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好一会儿,大藤起身,言简意赅,“我去上个厕所。”
换作往常,大藤要去上厕所前,总得多扯个三两句,非得被他和阿雅嫌恶心了才肯溜进去。
但大藤什么都没多说。
沈桂舟看着大藤越走越远,目光下垂。
“等大藤回来,我送你回去。”纪忱出声,声音不容置疑。
沈桂舟没搭茬,抬手比划起另外的事,“大藤真的没问题吗?”
纪忱拧眉不语。
沈桂舟多少也猜到了一二,撑得了一时,那后面怎么办。
他顿了顿继续比划,“我回去拿银行卡再来。”
没等纪忱说话,沈桂舟腾起身,却一时充血,连着晃了晃,扶着墙跌回那冰冷的铁皮上,“哐当”一声,本就要散架的身体再次向他发起警报。
纪忱一吓,慌忙伸手去拽他,“没事儿吧?”
动作幅度不小,装在纪忱口袋里的银行卡意外掉了出来,“啪”一声拍打在医院苍白的地面上,沈桂舟顺着声音望去。
银行卡套着熟悉的外壳,就是他消失的那张卡。
怎么会在纪忱的口袋里。
纪忱呼吸一滞,眼疾手快地捡起,沈桂舟手伸晚了步,悬停在空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不是我的吗?”
“你看错了。”
“那我再看看。”
沈桂舟伸手,纪忱不为所动。
大藤还没回来,两人僵持着,纪忱终于忍不住,抬眸望他,“你没存多少,你还要生活。”
“我可以去贷款,大藤现在需要钱。”沈桂舟着急,“他没有医保,缴费很贵的。”
两口子原来不在这个城市,三年前才搬来,医保挂的还是那头的,最近才想起把医保换过来,取消了那边的没及时开这边的,却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
没有医保抵消费用,在重症监护里头,每过一天,都是在哗啦啦地烧钱,他们还有房贷,还要还租金,最近花店才刚周转起来,大藤哪来的钱。
“贷款是个无底洞,搞不好你会把自己也拉下水的。”纪忱声音沉了些。
“这是我的事情。”
“你……”
纪忱咬着牙,眼睛下撇,沈桂舟朝他伸手的指尖隐隐发着颤。
纪忱掐了话头,沉默地别过头去。
他知道沈桂舟比他清楚。
换作是他,若沈桂舟出了事,他也没法狠下心离开,就像三年前一样,再来一回,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帮沈桂舟逃出来。
“请问,周雅家属在吗?”
沈桂舟闻言举手,走向医生。
医生瞧着他这张陌生脸庞疑惑:“您是周雅的丈夫吗?”
“不是,我也是她的家人。”沈桂舟比划半天,医生一脸没看懂,他慌忙掏出手机来,打下字。
“这样,您好,”医生没过多问,只当是换班,“这是今天的费用,您看看,记得及时缴费。”
“有时间限制吗?”
“有的,正常是按入院90天算,除去入院交过的押金,缴费建议不要拖太久,可以多缴。”
沈桂舟倒吸了口凉气,垂眸看单子。
没有医保的折扣,单天近万。
大藤说,阿雅熬过这两天就好了,可是熬过这两天,加上后续治疗,这钱只会犹如叠叠乐一样,叠进无底深渊。
“谢谢。”沈桂舟道谢,趁纪忱不注意,拿着从大藤包里翻到的身份证,抽出纪忱口袋的银行卡便往电梯口走。
“沈桂舟,”纪忱喝了声,蹙眉快步拦在他跟前,“你去哪?”
“缴费。”
“为什么那么心急?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把钱全交出去,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没钱怎么办?”
纪忱声音不小,惹得不少人朝他这边张望,满眼鄙夷,细小的讨论声传来。
“不知道又是谁的儿子,人都进医院了还想着自己以后用钱。”
“真是白眼狼,辛辛苦苦拉扯这么大,说不管就不管。”
“跟楼上吊儿郎当的那个一个样。”
纪忱脸色难看极了,悻悻闭嘴,尽管这些闲话压根不对版,都是瞎扯。
沈桂舟拧眉,“你怎么能这么想。”
纪忱一怔,“你明知道他们在乱扯。”
“不是他们的话,是你说的话。”
沈桂舟手比划着,眸色暗淡,“我不能只想着自己,他们是恩人。”
纪忱不松口,“没有前提地为别人着想就是愚蠢。”
“你当初救我的时候,也没想过后果。”
纪忱噤了声,沉默了半晌,沙哑着开口:“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大藤和阿雅也对我很重要。”沈桂舟眉心松了松,拍上纪忱的背,“放心,我还有存,你去等大藤吧,我下去。”
纪忱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默然良久,还是妥了协,伸手拉住沈桂舟,“我和你一块。”
“不用,帮我拦一下大藤,”沈桂舟摇头比划,“别告诉他。”
拽着的手松开,纪忱眼眸下垂,望向走得微跛的左脚,心生不悦。
沈桂舟还是没懂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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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一层,沈桂舟根据牌子找到了付费处,提前将打好字的手机递给收银员。
“缴费是吗?”收银员从窗口接过手机,抬眼看他,“身份证和医保卡。”
沈桂舟将阿雅的身份证递过去,拿回手机打字,“没有医保卡,之前缴过押金。”
“建议办医保卡,看病能抵消。”收银员看了他一眼,边操作边嘱咐。
沈桂舟点点头。
他们只是阴差阳错过办理日子,没来得及补办,却突然遇上这档子事。
明明前不久大藤刚问过他周末有没有时间,他们打算找一天歇一歇花店,一块去拍照办卡,顺便拉着他和小刘一块外出野餐。
就只差那么几天。
沈桂舟垂眸,眼神落在大理石纹上边,出着神,收银员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先生?”收银员敲了敲台子,沈桂舟晃过神来,讷讷道歉。
“是这样的,先前交的押金是可以用于缴费的,还够用,请问您还要缴吗?”
沈桂舟点头,摸出口袋里那两张银行卡,将自己那张递了过去,摆出口型:“谢谢。”
银行卡还没穿过收银台窗口,突然出现了个影晃到沈桂舟边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摁下那张银行卡。
修长的食指上有一处凹陷,像是被咬掉了块肉般,那手背上有一条抓伤的痕,泛着红边,明显是新抓的。
沈桂舟瞬间起了身薄汗。
他哪能不认得这双手,凹陷是他之前咬的,红痕是他前晚抓的。
可他连余光都不敢往一旁瞟,怔在原地。
“奇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张佑年抬手抽出他攥在掌心的银行卡,递了过去,“有钱为什么不用?”
“还是说,你忘了沈时疏的生日?”
收银员那手悬在空中,接不是,不接也是,抻着脖子打量着沈桂舟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同意或不愿来。
但沈桂舟脸上只有麻木,什么表情没有。
张佑年盯着他看了半天,又嗤笑着看向他攥得发抖的手,语气薄凉,“这可是你用身体赚来的钱,不用可惜了。”
第11章 “别把自己看太高了”
周围静下来了,静得让人站立难安。
收银员手指尖刚搭上银行卡的边,闻言错愕着收回手来,对着沈桂舟一阵上下打量。
沈桂舟一顿,蜷着指尖,眼睫微垂,视线直得仿佛要将那收银台的大理石纹望透。
张佑年冷哼了声,收回递卡的手,将银行卡拍在台上,双手环胸靠着台子,好整以暇地看他。
原先排在他们后边的一位阿叔,脸上满是不满,在张佑年开口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怪模怪样地缩了缩肩,扫了沈桂舟一眼,嘀咕着转身换了条队。
沈桂舟胸口有些闷。
熟悉的压迫感再一次笼上他的心头,张佑年就像块甩不掉的膏药,缠着他,压着他,封锁他的路,一点一点地渗透他的生活。
最后将他全部蚕食殆尽。
他收回余光,板了板身子,重新将自己的银行卡递过去,朝收银员示意地眨眼。
收银员干涩地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瞄着一旁男人的脸色,询问他:“用这张是吗?”
沈桂舟点头。
“你想好了。”
一阵热气触及耳根,他吓得往一旁拐了两步,捂着耳朵,惊愕地看着凑他近来的张佑年,膝盖一阵刺痛,一个没站稳差点绊倒。
张佑年沉着脸,拽住了他的手,声音戚然:“怎么?打算把自己摔进医院再用这张卡,打算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