音机,喧杂声冲破了车上的安静,蒋序连着调了几个频道,足球、金融、音乐。

调到某个频道,里面正在说“……所以郑律师觉得冯某这个案子最后的结果走向有可能是什么?”

蒋序下意识停下调台。

夫妻关系、家暴反杀、死后抛尸,每字眼一个都刺激着当代互联网神经。冯瑶这个案子在刚开始公安发布相关公告时就引起过巨大社会反响,如今到了检查院阶段,热度依然不减。估计是哪个电台连线了律师,在做专题采访。

“我只能说这个案子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妻子不堪忍受丈夫暴力选择反杀,这发生这样的案件,是我们整个社会的悲剧。”

一个有些沙哑的成年男性声音响起,居然是郑昆。

“关于最后结果走向,其实我们律师之间也讨论过。当然我们没有看过卷宗,如果仅仅按照目前公安机关公布的信息,很多人的意见更倾向故意伤害,也包括我在内的部分律师觉得是防卫过当。”

副驾驶上,蒋序静静听着。

“所以你觉得最后可能是按照故意伤害处理?”

“也不一定,如果是普通法援律师大概率是。”

郑昆忽然笑了。

“但负责这个案子法律援助的蒋律师我认识,年轻有为,胆子很大,他可能€€€€”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只爽朗回答:“我们拭目以待。”

蒋序:“……”靠。

他不知道对方会突然提起自己,默默关掉了电台,透过后视镜去看池钺的脸色。红灯转绿,车辆起步,对方表情平和,对上目光后问:“说的是你?”

……脑子转得还挺快。

姓蒋的律师很多,年轻又胆子大的自己旁边刚好坐了一个,加上蒋序刚才的话和这段时间的忙碌,并不难猜。

蒋序只得点点头应声。

池钺问:“不能和我说?”

“……不是。”蒋序嘴角微弯,“都上电台讨论了,不是什么保密案件。”

“只是……”

迟疑之中,池钺帮他接上了后面的话:“怕我想起我妈。”

片刻后,蒋序点点头。

“这是一个原因。”细雨落在挡风玻璃上变成水雾,被雨刮轻轻刮去。蒋序看着前方开口道:“还有,我准备做无罪辩护……其实有点难,我有点担心。”

对于无罪辩护的判决各级法院向来都是慎之又慎,很可能一年到头都找不出来一例,除非完全无涉嫌犯罪的可能性,否则律师一般不敢主动提出做无罪辩护,做了法院也很难认可。

“所以我想等到成功了再告诉你,我遇到一个和徐阿姨很像的案子€€€€这一次我赢了。”

蒋序冲着池钺笑了一下,笑意里带着安稳地笃定。

“现在,我可以帮当事人,可以帮徐阿姨,池芮芮。也是真的可以……救你。”

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不用长久地站在黑暗里。

车辆被池钺暂时停在了路边,雨还在下。吃饭的地方还没有到,蒋序有点不明所以,转头看向池钺。

池钺解开安全带,朝着蒋序俯下身来,从额头吻到嘴角,安静地、温柔的。

他们额头相抵,池钺的声音传到蒋序耳朵里,低沉又温柔。

“你怎么会现在才能救我。”

从我搬家时站在楼下仰头看你的那一眼,你和我打招呼,说,我住你楼上的时候。

从漫天烟花里你看着我,一点也不躲闪,说,全都试过了,还是喜欢你的时候。

从那天晚上你从阳台跳下来,从我手里拿走刀,带我走的时候。

以及从分别的那一天到此后没有见面的10年里,每一个清晨或夜晚无休止兼职、工作时想到你的时候。

“从遇见你的第一天开始,你一直在救我。”

他的蒋序,他悬空的月亮,新生的春藤。从17岁至今没有一刻离开池钺的脑海,带着他一次一次渡过人世间的茫茫苦河。

“这次不需要你救我。”池钺抱着蒋序的后颈,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像是抱着他的珍宝。迎面有路人走过来看到,目光有些震惊,池钺无暇顾及。

“这一次我们会站在一起。”

关注度高等同于进度要快,短短半个多月,蒋序已经会见了冯瑶三次,加上反复阅读卷宗,基本的辩护思路已经形成。但如果能拿到被害人家属的谅解书,对于整个案件至关重要。

程峰的父母和程峰冯瑶同村,只不过不住在一起,蒋序提前和当地派出所联系后,决定去找他们聊一聊,争取一份谅解书。

出发的那一天是周日,池钺没休息,帮他开车。

去村里几乎需要两个小时,路况很差,蒋序几乎每天熬夜,池钺不放心他开车。何巍已经加了好几天班,蒋序也不好意思再把人薅过来,于是心安理得让池钺当司机。

第二天两人清早出发,一路颠簸,到达村口时时间已经快到中午,派出所的警官等在村口,陪同他一起去程峰父母家。

“自己盖了点平房,不给父母住,只有要钱的时候会过来。”

警察边说边带着两人一路走过去,路上不断有人侧目打量,凑在一起耳语。等到了程峰父母家,农村最老式的青砖房,围墙只有半个成人高,狭窄的围了一个院子,一侧养着鸡鸭之类的家禽,一侧是屋子,关着门,两旁贴着挽联。

警察冲着里面喊了两句,中间的客厅门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警察,慢慢走到大门口。

“律师,来和聊一聊你们儿子儿媳的案子。”

对方一听这话,面上有些犹豫,站在原地踌躇,直到警察又喊了一声,才慢慢走过来开门让他们进去。

客厅里只放了一台小小的电视,一张旧沙发,一张旧茶几。里面还有一位老人,皱纹满脸,常年干农活的手粗糙开裂,此刻频繁地搓动着,眼里闪惶恐。

蒋序安抚道:“别紧张,我是冯瑶的律师,想和你们聊一聊。”

他没有一上来就提出谅解书的事,只是问冯瑶平时人怎么样,经常来看他们吗,有没有尽到赡养老人的义务。

几个问题一聊,对方先流了眼泪。程峰的母亲紧紧握住蒋序的手,她不知道律师是什么,只以为蒋序也是公安,流着泪说:“警官,我们家对不起她啊。”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被砰一声打开,一个男孩站在门口,有些仇视地盯着客厅里的几个人。

对方个子不高,有些瘦弱,还穿着校服。蒋序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冯瑶和程峰的儿子,程卓。

“出事以后就暂时请假了。”警察解释。“被他爷爷奶奶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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