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今天早上一样的,他想要画画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就用直接用订枪固定好画布,就开始画的。
在画画之前,他找了各种类型的画册去感受别人是如何去表达油画主题的,练习得更多的是去描摹月季花的形态,童年已经距离他很久了,梦里也模糊不清。
画面上铺有大量的月季花,颜湘必须对画面的主题有足够了解才行,知道月季花是什么时候开的,又是如何绽放,最璀璨的时候花瓣是如何姿态。
如果渐渐地枯萎了,花瓣边缘又是如何卷曲的……
他必须要大量浏览相关的素材和结构。
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心里有把握之后,再扔掉这些素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进行打草稿,铺色,刮明亮强弱,一遍又一遍地补充细节。
从初中?还是高中就这样画画,一直到今天,每一个画画的细节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就算脑袋被岩石撞失忆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习惯也绝对不会忘记。
所以现在颜湘已经想起来了,“bridge”,桥梁,是工具的意思,这不是一本画本,而是一本积累素材的草稿本。
练习了整本本子,他肯定有一个费了很多心血的作品,而且是跟蒋先生有关系的。
颜湘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是什么呢?
难道他们很早就确定关系了吗?
画画的时候很难克制得住眼神,看人的时候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带着情绪,如果他对着蒋先生画画,不需要隐瞒眼神的话,那他们可能很早就因为爱情在一起了。
想到一直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颜湘就莫名感觉到很高兴。
他更相信了,缘分是天注定的,相爱的人总是会在一起。
于是,颜湘问蒋荣生,“你还记得,我画完这个本子以后,接着花时间去做了什么东西吗?那跟你有关的,我想看看那个。”
蒋荣生当然记得,“一个雕塑,也在我们家,带你去看。”
蒋荣生帮颜湘摘掉了围裙,带他去洗手,然后下楼,牵着手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多了很多东西,全是原来主宅摆的各类瓷,挂画,摆式等古董。
蒋家的宅院近百年来都没怎么变过布局,历代家住都只把蒋宅当作皇帝底下那张金椅,坐着就行,绝不会想着花心思去装点它,因为人们只在乎它的归属权,而不在乎它长什么样子。
这座古老的大宅院也是这样的,宛如一卷凝固的历史黄卷,微变化的只有庭院里四季打理的庭院石和各式草木疏落。
连曾经行走在宅子里的仆人们,都像纸扎的人偶一样毫无生气,默默不语。
颜湘的到来,整座宅院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格局就大大地不同,东厢房长时间以来是个享受的地方,客人到访就在一楼这打麻将,看电影,打桌球,二楼是客房,三楼则是私人影室和健身房。
后来颜湘搬进来了,就把一楼改成了画室,二楼和三楼依旧。
今年再改,则把画室改成了露天花房,晚上则成了仙鹤老爷爷呼呼大睡的院落。
西厢房本来更空一些,几乎是库房,不过是里面的东西更值钱一些而已。
现在重新规整了一下,东西倒是多了起来。
原因是原来主宅的二楼拆掉拿去给颜湘做画室了,这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没地方放,扔了也不妥当,要成人民的罪人了,于是全部摆到西厢房来。
除了蒋宅祖祖辈辈收起来的古董,另外还有一个庭室,专门拿来放颜湘从前做出来,又不舍得拿去卖掉的作品。
有颜湘做的雕塑,油画,泥塑,甚至还有随手捏的泥人儿,也整整齐齐地摆着,所有作品还摆在最中间最亮眼的位置。
如果蒋家的列祖列宗有朝一日复活,估计是会被蒋荣生这个孽障气得再去世一次。
如果古董字画会说话,他们可能会看着灰色的石膏像和粘土,轻蔑地说,“你什么玩意儿,什么档次,跟我住一个房间。”
这里古董随便一件拿出去一件都□□位数,颜湘毕竟还小,市场价还没到那个地步。
奈何这个宅子的话事人就乐意把西式的雕塑石膏,粘土摆在最中央,而且固定了底座,除非房子轰了,不然挪不开。
一推开西厢房的门,里面就跟个博物馆一样。
灯光有些昏暗,中间所有的高光都打在了巨大的雕塑像上。
颜湘抬起头看,就看到面前雕塑刻画的男人身体呈现一个完美均衡的三角形构图,身体非常漂亮,膝盖半跪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头微微垂着。
脸庞的结构是练习过无数次的,跟蒋先生几乎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因为练过很多次,因此雕刻的时候能恰到好处地捕捉到那一瞬间宁静却永恒的动态,平静,仿佛永生,超凡脱尘。
颜湘还看到,雕塑的眸子则是纯粹的黑色,如同永夜。
尽管灯光落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上,颜色也依旧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漆墨,光照不进去,如同深埋地底的囚牢。
颜湘站在门口,久久地凝视着那一尊雕塑。
眼眸中情绪莫名。
很久很久以后,颜湘才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可是在大夏天的,依旧手足冰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想问蒋先生,可是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像心脏被紧紧地攥着,发疼,几乎想流眼泪。
颜湘问,“这是我做出来的雕塑吗?”
蒋荣生回答他,“是。”
颜湘又问,“我当时有对你说,这是以你为原型刻出来的吗?”
蒋荣生轻易地察觉到颜湘此时翻涌的情绪,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蒋荣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雕像,目光落在那座雕塑的五官上,又回头看看颜湘。
墨蓝色的目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颜湘还是很难过,一会之后,他又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不,这不是蒋先生。至少当时的我不是想着蒋先生刻出来的,也许是别人。因为蒋先生的眼睛很蓝很蓝,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他很特别而且很漂亮的一点,现在脑袋坏掉的我,都知道不应该忽略掉这一点,当时还会做雕塑的肯定也知道……”
蒋荣生掐住了颜湘的下巴,止住了颜湘的话。
迫使面前的颜湘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冷,“多多,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颜湘被捻弄着的脸颊,有些疼痛,而这痛也让他更清醒了一些。
是啊,刚刚在说什么呢?
蒋先生拿画册,带他看雕像,已经证明了在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在画蒋先生了。
比梦更早,比过去更深刻,从始至终,一直是蒋先生。
不然还能有谁?
脑袋里的人到底是谁。颜湘的头开始痛了。
第68章
蒋荣生直勾勾地盯着颜湘,唇角轻轻地扯着,却不像在笑。
那双墨蓝的沉重的眸子跌入颜湘的眼底,令颜湘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很久以前,也这样被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如同变成了一尾红色的游鱼,困在蓝色的水缸里,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
可是现在的颜湘也不愿意跳出这个鱼缸。
尽管心里非常不安。内心的直觉摇摇欲坠。
然而隐约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放过自己的吧,颜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脑袋里想见的人就在你的面前,彼此陪伴,彼此相爱,有什么不好的呢。
颜湘抬起双手,缠绕住蒋荣生的手臂,求助般晃了晃,仰起脸,望着蒋先生,茶色的瞳仁蒙上一层湿润的水汽:“对不起。”
颜湘再次小声地,“对不起,”
蒋荣生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颜湘,墨蓝色的眼神垂下,淡淡地落在被揪住的衣袖。
上面已有了几道鲜明的折痕。
可是蒋荣生也没松开,沉默着,如同在无声的对峙一般。
颜湘缠得更紧一些,不仅是抓着蒋先生,好像也在抓着那个一直在胡思乱想的自己。
人的性格可能真的很难变化,在风雨摇云之际,颜湘还是喜欢跟以前一样,下意识地就全部往心里憋。
习惯封闭,逃避,觉得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深究。
感觉这样就可以过得好一些了。
颜湘犹豫了半晌,像寻求确认似的,忽然小心翼翼地问蒋荣生,“能,能抱一下吗?”
像那天一样在医院里一样,像那天面前突然窜出来一只熊一样,他只需要躲进怀抱里,什么都没办法伤害他。
颜湘用自己的手指拢住蒋荣生的手背,大夏天地,手指竟然微微冰凉。
只是还好没有发抖。
颜湘的嗓音很软和,听起来可怜巴巴地,一直在说,“就一下。就一下。”
“不可以。”
蒋荣生敛下眼眸,所有的情绪深藏眼底,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颜湘,嗓音寡冷:“我不想抱你。”
猝不及防的拒绝。
这样冷漠的态度,宛如一道道冰凉的箭直直地朝着颜湘刺过去。
颜湘感觉太阳穴处有一阵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耳鸣声,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控制不住地,脑海中涌现月季花,捡起来的花瓣,一直在练习的脸,实际上又并不是他……
颜湘忍不住想回过头去望着那座雕像,想知道可不可以问问他。
他会告诉自己答案吗。
颜湘一只手捂着脑袋,眉心微微地蹙起。
脑袋怎么会这么痛。
颜湘的指尖从蒋荣生的袖子边缘坠落,正要回过头去,想看着那座雕像,也许脑袋就不痛了。
然后就被抱住了。
感格外温暖,依赖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
沉闷却稳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颜湘的耳朵。
颜湘静止了两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