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 第20章

还不如当一只狗。

€€

张佑年扫过边上的杂物,问他:“看过了吗?”

沈桂舟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沉默地看着他。

张佑年似乎也没打算等他反应,径直走向房间那一角,从一堆杂物里抽出本本子来。

沈桂舟眯起眼奋力辨认,这本本子似乎比他刚刚拿的那本小不少,像他小时候的语文书那般大,上边好像还写着字,倒是同刚刚那本一样简约。

€€€€日记本。

等等,日记本。

沈桂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忆起那件寄来的快递来。

那叠A4纸只是复印件,原件在这里。

那本日记本周边一圈的纸泛着黄,有些页脚还卷了边,徒留好几道锋利的指甲划痕,这里缺点边那里缺点角,他当初越写到后边越没力气写,半年的量也就堪堪占了日记本不到五分之一,可就是这五分之一,几乎没一张页边是整齐的。

他恨透了。

边写边用指甲在当页边上划扯着边,划过后又放进齿列顶,啃着,咬着,扯着,吞进满嘴苦涩,另一只手拽着页边,纸张皱起,总会被他拽下来一角。

他本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在家里被忽视,被压榨,他一声不吭,在学校老师同学也都乐意和他来往,他听得最多的话就是:“桂舟,你脾气真好。”

可他心知肚明,这哪是脾气好,狗急跳墙,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他就像只被抽走名为“气愤”情绪的兔子,有人对他好,他会加倍还回去,对他不好,他也不恼,顶多下次绕着走。

凶点儿的兔子遇到天敌也会挣扎着咬上一口,可他这只窝囊兔子,只会缩着头,躲都躲不好,轻而易举地露出脆弱脖颈,被一口咬着要害叼走。

直到待到实在受不了了,他才会咬着指甲盖,抖着手撕下一点一点的纸张来,无能为力。

风从杂物间的缝溜进来,吹翻被张佑年扔在他跟前的日记,日记本扑棱着往后皱巴巴翻页,发出难听的沙沙声。

1月29日,阴。

我好难受。

1月30日,阝

1月31日,阴。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

曲医生来了。

哦,好像不是曲医生,是曲医生的哥哥。

也是曲医生,但是是心理医生。

他一直问我从前的事。

我没回答。

2月2日,阴。

曲医生来了。

曲医生走了。

大福今天不搭理我了。

2月3日,阴。

曲医生的哥哥又来了。

又问起之前的事情来。

他总是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多重人格。

问我

2月5日,阴。

疯子。

沈桂舟别过眼去,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疯狂搅动着,拉扯着他,拽着他不断向下沉。

那半年的天气,大部分都是大晴天,但他的眼前总是蒙着一层看不见路的迷雾,他看到的天气是阴天。

每一天都是。

每一秒都是。

离开这之前,他藏得很好,没让这本日记本被发现过,张佑年不会想翻他的东西,于是他便把东西放在那袋衣服里。

可他忘了,沈时疏出现的时候,穿的也是他的衣服,张佑年怎么会不记得,张佑年会去翻的。

他跑得匆忙,趁张佑年去医院看额角的伤口,又为了避开张佑年的眼线,忙急忙慌地收拾东西跳下了楼,摔坏了腿€€€€

落下了这本写满压抑的笔记本。

或许是故意的,他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终于开启新生活了,过去的每分每秒他都不想忆起,就同带不走的衣服一起埋在这间别墅里头好了。

他太天真了,没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日记里倒是没透露出什么消息来,但提过沈时疏,提过沈时疏救了他,提过他对不起沈时疏。

张佑年三年前就问过他不止一遍,想找出沈时疏出现的原因来,留下来的日记又将问题翻起来了。

张佑年又要逼问他了。

虽然没有日记,张佑年也会记得。

“没写完的那里,2月3号,曲越问过你原因,”张佑年抬了抬下巴,示意,“所以,沈时疏出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沈桂舟抿唇,手紧张地攥着被单。

他想说。

可纪忱告诉他,不要轻易去回忆,想起来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比如,沈时疏会重新出现。

他只要重新想起,就能解脱。

但他不想和张佑年说。

第18章 “不和你计较”

死一般的沉寂。

沈桂舟手腕上系着绳,另一只手收紧攥着,指甲将包裹着纱布的手掌心握得生疼。

张佑年也不着急,从书桌前拖了张椅子来,翘起二郎腿在床前坐下。

“手刚上完药,别又折腾流血了,”张佑年视线落在他紧攥的手上,抬手扯了扯绑在他手腕上的绳子,“不说?”

沈桂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他不说,也不想回忆。

至少现在不想。

“如果我说,只要你肯说,我就帮你解开绳子呢。”张佑年说着,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椅子很新,没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和他那间租屋的椅子不一样。

沈桂舟轻抬眼眸,用丁点余光瞟着张佑年。

张佑年这时应该会攥着绳子,让他过去,然后威胁他才对,可张佑年此时整个人像突然闲散下来一样,不疾不徐,甚至没睡饱,靠着椅背重新阖上了眼。

但沈桂舟清楚,只是因为他现在跑不掉而已。

他被重新抓了回来,关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没有人找得到他,手机删了相关的东西,连原来的电话卡也被张佑年拿走了,换了张新卡,联系人页面只有张佑年的电话,往下空空如也。

他在这,所以张佑年有时间和他耗着,人都抓回来了,见到沈时疏只是早晚的事。

沈桂舟的眼眸落在张佑年脸上,外头院子种了树,风呼呼吹,叶子也跟着摆,那阳光透好几层树叶,钻着缝透过窗落了一角来,扫在张佑年脸上,将他眼睛上边的眼睫尾染得金黄,还有些亮。

这张脸是好看的。

三年前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他就觉得是好看的。

后来张佑年张口和他说话,他也觉得声音是好听的,若是知道他觉得好听的声音,会足足在他耳边响他个半年,萦绕在他梦里三年多,他当初一定转身就走,捂着耳朵也不要听张佑年说话。

沈桂舟眼睫微颤。

听张佑年说话,他的心总像被攥住一般。

明明那时是他先喜欢上的,他只是没有勇气搭话,再醒来时,天旋地转,他成了偷窃的那个。

只不过,都不重要了,那时候什么心情,早就被层层苦涩覆满,徒留一层麻木。

“好看吗?”

沈桂舟回神,发现张佑年正微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看,错愕地别开眼去。

“真不说。”仿佛下最后通牒一般,张佑年的声音沉了不少。

沈桂舟垂着眼瞅了瞅放在桌上的手机,抬手比划:“手机。”

“什么?”张佑年没懂。

沈桂舟只好放弃,抬手指了指嘴巴。

“哦。”张佑年拿起手机起身递给了他。

沈桂舟睁着眼看着眼前的手机,神情恍惚,迟迟没有伸手接。

连手机都是递过来的,张佑年刚刚还摁着让他喝水,怎么突然收了动作。

“不习惯?”张佑年看出他在想什么,冷着笑了声,懒洋洋开口,“我昨晚梦见沈时疏了,心情不错,不和你计较。”

哦。

沈桂舟垂眸接过手机,不再看他。

张佑年打着哈欠坐了回去,继续刚刚的问题:“所以呢,多重人格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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