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 第5章

对哦,他忘记拔钥匙了。

早上来的时候,他只顾着感叹这间KTV装横金碧辉煌,惴惴不安。

只不过,会来这么高档的KTV非富即贵,也不会看上他这寒碜的电瓶车。

“我身上有味道。”沈桂舟又比划。

这身衣服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多少沾了点臭味,他实在不好意思顶着这身臭衣服坐上大藤的电瓶车。

“味道?哎没事,我自己都一身汗臭味呢,在外边跑哪能有干净的,快上来。”

大藤载着他,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阿雅早上连着给我轰了十几个电话,要我来找你,她都要担心死了,你回去准少不了挨她一顿骂。”

沈桂舟一路听着大藤碎碎念,耳根发热,笑得满脸愧意。

“去吧,”大藤在路口将他放下,“店里今天生意不错,阿雅都快忙不过来了,大概也没心思念你。”

“你呢?”沈桂舟比划着问道。

“我还要继续送花,而且,要给阿雅准备个惊喜,我们之前聊过的。”大藤神神秘秘地将食指抵在嘴唇跟前,“嘘”了声。

沈桂舟眉梢荡开笑意,接过袋子点了点头。

花店里三三两两地站着人,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玻璃瓶里的花。

被阿雅看到了准免不了一顿说。

但沈桂舟也无暇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花店前,阿雅正苦口婆心地推搡着位妇人,语气无奈,“沈二他现在真的不在,您回去吧。”

妇人抻着脖子往里张望,“我知道他就在里头,你让他出来好不好,我只是想找他叙叙旧。”

沈桂舟身体的血液瞬间冷到了极点,呼吸急促着后退了半步。

第5章 “我很脏”

“咔嚓”一声,沈桂舟鞋跟踩到卷边发脆的落叶,动作凝滞了一瞬,半晌才回过神来,仓皇转身。

可已经晚了。

“沈二!”熟悉的声音传来,妇人脚底生风,三两下便溜到他跟前,攥着他的衣袖,摇尾乞怜,“妈有事情找你,我们聊聊好不好?”

沈桂舟脚犹如定在水泥地里一般,动弹不得,眼睫无措地上下扫动,抿着嘴唇,眼底闪过一抹冷漠。

又在装了。

他心里清楚,王婉这是演上瘾了,自从他被王婉得知他在这家花店帮忙后,王婉总会时不时跑来找他哭诉。

“沈二,你知道的,妈那个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要不然妈怎么会想抛弃你呢,妈还是爱你的……”

每回都用一样的词,饶是傻瓜也听得出里头的虚情假意了,可王婉连重新编套新的来骗他都不肯,掐定他心软。

换作之前,他的确会心软,也怕麻烦,顺着王婉,钱给就给了,但他这回不愿了,他不想当个好欺负的提款机。

更何况,从王婉把他卖给张家开始,他们早就没了那份亲缘关系,王婉在那之后就任他在张家受罪,从未过问半句。

沈桂舟神色落寞,抬手将王婉死命攥着他衬衫的手拉开,轻轻理了理衬衫,比划,“你可以去找其他人。”

“沈二……桂舟说,让你去找其他人。”阿雅瞟了他一眼,出声解释。

王婉愕然,被拉开的手悬停在空中半天收不回去,瞪大两颗嵌在脸上的眼珠子,嘴巴微张,诧异地瞪着他。

“都这么说了,您就回去吧,没事也别往这边跑了,怪远的。”阿雅接过沈桂舟手上的袋子,顺毛似的在沈桂舟背上抚了两下。

“你这丫头片子瞎翻译,沈二,你怎么可能舍得对我说这种话。”

王婉不死心,伸着瘦得枯槁的手,再次抓住沈桂舟的袖子,沙哑着声音,这回终于有点真情实感了,眼角憋了点泪水出来。

沈桂舟哑然。

是怕他这个提款机跑了吧。

阿雅无奈开口:“王阿姨,我们桂舟都说了……”

话出一半,花店里飘来了声催促,“雅姐,好了没啊,我们都看好几圈花了。”

“来了马上。”阿雅吁了口气,句话卡在喉咙半天出不来,只好作罢,将手机递给沈桂舟,让他用手机打字和王婉交流。

目送阿雅走远,王婉继续演起她那没半分演技的戏来,光打雷不下雨,可怜兮兮地抹着压根不存在的眼泪,拉着沈桂舟念得那叫一个惨。

若是手边有瓶眼药水,王婉高低得往眼眶里滴点,再继续和沈桂舟哭天抹泪。

“沈二啊,妈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你也知道,你那个后爸,整天喝酒醉成烂泥,正经工作不找,天天赖在家里吃着低保。”

“妈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哥他最近要娶老婆,抽不出闲钱来,要不然妈也不会来麻烦你,你就帮帮我吧。”

王婉越说越发声泪俱下,身子越蹲越低,就差给他跪下了。

沈桂舟垂眸看着王婉拽着他的手,上回见到的时候还没瘦成这幅样子,这才短短个月,便骨节分明得贴皮。

他又心软了,这不对。

上回是“你哥要买房”,上上回是“你哥在换工作不稳定”,更上上回是“你哥读研究生花钱”。

王婉总是有理由的。

甚至,连他被叫沈二,也是因为半途多了个“哥哥”,他才成了“二”。

沈桂舟晃了晃头,轻轻挣脱开,在手机打下:“我也帮不了你。”

“张佑年养着你,你怎么可能会没钱!”王婉收起那副可怜样,两眼一瞪,厉声逼问,“你跑到这么远的花店来,不会是跑走了吧。”

“不怕我把你在这里的消息透给他吗?”

沈桂舟不为所动,一脸淡漠地看着她。

张佑年早就知道了,要不然今天也不会那么指示明确地要他送花。

“嘁,变难搞了。”王婉怂了怂鼻子,小声咒骂了句,沈桂舟听得一清二楚。

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嘴唇微抿,苦涩从喉间淌过。

到底是自己的亲母,他还是会难过。

“你要是不给,我就天天赖在花店门口,给你们烧纸钱,扔石头,来一个人就骂走一个。”王婉尖酸刻薄道,两颗眼珠滴溜着,指了花店,又指向他。

沈桂舟怛然失色,指腹失了力搭在键盘上,打出了长长一截无意义的字母。

王婉见他没动静,撒起路边的一块石头,手举过肩,作势便要往花店里丢。

“等等。”沈桂舟张惶失措地举起手来,让王婉冷静,飞速在键盘打下:“我给,你要多少?”

石头从王婉手心滑落,在地上碰撞出沉重的闷响,王婉狮子大开口,“十万。”

“我给不了那么多。”他光是活着就很艰难了,房子都是大藤帮他租的,存款都没这么多。

王婉眼神睥睨,嫌弃地开口:“你有多少。”

沈桂舟举起食指和中指,遮遮掩掩地朝王婉比了个“二”。

“两万也行。”

“是两千。”沈桂舟打字。

“我上个月和你拿的也是两千。”王婉不满。

沈桂舟默然良久,手足无措地怔在原地。

光是拿给王婉两千,就几近吞掉他整个月的生活费了,他又怎么可能拿出更多来。

“蚊子腿也是腿,”王婉努努嘴,拿出付款码,“扫吧。”

假哭一场拿到两千块,说亏不亏,但王婉觉得不赚,她敷衍着将收款信息在沈桂舟跟前一晃,猛地踢了脚边上的石头,一插口袋,嘀嘀咕咕走了。

沈桂舟看着手机里所剩无几的存款,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往外吐。

两千块买份安宁,破财消灾了。

€€

沈桂舟推开叮当作响的花店门时,阿雅正满脸歉意地和顾客道着歉。

“抱歉啊姐,让你等这么久,下回来也给你打折,慢走啊姐。”

送走顾客,阿雅狠狠地甩了沈桂舟一记眼刀,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地大步流星走到沈桂舟跟前。

“你知不知道有多吓人啊,我打了你二十几个电话,全都是无人接听,差点就报警了。”

沈桂舟自知理亏,见阿雅抬手,敛声屏息地闭上了眼。

可阿雅的那记杀伤力极强的手刀并没有落到他头上,沈桂舟茫然着睁眼,手心传来一阵暖意。

阿雅正心疼地握着他受伤的手。

“这是怎么了,伤成这样,你等等,我找找医药箱。”

阿雅踩着拖鞋钻进隔间,一顿胡乱翻找,抱着医药箱溜出来,将沈桂舟拉到花店窗台边,按在实木样凳子上。

“来,手。”阿雅朝沈桂舟伸出手,沈桂舟眼睫微垂,将手藏到身后,像触底的弹簧一样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我很脏。”他比划。

“哪里脏了?”

“我身上有味道。”

阿雅深吸了口大气,朝沈桂舟甩出食指,“别动。”

沈桂舟顿在原地,一脸惊恐。

阿雅伸手把沈桂舟拽了过来,重新按在凳子上,“什么脏不脏臭不臭的,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手掌心被阿雅轻柔地过了遍水,阿雅还拿着手不停在他的手边扇动着,鼓嘴吹气,沈桂舟看着嘴鼓得像河豚似的阿雅,不由得眉眼弯弯,傻笑了两声。

“还笑还笑,不痛是吧。”阿雅嘴上说得难听,手上擦拭的动作小心到了极致,生怕沾到伤口。

“不痛。”沈桂舟比划,这下手刀落下来了。

阿雅没好气地嗔道:“还比划,我在帮你处理啊沈……桂舟。”话间,阿雅将沈桂舟的手按紧,另一只手在医药箱里翻着,翻半天也找不出来酒精或碘伏。

“没药了,前两天刚收拾掉两瓶过期的。”阿雅扶额,松开沈桂舟的手,给大藤拨了电话,“喂,记得带点酒精或者碘伏回来。”

声音没有起伏,仿佛给机器人下达命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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