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寨秀才 第34章

温凉找来了放在良田边上的铁锹,给了穆楚白一把。这下,两人挖起来就快了许多。

温凉说,要挖得深一点才行。

第123章 事情转折

深坑慢慢成形,就在瓜棚之下。温凉跳了下去,接过邹茶的身体,把他轻轻摆在了坑底。

“等等……”穆楚白突然说道,他脱下了身上的外袍,递给了温凉,道:“垫在下面,不要让邹茶睡在泥里。”正说着,眼泪又忍不住留了下来,他连忙站起背过身,那手背擦了擦。

温凉点了头,假装没看到,重新铺在了下面,这才将邹茶摆正了放好。他默默地看了邹茶一会儿,心里暗颂了一篇经文,这才爬出深坑。此时,穆楚白已经擦干净了眼泪,也不再抽泣,拿过地上的铁锹,将邹茶一点一点埋了起来。

直到邹茶的身形完全看不见,穆楚白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每一铲下去,就好像附和着他的心跳节拍,一下又一下。他为自己先前在山下选择自刎的事感到愧疚,他如此轻而易举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因此拖累了邹茶,害得他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他决定要为了邹茶活下去,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邹茶。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命其实就是邹茶换回来的。

为什么之前会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穆楚白觉得十分好笑,甚至是可笑。

坟埋到一半,山间小路走来一人,温凉最先发觉,他停下来,往小路上看去。现在只要稍有些许风吹草动,他们都草木皆兵,有如惊弓之鸟。顺着温凉的目光,穆楚白也停下手看了过去。沿着小路走来的人,是盖多多。

他走得很快,但是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气喘,他的手里还抱着一样东西,有他半身长,是个木板。然而再等他走近了,穆楚白这才看清楚,这是块碑。

盖多多走来没有多说话,他只是站得稍远一些往坟里看了一眼,接着冲着穆楚白伸出了手。

穆楚白稍作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更别说是温凉了,他甚为奇怪地看着盖多多,忍不住问:“怎么了?”

“匕首。”冷冷的语调,盖多多没有别的话语。

穆楚白有些恍然,没想到盖多多竟然知道自己拿走了他的匕首,过了这么久他竟然也没有问自己要。这把匕首是从盖多多的枕头下摸出来的,先前还以为落在山脚下面,直到乐遥在刺史府里还给了他,才知道当时就被乐遥给捡回来了。他悄悄的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但是寻死觅活的念头是不会再有了。周旺木大概不知道,想来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同自己说。

穆楚白抱歉地抿了一下嘴唇,从怀里拿出了匕首交还到了盖多多的手上。全程温凉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还以为他会十分惊讶于穆楚白为什么有如此举动,但是他还是让穆楚白松了一口气,没有刨根问底。待到那匕首安稳地回到了盖多多的手上,温凉最先动起了铲子来。

那头盖多多抱着木碑拿着匕首一屁股坐了下来,似乎在木碑上面刻着什么东西。穆楚白没有理会,则是跟着温凉一起把坟给埋好。

也许在这个地方,邹茶能看到一切他想看到的。看到山中寨子,看到瓜棚满叶,看到天王山景,看到这四季的变化,还有他永远都不会改变的€€€€邹茶之墓。

温凉帮着盖多多把木碑差到了土里,扶了扶确定不会倒下后,他们三人走到了木碑之前,双手合十鞠了躬。

起身后,盖多多说,“周老大说,要两位大哥早点回寨子去。”

诚然此时,天已经有些暗沉了下来,灰黑的云絮在天空中慢慢浮动。穆楚白没有不回去的理由,只是他还想再陪陪邹茶。

看到穆楚白不动,温凉也不可能独自下山。

盖多多面无表情地看着穆楚白,语气里多了一分不耐烦,“再看也没有用,横竖都这样了。”

这句话谁都明白,然而却不是谁都能看得穿。

穆楚白苦笑了一声,点头道:“说得是。”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平复许多了,方才那些想法现在来看确实可笑,只不过感情上来说,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是最寻常不过了。

花了小半天的工夫,他们回到了山寨。周旺木一群人正坐在大厅之中,似乎在说着什么。

见到穆楚白他们回来,周旺木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光是有温凉和盖多多在,还不至于能将穆楚白劝回来。可是他却小看了穆楚白,跟着他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穆楚白自己也有所改变了。

穆楚白不假思索地坐在了周旺木身边的座位上,这是他之前常坐的位子,而整个山寨上,也只有他有资格坐这个位子。大厅里的人都没发声,只不过有的看着周旺木,有得望向穆楚白。只有温凉一人笑着走到了一遍,谁也没看。

“别顾着我啊,你们继续说。”穆楚白平淡地说道,顺手端起了桌上一杯冒着白烟的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

这杯茶,是方才周旺木喝过的。

周旺木干笑了一声,并没有在意,他扭头看着桂鸿,继续了他们的话题。

桂鸿坐在那头说,他一路跟过去,远远就见到邹茶上了山,但是当他跟着入山后,就寻不到邹茶的踪影。按理说依照桂鸿的轻功速度,要在入山后追到邹茶并不难,可是桂鸿并没有追到他,反而还把他给追丢了。那就只说明一个问题,邹茶一入山就被抓到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孔彭飞干得。

他这么说,得到了缪元等人的一致认可。缪元也说,他们一出山就发觉孔彭飞不见了,还以为他在身后跟着,现在来看,根本早就计划好,趁着这一次机会,直接回臭老九的身边。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会是孔彭飞,周旺木前头因此生闷气,别人也跟着火大。只不过,他们已经来不及对孔彭飞生气,就如温凉后来说了一句,“只怕要不了多少时间,臭老九就要杀上来了,也许就在十日之内。”

说温凉是天谋之相,便是一点都没有说错,推测起来,的确是在十日之内。

他们都了解臭老九是什么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臭老九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而他们也知道,臭老九是个会先下手为强的人。先前那个古董花瓶就是征兆,他急着要与南方镇守大将军拉拢关系,更急着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改头换面。

现在唯一挡在臭老九完成他所有计划前面的绊脚石,只有周旺木了。因为他抢了自己的古董花瓶,这个仇他要报。在见到镇守大将军之前,他需要铲除一切会阻挡自己的人,周旺木自然就是头一个。

所以周旺木他们也做好了准备,他们知道臭老九会杀上来,所以站在自己的根据地去迎敌,是釜底抽薪唯一的办法。

这几天周旺木与其他人都很忙。他们将山上那些大约有十年树龄的树木砍伐下来,刨去枝叶,将圆木锯断下来带回了山寨。穆楚白看了许久,才发现他们在做围栏。

原本的山寨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山寨位处几座山峰的峰谷之处,除了三条出山寨的通路,周围几乎是垂直的山体,若是有人想不走通路进来,就要直接翻越山峰,从峭壁处跳下来,那非死无疑。

所以看着周旺木等人忙着竖起围栏,穆楚白有些疑惑,何须要这种东西画蛇添足?再去追问,就是连温凉也不知道,只不过周旺木说要做,那便这么做了。这些圆木看起来并不是简单的竖在寨子周围,每根圆木上都被尉迟金涂了什么东西,沥干之后再被捆扎在一起,一排排竖在周围。只是涂得到底是什么,穆楚白并不清楚,而周旺木也不愿意他插手这件事,更加不会告诉他。

过去了好几天,山寨周围被这些结实的圆木包围了起来,穆楚白蹲在房前看着,没来由的想到一个词€€€€“作茧自缚”。但是他知道周旺木这么做一定有用意的,可惜他怎么想,也想不出。

正当此时,一直被软禁在山寨中的宋风潜逃了。

说是软禁,其实并不恰当。周旺木说让宋风留在山寨里,并没有叫人看住他,而且周旺木自己也说过,若是宋风要走,他绝对不会挽留,所以说“潜逃”二字,也是不恰当的。

只不过当缪元等人从九龙山赶回来,听到周旺木与温凉说了宋风这件事,他们都挺意外和气愤的。只不过宋风与他们关系好,特别是与缪元的关系好,所以自然而然,大家都觉得周旺木是偏袒穆楚白而认定宋风出卖了他们。因为在他们回来后,宋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谁也不见,而在山寨的,也只有周旺木与温凉听宋风说了那些事,其他人谁也没有听到。

于是,他们并不信宋风会是将山寨卖给朝廷的人,而将矛头都指向了穆楚白,他们觉得,穆楚白能将乐遥说动离开山寨,那并不合理也不简单。然而在宋风下山之后,他们的观念便有些改变了。

第124章 一杯新茶

宋风一走,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说宋风是朝廷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每回听到他们这么说,周旺木都会大声呵斥,让他们别再提这件事。想来也是,已经有一个孔彭飞在前出卖了他们山寨,现在再多加一个宋风,任谁当这个老大,都当的不安心。

更何况,就在宋风离开的第三天,桂鸿从后山村子急匆匆的上来,说臭老九杀来了。

他这么说并不是空穴来风。桂鸿本就在后山山脚下几个村子里当教书先生,下山时听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说,今天前山来了好几个土匪模样的人,说是从九龙山方向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桂鸿当下就知道,那一定是臭老九的人。

臭老九做事一向不低调,就是带了所有的手下上来屠寨,也是做的风风火火。想当时邹茶还在,臭老九带着人上来暗杀周旺木,也是直接从别人家的大门口杀过来,一点儿也不晓得要小心隐蔽一些。

如果说桂鸿脚程快迅速赶回了山寨,拿温凉的话来说,臭老九还不至于当下就杀上山来。这次他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哪可能像去年那回,光是被邹茶带了几圈就跑晕了,灰溜溜的逃回九龙山?

周旺木按了一下桌子暗说不好,他道:“上回臭老九上来可能并非只是来屠寨的,极有可能都是来探探路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若是来探路的话,这就解释的合情合理了。

臭老九凡事都做得心狠手辣,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先前几次杀到天王山来,全都是半路上就灰溜溜的逃回去了,还损兵折将了不少。最近那一次也不过是砍伤了几个人,见周旺木不在,也都跑下了山去,看样子臭老九也知道擒贼要擒王的道理。

再说真的仔细剖开了看,那两回臭老九带来的也绝不是他最得力的手下,而且全都是绕了山寨外的路几圈就下山去了。看来,他的确是把天王山给摸了个底。

至于这回臭老九为何急于上山来找周旺木算账,只怕不简简单单是因为他的古董花瓶,天王山后山肖大壮被灭寨一事,也是起因之一。少了肖大壮做他的眼线,岂能任由周旺木在天王山上耀武扬威?

只是这次臭老九并没有急着上山,而是在天王山山脚下三处地方安顿了下来,两天都没有动静。桂鸿与缪元轻功下山去探,回来也只说臭老九与他的两位得力手下,分别带着一帮人在出山口守着,似乎有意要把他们困在山中,来个瓮中捉鳖。

整个山寨都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就算心里都希望能赶走臭老九,然而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件事绝无可能,连一丝侥幸都没有。他们唯独可以做的,就是信任周旺木和温凉,他们一意孤行地认为,只要他们俩在,就没有战无不胜的道理。

这种情绪很容易感染给别人,就是上山并不久的穆楚白心里也揣着这种想法,所以这几天他都没有因为臭老九的到来而变得紧张兮兮的。他知道周旺木有办法。

这几天的晚上,穆楚白都坐在屋子里点着蜡烛看书,今晚也不意外。他的书都是从桂鸿屋子里找来的,只是看最近桂鸿的态度,似乎很无所谓他是不是要把书给还回去,所以每日周旺木把事情交代给手下,回到屋子的时候,一推门就看到穆楚白坐在外厅里,手里捧书,极为安静。

今晚依旧不意外。

只是今晚突然起风了,又是月初。

晚春的夜里依旧带有些凉意,加之凉风嗖嗖吹得人也跟着哆嗦。周旺木从灶间捧着一壶热茶走了回来,生怕凉了还用块毛巾裹着。回到屋子里时,茶还是热的。

他轻轻地放下茶壶,从一旁靠墙案几上的竹盘处拿来两个茶杯,倒上一杯热茶,慢慢放在穆楚白的手边。

穆楚白的视线从书上挪了起来,望着周旺木,“难得,今天可早。”

“不早,天都墨黑了。”周旺木坐下身来,手指在茶杯周围绕了一圈。

穆楚白收起书,笑道:“今晚初一,不墨黑才奇怪吧。”

周旺木跟着笑了起来,“你说的都是。”

能这么面对面坐着聊天,两人都享受其中,或许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今后可能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温兄可有说什么?山底下那些人什么动静?”穆楚白慢悠悠地问道,他拿起茶杯捂了捂手。茶杯口冒着热腾腾的白烟,看起来他并不急着去品茶。

周旺木的目光随着白烟往上挪,停在了穆楚白的脸上,“我想你还是不要参合这件事……”

穆楚白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希望我下山吗?”

这两天,周旺木总是拐弯抹角地说着这样的话,没有明说,然而穆楚白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当穆楚白这么一说,周旺木自己也笑了。

周旺木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是的,我想你下山,这样你就会安然无恙了。”

“啪嗒”一声,穆楚白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来,“我还是那句老话,你们都不下山,我又为何要下山?”

原本周旺木可以说一句“你本来就不是山上的人”,但是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尽管穆楚白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然而固执起来就是连周旺木也没有办法。

周旺木只得低头笑了一下,“是是是,没道理,我没道理,不能赶你走。”

“这次有把握么?”问出这句话时,穆楚白自己都有些后悔,这种话不好问。

周旺木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苦着脸,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不好说,走一步是一步。”

如果这句话被他手下的人听到,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以前周旺木可不是这么一个随性的人,他做任何的事情,都是有自己计划的。

然而最近周旺木的计划,看起来发展得有些快。

“怕只怕这次能赶走臭老九,也元气大伤了。”穆楚白抱歉地笑了一下,他端起了茶杯慢慢送到了嘴边。

周旺木定神看着穆楚白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穆楚白还以为是因为他自己的话把周旺木说的不高兴了,这茶还未送入口又放了下来。只见穆楚白脸色稍微变了变,有些担心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周旺木抬起手合十撑在下巴下,看起来十分悠然,一点儿也不心急的样子,他看着穆楚白的双手,淡淡地说道,“其实臭老九之所以打压老子,还是怕老子会影响到他。就是没想到他会把我看得那么重要,这个的确有些难得。”

穆楚白稍微安下些心来,然而他却一下子没有接上话,只能淡淡地笑着,抿了一口茶。

周旺木抬眼看着他,突然说道:“当时你不应该留下来,这是我的错。”

温润的茶水刚刚送入口中,差点被这句话给呛出来,穆楚白有些呆住了,“为何说道这个?”

周旺木表情依然如此并未改变,“当年兄弟几个跟着我,等于直接就把命卖给我了,但是你不一样,我不能把你当成兄弟来看。”

穆楚白突然呆住了,他隐约察觉到周旺木说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还没有把迷雾全部剥开,“这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周旺木并不激动,他今晚有些反常,说起话来平平淡淡的,一点没有起伏,甚至来说一点儿都没有感情,像是早就想好的台词,现在由他的口中说出来一样。

“你怎么……”穆楚白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可是还未站稳,腿突然一软,他跌坐回了椅子上。

方才的茶里一定有问题!

周旺木看着穆楚白没有说话,眼睛也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想到要过来帮忙。如此冷淡,完全不像是周旺木的为人。或者说,是周旺木表现在穆楚白眼前的为人。

“这茶……这茶……”眼前的人晃成了两个影,还没有把迷雾拨开,自己却直接跌了进去。穆楚白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困意袭头,来得十分迅猛,让他招架不住。他浑噩地看了一眼周旺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黑暗,他原本还想对周旺木说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却最后停在了脑中,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周旺木看着倒在桌子上昏睡的穆楚白一言不发,被穆楚白碰倒的茶杯翻了一桌子的茶水,水蔓延开来倒影着穆楚白的脸庞,茶杯顺着桌子边滚了过去,半晌砸在了地上,划破了深夜带来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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