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鸿看着桃苍的脸待住了不动,难以抑制的惊讶之情显露出来。桃苍还以为是他自己的话把桂鸿给说得吓住了,可下一秒他才发现桂鸿看着的并不是他。
桃苍下意识地一扭头,不免被身后的人吓得倒退了几步。
穆楚白扯着脸上的纱布趴在门框边上,他脸上鲜血淋漓,手指好像嵌进了自己的皮肤里。
桂鸿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撞开桃苍往穆楚白身边走去。双手扶着穆楚白的肩膀,附身往下看去,桂鸿立马扭头对着桃苍狂吼,“师兄你!在穆公子的脸上动了什么手脚!”
桃苍呆了呆,“能做什么!你不是易容吗!不是要把他的伤疤给弄掉吗!”
“那这个是什么……”桂鸿瞪着眼睛指着穆楚白的脸,有一层像是肉色一样的纸贴在了穆楚白的伤疤处,而他原本伤疤所在的地方被重新挖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现在正往外噗噗地冒着鲜血。
“你别动!”桃苍追了过来,把桂鸿推到一边。
桂鸿这才发现,桃苍是让穆楚白不要动。
穆楚白正在把脸上的纱布和肉色的纸往外拉。
桂鸿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但是他现在只能相信桃苍的能力,他冲上来拉住穆楚白的双手,两人一前一后手忙脚乱地把穆楚白拉回了屋子。
而挣脱开纱布的缠绕,穆楚白顿时冲着桃苍叫了起来,“你刚才说……说什么?说我死了?”
第161章 活人死人
桃苍才没有管穆楚白对他说了什么,他紧紧拉住穆楚白的双手不再让他挣扎,一同跟着他大喊,“你XX的别动!老子费半天劲儿给你弄好的!扯烂了老子不给你易容了!XX的!”
穆楚白双手被桃苍紧紧拉在肩膀两侧,他几次想要站起身来,却被桂鸿一把摁回到了床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江城,竟然会是一个死人。
他怎么会离开江城?又怎么会被桂鸿遇到?这件事他从桂鸿那里已经多少听来了一些,只是桂鸿说得含含糊糊,他也弄不清楚真正的前因后果。
可是……可是他怎么就死了?
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穆公子!冷静一点!”被桂鸿这么一吼,穆楚白整个人震了一下。
穆楚白不再挣扎,被他扯开的伤口剧痛传来,一下子取代了他脑中混乱的思绪。
桃苍跪坐在床边对着穆楚白骂骂咧咧,他不敢放开穆楚白的手,生怕穆楚白又一次开始撕扯伤口。但是他看着穆楚白的额头又心痛的要命,并不是心痛穆楚白的伤口,而是他花了大半天的工夫,小心翼翼、几乎精雕细琢为穆楚白易容的伤口,他把这项易容当做了一件艺术品,他认为自己易容的产物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是珍贵无比难以衡量的东西,可现在却被穆楚白弄成这个样子。
见到穆楚白不再动弹,桂鸿也渐渐松开了手,他朝着桃苍抱歉地投去目光,一把从床上跳了下来。“师兄……”
“闭嘴。”桃苍也松开手,他抬手止住桂鸿的话头,脸上的五官几乎要拧在了一起,像是十分痛苦。
桂鸿也没有想到这番话会被穆楚白听到,这点来说,横竖也该算在桃苍头上,谁让他没有让穆楚白睡得更沉一些?谁让他趁一时口快说了那样的话?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穆楚白喘着粗气躺在床上,他额头上的伤口流出了鲜血,他也没有去管。
“老子先处理一下伤口,你€€€€”桃苍本来摆着手想让桂鸿出去,可是他担心穆楚白又暴跳起来,他自己一个人管不住,只得改口说,“你留在屋子里,反正……反正易容术也是我们师父的绝技,你偷学去了也没什么。”
谁知道桃苍竟然改变了口气,桂鸿颇为惊讶地望着他,好半晌,桂鸿咧嘴朝着桃苍笑了笑,搓着手说道:“师兄态度转变的着实快了些,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废话不要多……”桃苍皱了皱眉头,他指了指仰躺在床上的穆楚白,“给我拉住他,他要是再发起疯来,老子就把你们俩都扔到南阳湖里喂鱼!”
“好说,全听师兄吩咐。”桂鸿笑着拱了手,绕到床边看了看穆楚白。
穆楚白闭上眼睛,额头疼得他实在说不出话来,更加不想去思考什么。他亦觉得方才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了头,可再等冷静下来,心痛之意难以言表,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在他受伤的这一个多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他就……死了呢?
如果他死了,那么周旺木会怎么样?温凉又会怎么样?
周旺木会不会沮丧的放弃立下他事业功德的机会,会不会离开江德淮将军的军队?
温凉又会不会有些懊悔,懊悔把他留在山寨里?不,说不定温凉会怀疑他没有死,以温凉的睿智,怎么可能会接受他已经死掉的现实?
除非……
穆楚白疼得想不下去。
他听到耳边传来了桂鸿的声音,“原来是这样么,之前那张皮还能用?”
穆楚白心惊了一下,他睁开眼,“做什么……”
随即,桃苍抬手对着穆楚白的脸颊拍了拍,“别动!在给你易容!”
“为什么……为什么要易容?!”穆楚白又想起身,结果他发现自己被桂鸿牢牢摁在床上动弹不得。
“不会害你的。”桂鸿安慰道。
联想到之前桃苍说的话,穆楚白嚷了起来,“你们想做什么?难道……难道你们……你们要改变我的容貌?因为我……我已经死了?!”
桂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不敢松开穆楚白的手,只得吸了吸鼻子,笑道:“穆公子,你听话没听全,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要给你易容,是要给你去掉伤疤而已,我同你说过,这个伤疤留在你额头实在不好。”
穆楚白听了这话,也想起了之前桂鸿同他说过的话。他终于乖乖躺着不动,任由桃苍在他的脸上摆弄。
过了一会儿,桃苍停下手,他脸色黑了黑,“不好,不够用了。”
桂鸿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不够用了?”
“我做的假皮,刚才被这位少爷扯烂了,不够弄……实在不行……”桃苍突然喃喃自语起来,他低头看着穆楚白,想到被穆楚白扯烂的自己的艺术品,他就忍不住要拧着眉头,甚至要骂上两句。只不过他还是忍住,他凝神想了一会儿,又说,“看样子我得拿出看家本事了。”
桂鸿扬着眉毛笑了笑,“哎呦,难不成之前你做的这些都是在敷衍我?”
桃苍嗔骂:“呸,老子从来不敷衍别人,你再多说一句老子可就不干了啊。”
“好好……”桂鸿点着头,“不说了。”
桃苍白了桂鸿一眼,他望着穆楚白的脸好一会儿,跟着跳上床蹲在床头。床上,除了穆楚白是仰躺在那里,桂鸿与桃苍皆是蹲在前面。穆楚白觉得顿时有些压力,他略略抬起头,“到底……”
“你先忍着点。”桃苍突然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
“先等等,我有话要说€€€€”穆楚白嘴边这个“说”字尾音还未手,桃苍抬起一手冲着穆楚白的脖子就下了一招,把穆楚白直接打晕在床。
桂鸿见了一叹,“哎呦,有这本事干嘛不早点……”瞥眼再见桃苍的眼神,桂鸿连忙说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起先的宁静,就是连屋子外也毫无动静。
太阳从东边滑到了西边,温度在为这个夏末做最后的挣扎,只是临到傍晚山里的气温也逐渐下降了下来,在后山玩了一个下午的訾凡带着陶契走了回来。山里总是比外面早一刻天黑,就是连野兽也不在外面走动,只不过陶契对这个念丘已经在熟悉不过,所以他就算闭着眼都能自己走回来,尽管他的确从小到大都闭着眼。
回到院子里,陶契牵着訾凡的手稍微动了动,他抬着头往屋子方向看去,道:“爹好像还在忙呢。”
訾凡望着大门紧闭,跟着微微点了头,“那我们再晚点回来吧。”
“好呀!”陶契有些欢呼雀跃,扭头拉着訾凡走出了篱笆门。
直到日落西山,月亮挂上枝头,左边屋子的油灯亮了起来,屋子的大门才被人缓缓推开。
桃苍皱着眉头双手拢在袖子里,低着头缓步走下阶梯,桂鸿跟在他们后面,脸上也是颇有些沉重。
两人站在院子前,桃苍扭头望着桂鸿,“那……这件事是穆公子自己要求的,我可……没什么关系啊。”
桂鸿瞥了他师兄一眼,“我还没有说什么……”
“你刚才给穆公子解释的,他都听进了么?”桃苍有些担忧地追问。
桂鸿摇着头,“不好说,不过穆公子是位挺能听得进话的人。”
“那就好……”桃苍叹了口气,“那个……”
见桃苍扭扭捏捏地犹豫着说话,桂鸿就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索性闭了嘴站在那里看着。等了好半晌,才听到桃苍说了一句,“之前我态度暴躁了些,你……你可别跟我记仇啊。”
桃苍这个人啊,就是这样,想到了什么先说,也不管别人怎么解释,又或者是个什么态度,总想先把话倒出来说个痛快,回头才去想别人的感受。
之前桃苍口无遮拦,先把从訾凡那里听来的事一通全喷给了桂鸿,结果声音太大被穆楚白给听了去,毁了自己一手的好杰作。桃苍在为穆楚白重新易容的时候,穆楚白中途醒了过来,被桂鸿嘲笑他下手无力。而穆楚白则让桃苍暂且罢一罢手,他有事要问。
穆楚白脸上就这么挂着贴了一半的假皮,坐在这两人的对面。穆楚白心里有疑惑,自然是与江城有关系。他又重新从头到尾问了一遍桂鸿,他到底是怎么遇到自己的,穆楚白总觉得之前自己问得不仔细。
桂鸿耐着性子重新说了一遍。穆楚白皱着眉头坐在前面一动不动,他突然说,“江城刺史莫大人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认为我已经死了,而且温凉也在……更何况你与温凉关系那么好,他不会以为你杀了我。”
桂鸿也点头,“这是自然,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中间定然有误会。”
穆楚白却对着桂鸿摇了摇头,他脸上的假皮晃了晃,“不是,我是在想,以温凉的才智,他一定是亲眼看见我死了的,不然他不会同意莫大人……这么决断……”
桂鸿一听,稍有惊讶地看着穆楚白,“可是你坐在这里……死掉的是谁?”
第162章 新的面孔
“不知道……”穆楚白跟着摇头,“温凉会怀疑你……我在他们眼里肯定是已经被杀死了。”
穆楚白这么说,这其中问题可就大了。莫封孝会放这条通缉令,肯定是有确凿证据来证明的确是桂鸿杀了穆楚白,而且穆楚白绝不是病死或者因为被暴民打伤而伤重不愈。
“可是谁会杀你?”桂鸿蹙眉来想,穆楚白绝不会是在外有仇敌的人。
穆楚白耸了耸肩膀,“想不出来……我,应该没有仇敌。”
“好了……”桃苍叹着气打断他们的谈话,“听下来也没什么结果,这个穆公子……你能不能让我先给你易容好了?你伤口这个样子下去也不行啊,更何况你现在这个样子……瞧着挺吓人的。”
穆楚白听了突然咧嘴一笑,“好,不过我有一个想法。”
桂鸿抬了抬手,“你说。”
“我知道桃苍老者前辈有易容的本事,我想……希望桃苍老者能把我易容成别人。”
“咦?”不仅是桃苍,连桂鸿都奇怪了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呢?”
穆楚白抬眼看着桃苍,他脸上的假皮又往下垂了垂,“既然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再以从前的样貌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人不作回应,穆楚白只得继续道,“就算我出现了,他们肯定也以为我是冒充的……”
“你说的不错。”桂鸿跟着点头,“而且你在江城是被杀害的,我没有杀你,必然是有人要杀你。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仇敌是谁,总之你肯定有一个仇敌要杀你,所以你绝对不能以原来的样子出现,不然一定会再次引来那个仇敌。”
“是……”穆楚白垂下眼,他对桃苍毕恭毕敬地说道,“所以希望桃苍老者把我易容成别人,只要不是这个样貌……”
“这还不简单?”说回到自己的手艺上,桃苍露出了一副自信的笑容,“难就难在于原先样貌一样,你既然要弄成别人,这就简单多了,前提是你别再扯你的皮啦。”
穆楚白一惊,连忙点头,赶紧向桃苍道歉,“之前我只是太过震惊了,所以没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让桃苍老者添麻烦了,对不住……”
“罢了罢了。”桃苍连忙摆手,“你要不是桂鸿这厮带来的,我才懒得伺候你呢,你就瞧好我手艺吧!”
桃苍指了指床,穆楚白连忙乖乖躺下,这次桃苍没有动重手,而穆楚白也乖乖地没有动弹。
一直到了入夜时分,桃苍才算将穆楚白的脸彻底易容好。而穆楚白也因为太过劳累,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桂鸿站在门口想了想方才穆楚白易容过的脸,倘若他不开口说话,谁人能想得到这张面孔下的真实身份会是穆楚白?或者说,他师兄桃苍的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竟然能将人的面貌改得面目全非,可撇开这不说,光是看那张脸,却又觉得十分顺眼好看,这是何等的厉害?
既然有这等手艺,为何桃苍要躲在这种地方避世?当初桂鸿多少就知道了一些关于桃苍的事,还以为他对此不过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想到,这么些年来,他还真的就住在这种地方。就是任七的易容与他比起来,也不及他师兄的万分之一。
桂鸿站着没说话,看着桃苍弯腰在一旁的水缸里洗手。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訾凡才带着陶契回来。桃苍揪着訾凡一通责备,桂鸿在旁看得直打哈欠,索性回屋子去睡。
一夜过去,穆楚白将将醒转了过来,原本他简陋的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他坐在床上瞪着放在床头案几上的铜镜出神了好一阵。他还以为自己没有胆量走去看一看自己的新脸,但是他还是爬到了床位拿起了那面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