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音,温凉就推了门走了进来。他抬头一瞧,站在刚刚好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拱了拱手,“大哥可好些了?”
周旺木神智算是清醒,“就是发个汗,没什么。你带穆公子去休息,我睡一觉就好。”
见到周旺木下了送客令,穆楚白叹了口气。看着他睡下,两人这才离开屋子。
温凉带着穆楚白回了自己的屋子,看他的样子,方才在周旺木的屋里就有话要说,只是最终憋着没讲。穆楚白看着温凉的表情,自己也憋着没问。毕竟那两次开门,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温凉叹了口气,“穆公子好生休息,我先出去了。”
“多谢。”穆楚白拱了拱手。从两人无话不谈,到两人无话可说,也不过是几天。
大概穆楚白把周旺木的睡意全都抢了去,整个白天,穆楚白睡得叫一个香沉无比,而周旺木却在暖呼呼的被子里干瞪眼,怎么也睡不着。临近傍晚,周旺木脑子里也是糊里糊涂的,浑身却是滚烫,只可惜出不了汗,闷在壳子里,敲两个蛋下去保准能熟。
第87章 又见故人
这一天没睡着,人也容易胡思乱想。他本以为一天里至少得有人来看看他吧,哪怕睡着没睡着,这关怀一下总是应该。谁知道坚持了一个白天,别说来问问有没有喝药的,就是连开个门瞧一瞧状况的也没有。
心中伤怀了一天,晚上竟然更加精神,索性起了身来,一摸额头,又烫了,就是没汗。
下床走去开了门,正巧外头闪过来一个身影,差点扑到他怀里。定睛一瞧,是穆楚白。
穆楚白连忙站定了身子,看到站着的人,他愣作一愣,“你怎好下床了?”
周旺木拿手扇了扇风,“出不了汗,睡不着,难受的要命,就下床了。”
穆楚白连忙推着他进屋,“怎么不好生躺着,别病上加病了。”
“不忙活,躺着也是白搭,更何况睡一天手脚也要不灵活了。”周旺木穿好了衣服,站在屋门口不动。临近月中,月亮虽是不远,却分外明亮,月光冲着门口照了进来,人影成双。
周旺木看了一眼穆楚白,轻声问道:“陪我走走?”
穆楚白垂眼点头,乖顺地出了门。
诚然两人的关系已经如此,却不见得有多少尴尬。两人并肩来走,面上吹得是凉风,心里却是暖热的,更何况周旺木本身就烧着,衣服暖融融的,不见得就冷。穆楚白还是有些担忧,连连要求周旺木回屋子去睡觉。可周旺木却也倔强了,耍了小孩子脾气,怎么也不肯。走了一半,周旺木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心有些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周旺木挠着头发,披在身上的衣服差一点滑落到地上,他转过头问穆楚白,“怎么回事?人去哪里了?”
这么一问,穆楚白也心觉奇怪。他从温凉的屋子一路走来,的确没看到半个人,就是平时在回廊里跑来跑去的邹茶也不见了踪影。
“去前厅看看?”
两人并肩穿过回廊,刮起一阵风,穆楚白拢着周旺木的衣服,一脸担忧的样子。
走到侧门口,只见厅里明明灯火通明,还有人激动得说着话,可周旺木刚抬起的手却顿住了,穆楚白抬头看了看,里头清楚地传来一句€€€€“你这个荡妇,你这么一走,我们老大要怎么办?分明就是你把我们老大逼上断袖之路的。”
屋子里几乎坐满了人。
原本是周旺木坐着的位子是空的,温凉站在前面。底下两边依次排去,只有孔彭飞、盖多多和仲孙孤临是站着。坐着的人不提,最扎眼的是,前厅正中正跪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的肚子像是怀了已有七个月,圆滚滚的,藏也藏不住。
那女人捂着嘴,看不出是笑还是哭,她嚷道:“当年你们逼我嫁人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事吧,这就是报应,报应!”
前头一句也不知是谁说的,后头这一句接了过去,在场几人纷纷炸了锅。
常汉头一个跳出来,指着这女人,“你个荡妇,看我不当场砍了你!”
一句说完,又不知被谁止了去。躲在外面偷看的周旺木轻轻推开了侧门,只露出一条缝,穆楚白就着缝隙往里面看去,那对男女,不正是去年自己上天王山时,把他当做鬼的那对男女鸳鸯么?
往里看去,男鸳鸯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但是女鸳鸯昂首挺胸,特别是肚子挺得老高,丝毫不畏惧。
“你!”常汉刚要冲上去,被身旁的霍三娘给拉住了。
温凉咳了一声,“我们可是寻了媒婆的,八字也合过,聘礼也送上了,你到最后跟着别人跑了,我们这边你要怎么交代?”
“交代?”女鸳鸯冷哼了一声,“问你们要聘礼的是我爹娘,给你们八字的也是我爹娘,你去找我爹娘要交代去!”
“丹芳!”那男鸳鸯低吼了一声。
原来这名女子叫丹芳。
丹芳扭头看着男鸳鸯,“七郎,你干嘛那么怕他们!”
男鸳鸯,也便是这个七郎,他不敢抬头,只是略略侧过头低吼道:“你别激动了,小心动了胎气。”
丹芳呸了一声,怒道:“你就知道胎气胎气,不就是你的种么!瞧你这窝囊样子!”
温凉又干咳了一下,打断他们的话,“我可不管你们胎气还是不胎气的,你背叛了我们山寨,我们可就不能留你了。”
“别别别。”这七郎连忙磕了三个响头,“求给位大爷老爷行行好,娘子已经怀了八个月了,眼下再过两个月可要生了,求各位大爷放我们一家生路。你们……你们山寨上的事,我们半句闲话都不会说的。”
靠在一旁立柱边的任七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死人是最不会开口说闲话的。”
听了这句,七郎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连忙又磕头,敲在地上是嘣嘣的响,“求各位大爷饶命,求各位大爷饶命。”
那丹芳看了急了起来,拽着七郎的胳膊要把他拉起来,“七郎!看你这个样子!他们这群人是山贼,是土匪,你跟他们讲山道理,他们当你是放屁。”
“丹芳,你可别说了……”听七郎的口气,似乎是要哭出来。
丹芳一摆刘海,“当年我爹娘收了你们的聘礼,我就知道我多半逃不出你们手心,要杀要剐就悉听尊便,反正你们的事我半点不知情,区区一个山寨,搞得自己跟土皇帝似的,我哪里背叛了?我连你们山寨都没上去过!”
“你说什么!”田禀扯着嗓子吼了一吼,跪在地上的七郎跟着抖了一抖。
丹芳又道:“我就这么说了,怎么地!点头答应让我嫁的是我爹娘,我可没同意,你们要找也该找我的爹娘!”她说罢低下头去,对着七郎怒道:“七郎!看看你的样子!”
温凉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子,周围安静了下来,“你说的怎么跟我记得不一样了,当时我记得,你可是点头来着?”
丹芳抿了抿嘴,脸却红了起来,“当时……当时那不是……”她依稀想了起来,当时周旺木与温凉上他们家门,自己就是为了那份聘礼只得点头,不然自家弟弟聘礼也就没了。
“你倒是想起来了?”温凉看着她的表情,略略上前了一步,“我现在也不追究你什么聘礼的事,只是要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与这男子私奔?是不是早计划了不与我大哥成亲?是也不是?”
丹芳一动,点头,“对,我压根就不想嫁给你们这个粗相的老大,我心里早就有七郎了。”
七郎身子也微微一动,叹了一声,“丹芳……”
“好。”温凉扇子一摆,“这事我也不追究你了,但是这次你既然被我们抓到,可不是像当时那么简单一跑了之。换言之,你为鱼肉我为刀俎,现下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丹芳又呸了一下,头抬了起来,“你想怎样?”
温凉冷眼一瞪,却说:“要不了你多麻烦,我不过只要你去跟我们大哥磕头认错道歉,说你当时是骗了我们大哥,说你做错了一切,现下诚心来忏悔的,当时全都是自己脑子一头热,是自己错了。只要我们老大心里舒坦了,我便就放了你,不然我就砍了你相公,再把你丢到护城河里去。”
这诚然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不过就是去周旺木低头道歉认个错,短暂的抛弃一下尊严罢了,没想到这丹芳嘴巴挺硬,竟然还说:“要我道歉?你想都别想。”
温凉分明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偏偏丹芳还不识抬举。温凉带着冷笑,“给面子偏偏不要,现在给我们捉回来你就应该想到后果,莫非你连你肚子里的那块肉都不想要了?”
这回丹芳的口没那么硬了,她抿了抿嘴,没说话。
温凉经进一步,“现在不过是让你低头认个错,说两句好话,就当是你当时瞎了眼,早知道应该跟了我们老大就好了,你现在那么骨气做什么?说两句又不会要了你的命,再说你把我大哥心里的疙瘩给抚平了,以后你们过你们的太平日子,我们互不相干。”
听温凉这个意思,似乎是在说,周旺木之所以断袖是心里有个疙瘩,这个疙瘩就是她丹芳到最后不是因为意外而离开周旺木,而全都是她丹芳一个人的原因。只要把周旺木心里这个疙瘩捂平了,那么周旺木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不会只能跟男人过,就不会断袖了。
那七郎低着头也对丹芳说道,“就是道个歉,好过被他们一刀砍了,丹芳,你就别闹了成么。”
“你这个没骨气的东西。”丹芳嚷道,“软弱的孬种!”
温凉瞥了一眼那七郎,心里叹了口气。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七郎处处护着丹芳,偏偏丹芳不知好歹,硬要惹他们,丝毫不顾七郎丢下脸面而为了保护她的情义。
一旁要不是常汉被霍三娘拉着,他早就想跳出来一刀砍了这女人了。他怒道:“温兄弟!待他们那么客气作何!要我说就一刀砍了他们,这才能解心头之气啊!”
第88章 心慈手软
“你们敢!”丹芳一抬头,“你们敢在洪州城里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不怕衙门不放过你们!?”
突然之间,温凉一个转身抽出仲孙孤临腰际的佩剑,剑尖直接指着丹芳的脑门,“杀了你不过是一剑的事。”
丹芳一愣,身子往后一瘫,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这会儿,躲在外面听着的周旺木再也忍不住,他喉咙从方才就痒得很,这回猛地咳嗽了一声,里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他按了按穆楚白的肩头,咳着声,这就推了侧门走了进去。穆楚白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是一屋子里安静下来全都看着周旺木,愣是没注意到穆楚白也顺着侧门走了进来,正站在墙角跟看着。
周旺木走来,看不出是病了的样子,只是脸色白了些,身上的衣服耷拉了些。
温凉收回剑递还到仲孙孤临的手中,低声喊了一句,“大哥……”
周旺木抬了抬手,在前头的座位上坐了。
他说道,“丹娘,许久不见,你倒是好啊。”
丹芳抬起眼瞄了一下周旺木,冷声道:“周大哥,还真是许久不见……呦,你脸色不好嘛。”
听两人的口气,似乎是老熟人了。
周旺木端端往哪儿一坐,手在桌子上划了一圈,点了一下,道:“我问你,是你自己要走的,还是这男人骗了你的?”
丹芳笑了一声,“自然我自己要走的。”
“那你当时就是骗我了?”周旺木叹道。
丹芳被刚才温凉的动作吓了一下,这会儿口气自然软了许多,“周大哥,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七郎出不起这个聘礼,我若是不嫁给你,我也要嫁给别人,都是我不喜欢的。爹娘就指望着我的聘礼,好去给弟弟寻个好媳妇。你让我怎么办?”
“那你就骗我了?”周旺木的口气亦是软了软。
丹芳笑了笑,“嫁给谁都是嫁,横竖我也要嫁给一个我喜欢的。爹娘只要我嫁出了门他们就不管了,我知道上了你山寨我就下不来了,自然是要搏一搏。”
周旺木等着丹芳不动,丹芳脚边跪着的七郎却动了动,他超前爬了爬,哆嗦着说道,“这位……这位老大,我娘子……娘子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你、你要是迁怒就是迁怒于我,不要……不要伤及我娘子和孩子……”
“你把头抬起来说话!”周旺木皱了皱眉头,一摆手。
这七郎抖了半天,还是被丹芳给拉起来的。说来丹芳的眼光算是不错,若说七郎是个农夫,却也绝对不是五大三粗的那种类型,脸颊还算精致,要不是他那般软弱,不然看起来亦非像个小白脸。
七郎又低着头,双手抖得要命,这让周旺木看了有气,他吼道:“怕什么!我有说过要杀了你吗!”
七郎一呆,手不抖了,可话也不会说了。
丹芳靠在七郎边上,一双眼睛凌厉地望向周旺木,十分坚定的样子,“周大哥要是砍了七郎,就连着我也一起砍了,我们一家三口都死在你手里算了,我也不会后悔的。”
在场的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就等着周旺木开口发落,横竖他们都是山贼,横竖手里头都沾着血,横竖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谁下手都是一样。
周旺木看了他们一会儿,悄无声息之下,却摆了摆手,道:“阿凉,放他们走吧。”
“大哥!”温凉急了,他拱了拱手,虽然说逮到这对男女是机缘巧合,亦非花了什么大力气,但是他们做了这种事,丢了大哥的面子,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放他们走,未免也太过简单了。
别说是温凉,就是常汉他们几个也看不下去了。
“老大就这么放过他们?”常汉指了指那丹芳。
任七瞥了一眼周旺木,“这可不像老大你的作风啊。”
就是连孔彭飞都插了一句进来,“这不是要把绿帽子给从头套到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