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白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温凉说,江城这地方他也去过,也是在这里遇到的周旺木。
扇起扇落,说不定这就叫缘分。
话说江城刺史换了人,原来的那位大贪官东窗事发,被装模作样南下的王爷给查出了贪污的端倪,眼看事情就要兜不住了,那王爷就一把将刺史给推上了断头台,就是连深究也不究了,其他相关人等就是下狱,而所谓杀鸡儆猴,从事情发生到断头,来回不过十来天。之后来了一位新官刺史,名叫莫封孝。现今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第一把就是江城的治安,新出城门必须徒步,进了城才能重新雇马车代步。故此温凉与穆楚白徒步进的城,前后还被两拨官兵搜了身。
到了江城已是入夜时分,亏得运气不错,还要到了两间客房。
就在当夜,温凉说,他们穆家这回分家产,实则是一部双赢的棋,赢了全部家当,也彻底毁了对手。背负败者的骂名,只怕还要冠上弑父的头衔,自己将罪责洗脱个干净,毕竟罪名一事并不是谁做了就是谁的,而是谁输了就是谁的。
穆楚白倒是不信,亲父已亡故,若是兄弟再相残,怕是对穆家最大的冲击了。可是回头想想,穆楚青对他所做的一切,难道就是对了么?
温凉还说,当时穆公子离家实在不是一招高明的棋,倘若这次兄弟俩把矛头都对着他,只怕他凶多吉少。
一句说得穆楚白心惊肉跳,可再想想,该是不至于。
聊之无果,各睡各的。早上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梳洗过后去开门,眼前一幕让他呆立半刻。四名带刀官兵一字排开,温凉摇着扇子站在前头浅笑。一问才知,江城刺史有请。没想到消息竟然那么快就落到了他们手里。
与温凉乖乖上了马车,一路上穆楚白都有些紧张,反倒是温凉看起来相当惬意轻松,摇着扇子好像是招摇过市一般。临了到了目的地,穆楚白才知道原来这位江城刺史将他们请去了穆家,穆楚白的家。
站在自家门口,穆楚白竟然连步子都不敢挪。
温凉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一种安慰,刹那之间,穆楚白只觉冰冷的四肢突然回暖过来一般,浑浑噩噩跟着走了进去。穆家还是那个样子,高耸威严的飞檐翘宇,修剪整齐毫无瑕疵的花坛,与记忆中一丝一毫都没有分别,还以为以前因为父亲的执着而没有活力的家族,在穆楚青的管理下会显得生机勃勃一些,但父子到底是父子,承袭的除了强硬的手段之外,还有严谨到一丝不苟的作风。
入了大厅,一张八仙桌,桌边坐的人让穆楚白微微颤了颤。
穆楚青与一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子坐在最前,似乎相谈甚欢,但是从表情上却看得出来,他们相互之间不熟,甚至是陌生的,语气也客套的很。那陌生男子的另一边坐着的是弟弟穆楚红,他并没有参与聊天,只是看着桌子中间,似乎出了神。
带头的官兵通报了一声,一桌子的人都抬头朝穆楚白看去,脸色各异,全都不同。
见他们一来,八仙桌边之人纷纷站起,那带头而来的官兵抬手向着那位陌生男子,十分恭谦有礼地介绍道:“还不快来拜见江城刺史莫封孝莫大人。”
温凉站在穆楚白的身前先是拱了手,勾着嘴轻声说:“在下温凉,见过莫大人,见过各位。”
听了温凉的话,穆楚白这才反应过来,刚要抬手行礼,只听莫封孝说道,“不用多礼了,你们两位入座。”
穆楚白愣了一下,抬眼看了温凉的反应,这才跟着他坐下。方坐定,身边的官兵侍卫一个个鱼贯而出,阖上大门后,屋子里也只剩下他们几人。温凉与穆楚白坐在靠门的一边,与他们各隔了两张椅子。
莫封孝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而立之年,他并未穿着官服,瞥眼一看还以为不过是位有钱人家的少爷,亦或许是因为与穆楚青坐在了一起。谁人不知穆楚青的狐朋狗友都是些什么档次,那些穿着光鲜亮丽外衣的公子们,自然也都是败絮其中了。然而,当听了莫封孝开口说话,便晓得他与那些纨绔子弟到底是不同的。
“原来这位就是穆家的三少爷,久仰大名。”莫封孝笑盈盈地望着穆楚白,一身白衣长袍在身,头上用白色的发带随意绑了一下,他的装束实在是难以与江城刺史大人这么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然而既然知道了身份,这说话自然也不能没大没小,更何况是一向中规中矩的穆楚白。他略微一愣,突然站起了身拱手回答,“见过莫大人。”
那头温凉扑哧一笑,莫封孝抬手摆了摆,“你先坐下,不用那么拘谨。”
穆楚白木着脸坐下,不敢抬头。
莫封孝不强求,他依旧笑着,一点儿也不见其他当官的那般耀武扬威,“你们不必太过紧张,莫某虽然当朝为官,但今日不过来穆家小叙而已。其实莫某也是江城之人,想到当年若不是得穆家等几大家的财力相助,也不能助在下中得举人进士,再来步步高升,今日得刺史一位而衣锦还乡。”
穆楚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想他穆家在江城是大户,所谓达则接济天下,只要是江城考出的举人等等,以他们穆家为首的几大家皆会出钱助他们上京赴考,想来要说他们是故里,也是有资格的。
不知道莫封孝来他们穆家是何用意,把他穆楚白请过来,又是何用意。
第96章 险露马脚
“听闻穆家老爷去年暴毙,心下十分悲愤,这次虽然是以刺史之名前来调查,其实也是想还穆家老爷一个公道。”莫封孝笑着来说,周身坐着几人脸色一变,可他装作没有看到,继续说道,“先前方巧听闻穆家三少爷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心里有些顿惑,本想派人去找,没想到昨晚听说三少爷进了城,还真是凑巧。”
莫封孝娓娓道来,可是重点就是不说。
“不晓得穆三少爷去年离家出走,是为何由?”
穆楚白当下慌了神,难道被温凉给说准了?这莫大人是要怀疑他弑父的么?脑子顿时空白一片,不知是要怎么办。
突然坐在一旁的温凉比他先开了口,“这位莫大人说错了两个地方,一来穆公子并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去朋友家探访,便是我家。二来穆公子也不是不知去向,先前我们……”温凉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莫封孝身边的穆楚青,“我们在临湘还有过照面的,与穆大少爷。”他说时语气随和,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临时编造的。
莫封孝微微一愣,他看着温凉“哦?”了一声,再来转而向着穆楚白,似乎是觉得奇怪。
穆楚白不慌不乱地点了点头,可双手藏在桌子底下已经拽绉了自己的衣裳。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会是在父亲离世之时。”一道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不愧是坐上刺史之位的莫大人。
穆楚白心里掂量了一番,这才说,“家父离世突然,实在太过伤心,所以才去了温兄家中……”没说过谎,自然也不知道说谎时,心里会有如油煎一般难受。
“是吗?”莫封孝眯起眼睛看着穆楚白,说来,莫封孝看起来并不像那些个满脑肥肠的官儿,他消瘦的脸颊看起来露着一丝精明,虽是丹凤眼却不如别人那般无神,特别是随意的微笑,那样子……看起来像极了温凉。
莫封孝抬手刮了刮自己的下巴,明明没有胡渣,却装得像是教书先生一样,“我问过了你的两位兄弟,你倒是说说看,你对穆老爷离世的事情知道些什么内幕?”如此直白,看起来像是在查案办公,可也未免太过随意了,丝毫不像是个当官的在问话,而问得如此问题,更像是往常与朋友拉家常。
穆楚白又愣了一下,舌头差点打了结,却道:“在下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回答的那么快?故意隐瞒什么?”莫封孝又眯起了眼,却是笑吟吟地望着穆楚白。
“我……在下,在下当然不会隐瞒……什么。”被莫封孝这么问道,穆楚白一下子慌了神。
温凉不知穆楚白心里到底知道些什么,自然不好说话,脸色霎时难看下来,他担心穆楚白会说错话,惹祸上身。
那头本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穆楚青突然抬手作揖,笑着对莫封孝说道:“莫大人,今日来难道不是与我们穆家几位叙旧的么,既然是旧事了,现在也就免提了吧?”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过了,可莫封孝竟然也没生气。
莫封孝笑了两声,“咳咳,也是,不过这案子在江城衙门里留了底,莫某既然是父母官,也没有不查的道理,随口问问罢了,穆兄你何必那么紧张呢。”
第97章 回到穆家
酒桌上的话说了永远都留在了酒桌上,虽然是白日里只能以茶代酒,而就此过后莫封孝便再也没有提过穆老爷突然离世一事,大抵也只是穆楚青与莫封孝之间谈天说话,偶尔别人插上两句,气氛却就此缓和了下来。穆楚白这会儿才看清了桌子边上到底坐了哪些人。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莫封孝,他右手边席位上座的便是穆楚青,只是让穆楚白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兄长一旁坐着的人,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却是微笑着望向莫封孝,或是穆楚青,他的眼神有些扑朔,穆楚白亦是看不太清。
这个男人是莫封孝带来的师爷,名叫乐遥,这却是后来温凉为穆楚白打听来的。先前他并不知道这男人是谁,只是依稀之间觉得他很眼熟,似乎在某个烟雨的日子里见过他,可是怎么想,却都想不出来。
坐在八仙桌边,穆楚白忍不住多瞟了两眼这眼生的男人,他的衣着风格与莫封孝很像,可感觉却是不同,倘若莫封孝是位行为儒雅却性格开朗的大户子弟,那么他看起来就是内敛静默的翩翩公子。
而另外一边,穆楚红虽然与莫封孝比邻而坐,可是他却与这位莫大人没有什么话语,偶尔看两眼穆楚白,发现视线交接上了后,又不落痕迹地挪开了去,有时是端起茶杯,有时只是食指点了点桌子,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是提上两句,还是会附和着跟着笑。倒也奇怪,以前看他与穆楚青关系挺融洽的,甚至来说,兄弟中他们俩关系最好,其次再是与穆楚白。只是当时穆楚白并没有多大功夫去费解的想。
穆楚红的身边是罗老管家,他与薛总教头一样,以前都是跟着穆老爷做事的,从穆楚白有记忆开始,他们就在穆家做事,到如今,似乎两位都选择了自己愿意跟随的人。
一席谈话说了整个上午,穆楚青笑着说要请了一桌几人留下来赏脸吃个午饭。穆楚白见状,还以为自己要继续留在这里,却听一旁莫封孝说要走,心里竟然跟着高兴了一下。
抬头去看,穆楚青躲在人群堆里似乎笑得开心,可是从头到尾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也不知是打什么主意。
原本这是穆楚白的家,到了今日,他多一刻都待不下去。
出了穆家大门,双肩上压着的东西突然不见了,穆楚白忍不住舒展了一口气。前头莫封孝转身来拱了拱手,与那眼生的男人先走了。
温凉与他并未先回客栈,而是在附近的茶楼里待了待。
温凉开门见山来问:“穆公子,到了今日,只怕你就不能再瞒着我了。”
望着温凉一脸真挚,穆楚白还是愣了半刻,他问:“怎么这么说?”
温凉一把扇子敲了手心,脸上却是带着笑容,“我就是想问问,穆公子对于穆家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身旁一个端着茶壶茶杯的店小二悄声走过,因为是在一间茶楼中,楼子中间有一处被水萦绕的戏台子,上头一位抚着古筝的少女盈盈作唱,声音不响,但是却能刚好落在每位茶客的耳里。茶楼里却是幽静些,少有人说话,即便是两两相谈,声音却也不响,不如酒楼里的吵杂,也不如客栈里的哗闹。
第98章 幺弟动手
穆楚白脸色一沉,嘴上却说,“晓得的并不多。”
温凉嘴角一咧,端着茶杯送了一口茶,“真的?我还以为你知道是谁下毒毒死穆老爷的呢。”
语出惊人不说,还把穆楚白给吓了个不轻,“你……你怎么晓得的?”
温凉垂下眼帘,“上回……见到你的兄长之后,我特特请了宋风,帮我去查了查。”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穆楚白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父亲不是我下的手,我不会做这种事。”
“我知道。”温凉笑了笑,“我是问,你知道是谁吗?”
穆楚白望向温凉的眼睛,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这件事我不想说。”
温凉这下不笑了,“没想到你还真的知道些什么。”
穆楚白苦笑,竟然被温凉摆了一道?
见他不说话,温凉道:“这件事还是由我处理吧。”
本是想推辞的,可是当下除了温凉能帮他,还会有谁?能指望到天王山上的周旺木?只要自己别再给他添麻烦,就该是谢天谢地了。只是不晓得温凉要怎么帮他。
两人出了茶楼,各自回去客栈。穆楚白不知道,这莫封孝莫大人明着是好心来查此案,实则是为了自己新官上任而烧得第二把火。穆楚白还不知道,虽然莫大人是个大清官,这江城的治安也是他第一把火烧得正旺,大晚上宵禁的确没有半个人敢在路上走,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一个麻袋从头套到脚的事也不是不会发生,更何况还是少了温凉陪伴左右的穆楚白的身上。
客栈里人流那么大,少一个人谁也不会奇怪,上回也是山寨里好几个人才帮着挡了下来,这回不知道是该说温凉太掉以轻心,还是穆楚白太相信莫大清官。
不过是一阵风的感觉,还未回头,眼前便已经黑了,大门吱呀声还在耳边响起,再睁开眼去看时,自己已经不在客栈二楼的客房里。
穆楚白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眼前一双脚穿着白色的靴子。想来会大手笔来抓他的还会有谁,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上一回请了薛总教头,这回呢?顺着那双腿朝上看,还未看清,那人就已经蹲了下来,对着穆楚白笑嘻嘻地喊了一声,“三哥。”
“阿弟……”这是穆楚白最常喊穆楚红的叫法,“你怎么……”
穆楚红脸上笑得五官都要挤在了一起,眼角的褶子比上了年纪的老头还多,说他是穆楚青或是穆楚白的弟弟,估计看到的人得是不信。他们三兄弟皆是同父异母,只有同源父亲的血脉,所以长得也各有不同些,但是穆楚青与穆楚白稍微相似,穆楚红却是不怎么相同。他与自己的生母一样,方脸,小眼,唯一继承了父亲的便是挺白净的皮肤,与他的两位哥哥一样。
“三哥,好久不见,幺弟甚为想念。”说话还是老样子。
穆楚白收回了吃惊的表情,脸色跟着一沉,他的双手被反绑着,没好气地说:“你就是这么招待你哥哥我的?”
“三哥,可是在山寨待久,言语也显得粗鲁了。”穆楚红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第99章 另有原因
“你且先给我松绑,成么?”穆楚白央求道。
穆楚红身形未动,这屋子里也静悄悄的,不见得有第二个人,穆楚白的愿望是落了空。
“不成。”穆楚红回答的相当直接。他虽这么说,却还是把穆楚白给扶坐了起来。他蹲在那里,双手垂在膝盖上,笑盈盈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三哥。
穆楚白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连忙说,“你为什么要……”
“因为你是大哥唯一的把柄了。”
原来穆楚红终究是要对付自己的哥哥吗?
对于穆楚白来说,他现在只想快点脱离与穆家的关系,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再被兄弟的战争给伤害了。他仰头祈求说,“你不是要利用我对付大哥吧?你难道不知道,兄长他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