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宿城第一人民医院6号病房内,蒋忆坐在病床旁,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发呆了整整一天。
三天前中午,他在东城医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宿城,等他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傅季寒已经从抢救室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
看着ICU病房内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没有一丝生气的傅季寒,蒋忆在那一刻才体会到什么是撕心裂肺,那一刻他只想拿一把刀捅了自己。
是他的懦弱害了傅季寒。
蒋忆一直坐在ICU病房外,坐了整整三天三夜,傅季寒的家人给他送吃的,他只喝了一点水,什么都吃不下,傅季寒还危在旦夕,他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
一直到今天早上,傅季寒才从重症监护室移到了普通病房,医生说他脑损伤严重,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醒,只是这一段时间不确定是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周,也许几个月,甚至可能几年。
也就是说,傅季寒现在成了植物人。
这几天,蒋忆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看着病床上满身裹着纱布的人,他的心脏也从开始的一阵阵抽痛到现在变得麻木没有任何知觉了。
傅明耀从门玻璃处看着一直守在自己儿子病床旁边眼睛红红的男孩,内心百感交集,他推开门把蒋忆叫了出去。
傅明耀身材高颀,五官深刻,带着高管特有的严肃,他在走廊旁的等候椅上坐了下来。
蒋忆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开口说:“傅伯伯找我有什么事么?”他的嗓子已经哑到失声了,只能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
傅明耀说:“你的喉咙都这个样子了,就听我说吧,来,过来傅伯伯这儿坐。”这孩子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连腰背都难以挺直。
傅明耀拍了拍身边位置,蒋忆走过去坐了下来。
傅明耀说:“你叫蒋忆对吧?”
蒋忆点头。
傅明耀说:“听阿寒提过一次,阿寒很少跟我提他的同学。阿寒这孩子,从小就很重感情,这算是他身上的一个优点吧,同样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阿寒小时候对他妈妈非常依恋,在他九岁的时候,妈妈因为癌症走了,阿寒从此以后就变得特别孤僻安静,几乎不跟人接触,他的玩物全是赛车、机车、模型、钢琴之类的,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难以走进他的生活。如果他没这么重感情,或许会活得快乐许多。”
蒋忆低下头,原来傅季寒九岁就没有母亲了。
“不久前,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托我帮他找人在宿城一中建一座图书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是为了学校的学生,这件事你知道吗?”
原来这件事真的和傅季寒有关,蒋忆点头,“听说过,我也大概猜到是他干的了。”蒋忆有些哽咽。
傅明耀叹了一口气说:“他说他是为了学校的学生,他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吗?那张银行卡是她妈妈临终前留给他的,他一直当宝收着,没动过里面一分钱。从小到大,我对他一惯很严格,从来不会白给他一分钱,教育他要靠自己的能力挣钱给自己花,他也一直很要强,从来不会伸手向我要一分钱,可建一座图书馆需要的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哪里有那么多钱,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拿出了他妈妈留给他的银行卡,他妈妈临终前曾对他说过,如果以后碰到了一个和妈妈一样重要的人,这笔钱就拿出来为那个人花。他妈妈其实是希望他找到一个可以陪他走过余生的人,可谓用心良苦。阿寒将其视若珍宝,他把它藏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对他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信他仅仅是想用来做慈善。那时我就猜到,这个学校的学生中,应该是有一个,在他心里和他妈妈一样重要的人吧。”
听到这里蒋忆已经泣不成声了,他捂着脸哭得全身都在抖。
傅明耀轻轻顺着他的脊背说:“我猜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蒋忆的喉咙哽到说不出话来。
傅明耀叹了一口气说:“看来阿寒对你用情很深,昨天的事我也差不多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你因为被人贴照片的事退学了,阿寒很气愤,这孩子情绪一上来行事就很猛,他把我那几个保镖都调了过去,他竟然和保镖一起开着机车上高速追人去了,他还未成年,连驾照都没有,而且高速路又不是赛车道,压弯怎么可以压那么低,他不出意外谁出意外,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我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去见他妈妈了。”
蒋忆很内疚地用力发声道歉:“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傅季寒,我对不起您,我……”蒋忆抽泣到失声,他这几天一直很后悔很自责,他对不起所有人。
傅明耀拍了拍蒋忆的手背,“孩子,别这样自责,也不能怪你,怪只怪造化弄人。”
“你既然打算退学,应该也和阿寒提分手了吧?”
蒋忆泪眼汪汪地看着傅明耀,点了点头。
傅明耀说:“那既然分手了,为什么还要一直守在阿寒身边?”
蒋忆紧咬着嘴唇,眼泪直流,不知道要怎么说。
“你如果仅仅是因为自责,我觉得没必要了,这件事说到底也怪不了你,怪只怪阿寒他喜欢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
蒋忆摇头,“不是的,我没有不喜欢他。”
傅明耀:“你的意思是?”
蒋忆泪如决堤:“我爱他,很爱很爱他,我也是从前些天才知道,我爱他已经爱到骨子里了。”
傅明耀眼角含泪,笑了几声,说:“那阿寒用情就没用错人了。”
他摸了摸蒋忆的头,“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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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郁淮来医院了。
医院旁某餐厅内。
郁淮和蒋忆相对而坐。
郁淮靠着椅子,盯着蒋忆的黑眼圈看了半天,问:“几天没合眼了?”
蒋忆很平静,目光也有点呆,他说:“睡不着。”
郁淮啧了一声,“没想到,我的小蒋忆被傅季寒这小子拱去了?”
“嗯?”蒋忆没太明白。
郁淮说:“你是我教的这么多学生中最喜欢的一个,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孩子一样看待。”
蒋忆有点诧异,“你不是一直挺讨厌我的么?”
郁淮笑了一声,“也就你这种神经粗大的人会觉得老师讨厌你,喜欢你的又何止我,各科老师都很喜欢,甚至包括教导主任。”
“啊?”蒋忆当即摇头,“不可能。”
郁淮低头笑了好一会儿,说:“也不怪你不相信,主任这人嘛,平时看起来确实挺严肃的,但是这次你说退学,他可是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的,我当时也震惊了,跟你这反应一样,我跟他说,你不是一向看不惯蒋忆的行为举止么,怎么会不同意?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看不惯归看不惯,并不耽误我喜欢,他还说学校里喜欢傅季寒的又不止蒋忆一个,蒋忆喜欢傅季寒,说明蒋忆是一个情感正常的孩子,只要稍加引导,对学习说不定还有帮助。”
蒋忆抿了一下唇,“谢谢主任喜欢。”
郁淮问:“你现在还不敢回学校么?”
不敢?也许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是不敢,可是现在,他的心已经被爱填满了,恐惧根本没有容身之所,他现在不怕任何流言蜚语,也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他,他现在只希望傅季寒能平安能醒来就好。
蒋忆说:“没有不敢,我只是想在这里等傅季寒醒过来。”
郁淮点了点头,“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医生说傅季寒有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才醒过来,你也要一直坐在他旁边等吗?”
蒋忆很肯定地说:“就算他一辈子不醒,我也会等下去。”以前总怕别人知道他内心的喜欢,也不理解傅季寒为什么那么想让别人知道他喜欢自己,现在他明白了,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就不怕被别人知道,因为那个人是你心底的骄傲,是情不自禁想拿出来炫耀的,甚至带着一点点病态的宣誓主权般的占有欲。
郁淮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蒋忆的额头,“没想到你还是个恋爱脑啊?”
蒋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我成绩这么差,回去只会拖班级后腿,你还要我回去干嘛,就让我留在这儿吧。”
“谁说你拖班级后腿了?”郁淮喝了一口水,“再说,回去你也可以再回来啊,学校离医院又不是很远,你脑子这么好,只要努力好好学,成绩绝对是年级数一数二的。”
蒋忆被夸笑了,“谢您夸奖,可是我真没您说的那么优秀。”
郁淮:“我问你,你想不想让学校里的学生说你跟傅季寒很登对而不是唾弃你们?”
被祝福的爱情当然是最好的,但是,不被祝福他也无所谓了,蒋忆说:“想,但是我现在不奢望了。”
郁淮说:“想就好办了,你如果能在月考中能考到年级前五十,也就是登上年级五十荣誉榜,试问学校还有谁敢说你是学渣?还有谁不服气你跟傅季寒在一起?还有谁诽谤傅季寒是瞎了眼看上你?没有,那时候大家心里只会说,只有你蒋忆,才配得上他们的偶像傅季寒,也只有你蒋忆,能从年级倒数第一爬进年级前五十。”
蒋忆听得很认真,也深深被这个理由打动了,他如果能进年级前五十,是不是傅季寒就不会被人说成脑残眼瞎智障神经病喜欢那么差劲的一个人?他如果变得不那么差劲了,是不是就可以更自信更快乐更好的去喜欢他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蒋忆说:“老师,我可以撤回我的退学申请么?”
第47章
蒋忆回到学校后,郁淮还特意召集全班为他举行了返校仪式,彩色的泡泡、彩纸彩带弄了他一身,龚喜史春语他们冲过来拥抱他,蒋忆觉得此刻自己应该笑,大家都接受了他,大家并没有排斥嘲笑他,可是他笑不出来,看着窗户边那个空位,他甚至需要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七班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吵吵闹闹嘻嘻哈哈,老师念念叨叨骂骂咧咧,似乎什么都没变。
只是傅季寒不再来上课。
只是蒋忆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和周围的人追追打打说东道西,而是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地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低着头默默刷题。
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人去戳穿。
渐渐地,学校里说蒋忆闲话的人越来越少,讽刺的声音也慢慢变了味,最后演变成了一声声祝福和希冀,希望傅季寒早日醒来,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蒋忆内心已经没什么起伏了,他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周围的这些声音上了。
他把精力都投入在了学习上,只有不断地刷题,头脑不断地飞速运转,他才得以逃离内心的思念和痛苦。
蒋忆成绩提高的速度也非常快非常惊人。
第三次月考,他考到了年级第487名,全年级一千四百多个学生,他相比上次月考前进了近一千名,最出色的是他的数学从27分一下子跨越到了143分,自此数学老师杨冬见人就夸,说蒋忆不仅物理好,数学也是出类拔萃,计算能力无人能及,杨冬几乎在学校所有数学老师面前把蒋忆夸了个遍。
期末考试,蒋忆前进速度依然迅猛,从487考到了年级第98名,跻身前一百,这次数学他拿了满分,化学和生物也相继跨入90分行列,只是英语和语文还不及格,但是郁淮已经开心得合不拢嘴了,迅速加入了杨冬的夸夸行列,不久整个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了高一七班出了一匹黑马。
寒假的时候,蒋忆架了一张书桌在傅季寒的病房,这样他就可以边和傅季寒聊天边做题了。
虽然这种聊天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但他也乐此不疲。
大年三十晚上,下雪了。
从窗缝飘进来的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了蒋忆的笔尖处,蒋忆停下了笔,抬眸看向窗外。
好大的雪啊,像白色花瓣一样,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他偏眸看向床上的人。
傅季寒依然没有醒。
安静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眉宇间的英气似乎被窗外的雪融化了,看起来那样温柔乖顺。
想和他看雪,看夕阳。
蒋忆想到这句话,眼睛又开始模糊,他喃喃道:“傅季寒,已经两个月了,你还要我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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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结束了。
郁淮把蒋忆叫到办公室,发给了他一本荣誉证书,因为他进了全校前五十。
蒋忆打开看了一眼。
蒋忆同学第四次月考成绩年级排名第35名,荣登宿城一中高一年级前五十强荣誉榜单,特发此奖,以资鼓励。
郁淮说:“这次考试你班级排名排到了第二,仅次于孙博,数理化生四门均是满分,年级第一都没有你这个成绩,只是语文和英语才堪堪及格,有点拖后腿了,接下来你只要在这两门学科上加把力,下次月考进前十都不是问题。”
蒋忆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郁淮给了他一个复读机,对他说:“以后没事多听听英语听力,这次听力考0分,你是答题卡涂反了吗?年级前五十也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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