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呼吸,张佑年反而往后退了两步,胸膛起伏,却仍旧紧盯着沈桂舟那渗血的手腕,眼眸不肯移开半分。
“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帮我!”曲随朝他喊道。
帮他。帮他。
张佑年四肢犹如新装上一般,僵硬地朝前走,不仅顺拐,还差点被玄关柜子绊倒,短短几步路,张佑年不知道走了多久。
绕过沙发,沈桂舟黯淡无光的眼眸映入他的眼帘。
和那时他母亲一样,和纪忱说的一样。
沈桂舟不想活了。
因为他,沈桂舟不想活了。
他艰涩地咽了咽唾沫,没再往前走。
沈桂舟似乎不想看到他,他只是进入了沈桂舟的余光,沈桂舟便闭上了眼。
“往下看,”曲随钳制着沈桂舟的手,一边将刀子举远,指挥他,“茶几底下的医药箱,拿出来,然后接过刀。”
张佑年照做,从曲随手中接过刀,做完全部,他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曲随在给沈桂舟消毒抹药包扎,沈桂舟依旧闭着眼,张佑年的眼眸也跟着落到沈桂舟脸上。
沈桂舟其实长得很好看,但总是留着顺毛,很少打理头发,眼睫毛很长,微微翘了点弧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眸总是很温柔,只有在对上他的时候,里面满是警惕,还有一丝害怕。
往常他看到沈桂舟眼底的害怕,只觉得沈桂舟活该,觉得是沈桂舟故意演给他看的。
至此,他终于想起,这三年,每次他故意找茬的时候,沈桂舟眼底那抹害怕从来都没有消散过。一开始,沈桂舟求他不要,喊疼,他置若罔闻,再后来,沈桂舟咬他,踹他,他直接把沈桂舟绑了起来,直到最后,沈桂舟不再反抗,只是闭眼皱眉,咬着嘴唇,而他,就像得意洋洋的猎人,把沈桂舟的害怕尽收眼底。
他只在意他知道的,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他是把沈桂舟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沈桂舟左手无力地垂落在沙发上,右手被曲随拉着包扎,脸色并不好看。
三年前,沈桂舟逃走前,都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的沈桂舟眼底偶尔还会升起点反抗的眸光,脸色也还算红润,就算是三年后再重逢,沈桂舟的脸色也没有苍白成这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丢失所有温度,变成一座冰雕。
他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往沙发后面退了两步,退出沈桂舟的余光范围。
他不该出现在沈桂舟面前。他想。
“你走什么,过来。”曲随沉下脸对他说。
“他不想见我,我不会再来了。”张佑年轻声说道,似乎怕吵到沈桂舟,说得万分小声。
“你是不该再来,最好拉上纪忱一块自首,现在先道歉。”
“……”他被张建邺保出来后,前不久,他去过派出所,正巧林小宜去派出所重新报案,但警方给沈桂舟检查了半天,没发觉身体有什么异样,没造成伤害。
他如实提供当初纪忱牵线的记录,查了许久,警方封了研发试剂的实验室,顺带吊销他们所属公司的生产许可证,法人也被逮了进去。但纪忱不知道靠什么躲过去了,提供试剂的公司只是纪忱找的替罪羊,纪忱后来又弄来了药剂,还好他及时赶到。
最终,因为沈桂舟身体无恙,判定张佑年故意伤害未遂,林小宜气得牙痒痒,只得作罢。
只是此刻,道歉也挽回不了他做的错事。
但张佑年还是走了过去,道歉没用,但是得道歉。
“对不起……”他说,再往后的解释便像卡在喉间,不上不下,说不出来。
解释就好像在给自己找台阶,在希望沈桂舟原谅。
他做的事,不能被原谅。
“我不希望得到原谅,但至少,你不要伤害自己。”不要和他母亲一样。
曲随从他手中拽过刀来。他怎么想都不会想到,张佑年会对沈桂舟下死手。
曲随把刀塞到沈桂舟左手心,让沈桂舟握住。
“你做什么?”张佑年脸色一瞬苍白。怎么能让沈桂舟再次拿到刀,万一沈桂舟又伤害自己怎么办。
曲随没理他,对沈桂舟说:“伤害自己是最不划算的事。”
沈桂舟依旧闭着眼,眼底青黑,看起来很疲倦。
“桂舟,你睁眼看我。”曲随说。
沈桂舟费力将眼睛睁开了条缝。
曲随将沈桂舟拿刀的手抬起,又把张佑年拉近,避开要害,把刀抵着张佑年的腰腹,对沈桂舟说:“捅他一刀。”
“……”
“……”
沈桂舟没继续抬眼,也没动,张佑年也不躲。
他倒是希望沈桂舟真捅他一下。
曲随把沈桂舟的手又往前一推,说:“不会有事的,我和你担保。他敢吱一声,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再也开不了口。”说着,他松开握着沈桂舟的手。
那把刀就横隔在两人中间,曲随放手后,张佑年没有感受到刀上使劲,沈桂舟只是握着刀子,没有用力。
“桂舟。”曲随又喊了沈桂舟一声。
沈桂舟手似乎举得累了,过了好一会儿,只见沈桂舟轻轻地、小幅度摇了摇头,一脱力,拿把刀掉到地毯上,发出闷响。
没人说话。
曲随看了那把刀一眼,重新抬起担忧的眼眸望向沈桂舟,张佑年则看着刀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桂舟盯着茶几一角,似乎下一秒就要睡回去了。
沉默好一会儿,曲随清了清喉咙,准备帮沈桂舟看看腿,出声搭话:“你吃饭了吗?”
沈桂舟没动静。
曲随撩起沈桂舟的左腿裤脚,“来,我看看,我揉一下,疼的话拍拍我€€€€张佑年,你去煮饭。”
“等等。”张佑年说,从地上捡起刀来。
曲随被他一制止,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干什么。”
张佑年将一只脚跪上沙发,伸手想要拉起沈桂舟的手,即将碰到前,在空中顿了一会。似乎下定决心,他拉住沈桂舟的手,沈桂舟轻微抖了一下,手往回拽了两公分,但没完全拽回去。
张佑年眼疾手快地把刀重新塞到沈桂舟手里,像做足了什么准备一样,一只手抓着沈桂舟拿刀的左手,一只手撑着沙发。
他说:“我抓着你,这样算是我逼你的。”
“噗呲”一声,锋利的刀锋捅破衣服,刺入张佑年的腹间,沈桂舟眼眸一瞬间瞪大,迟钝地上移,落在近在咫尺张佑年的脸上。
张佑年颤着翘起嘴角:“是我自己扎的,我让你扎的……是我活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居然从沈桂舟的眼睛里看出来半点不忍来。
冷意上涌,延迟的痛感追了上来,他握着沈桂舟的手有一瞬脱力,沈桂舟的左手从刀上滑落,他稍稍用力,将插在腹间的刀拔了出来。
“喂,别拔!”曲随连忙喊,但却晚了一步,张佑年已经将刀拔出来了。
“都不知道有没有扎到要害,万一是要害,血止不住怎么办,你要让桂舟当杀人凶手吗!”曲随慌忙起身,在医药箱里翻找。
张佑年这时候已经脱力了,倒在沈桂舟身上,抬起手臂拍了拍沈桂舟的手,声音越来越小声:“那你拿手机录一下音,是我抓着他的手,和他无关……”
曲随正从医药箱翻出纱布,又脱下衣服,轻轻翻过张佑年,把他放在沙发上,将纱布衣服都压到张佑年腹部的伤口上,又用一只手持续施加压力,腾出另一只手来拨打120。
沈桂舟依旧瞪着双眼坐在原地,看着满手满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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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桂舟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沉默地坐着。
这里暂时只有他一个人,曲随东跑西跑,跑去给张佑年挂号,联系张佑年父母,帮忙签手术同意书。
手术室的灯亮起,张佑年进去已经一小时了,他也在外面干坐了一个小时。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也不知道。
何茂谦来,他自残差点被发现,何茂谦走前帮他点了外卖,却不知道为什么是张佑年来,张佑年来了之后,又被他赶走,难受的感觉还在,他便往手腕上划刀,被进来的曲随看到,曲随让他扎张佑年一刀,他做不到,于是张佑年抓着他的手,往张佑年腹部扎了一刀。
张佑年真的很疯。
沈桂舟盯着运动鞋鞋尖出神。
他的手上依旧留存着温热血液留存的痕迹,手也没清洗掉,方才急匆匆跟来,也没来得及换衣服,这件米白色睡衣上面染了一片血渍,路过他的人皆瞪大双眼,又故作淡定地离他远些,径直走过。
他今天就不该开门,什么门都不该开。
沈桂舟疲倦地阖眼。
张佑年可以毫无负担地给他找茬,装出一副温情模样往他心脏上扎注射器,但他做不到,明明从小到大听过俗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却只能做到反抗,做不到反击。
他没法毫无负担地做这样的事。
扎张佑年一刀,他也不会觉得轻松。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声怒喝:“沈桂舟!是你!”
沈桂舟回头,看见张建邺怒气冲冲的脸,曲随拦着张建邺,劝阻。
“不是桂舟干的,他自己拿刀捅的自己。”曲随解释。
是他干的又如何。沈桂舟漠然。张佑年不也曾想让他消失,张建邺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他。
“不是他,那他身上那些血渍怎么来的?”
“张佑年在他面前捅的,”似乎是咄咄逼人的张建邺引起曲随的不满,曲随拧眉,“张佑年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桂舟这么做,也不奇怪。最好连带着你也一块捅了。”
“……”张建邺语塞,在离沈桂舟几格远的椅子上坐落,憋着气。现在公司一团糟,他还仰仗曲总帮忙,被骂也只得忍声吞气。
曲随轻叹口气,在沈桂舟旁边坐下,问他:“手腕疼吗?正好来医院了,要不然换一换绷带。”
沈桂舟摇头。
“那把衣服换了吧,这沾血确实有些惹眼了,我刚刚在附近服装店随便买来一套,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码,去吧,去换上。”曲随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套衣服来递给他。
沈桂舟还想拒绝,曲随直接将衣服往他怀中一塞,就把他推进了厕所。
第59章 “不想同你们再有瓜葛”
沈桂舟换好衣服,将沾血的睡衣放进袋子里,走到洗手盆前洗手。
手上也有血渍,掌心一片,还有些星星点点分布在手臂上,他用水冲没冲走,用手搓了搓也没搓掉,就算用厕所洗手液洗,血渍依旧还有浅浅一层。
沈桂舟放弃了,打开水龙头舀了一勺水,屏住呼吸往脸上一泼,简单洗了把脸,继而,他缓缓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