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白诧异得差点连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乐大哥?他不是……不是莫大人一手提拔的么?”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这件事的确是乐遥捅出来的,而且你们猜是在什么时候?”
“阿凉,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温凉浅浅一笑,“就是当时莫封孝带着乐遥上京与我们见面的时候,乐遥偷偷摸摸就把折子递了上去,别说我们,连莫封孝都不知道,等到他们回到江城的时候,这捉拿莫封孝的上京责问的皇令也一道下来的。”
“想不到,莫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周旺木还是不相信,他更想不到,就在他带着穆楚白一路往苗疆而去的时候,莫封孝已经肩上扛了枷锁,被押送到京城去了,难怪道江德淮都没心思去派人追捕他,莫封孝这件事显然比他的更严重一些。
坐在一旁的穆楚白也跟着摇了摇头,可是他看起来反而比周旺木更容易接受这件事,他道:“也许这个位子坐了时间长了,就必定会走上这条路,哪怕再清廉,也一定抵挡不了这种诱惑。”他仔细想了想,其实打从莫封孝将周旺木收归到自己的手下之时,便隐约能感觉到莫封孝此人极有想法,而且他常常只会为自己考虑,所以他能做出这种事,似乎也并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只不过,一向心思缜密的莫封孝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可能也就是因为太信任乐遥了。反之来说,穆楚白倒是十分能明白乐遥为什么会这么做。毕竟乐遥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那么一个正直的大哥,面对这种事,他也一定不会为虎作伥,为他隐瞒。
这其中就里他们便再也猜不透彻,而莫封孝落马被送到京城问审也已成事实,任他们再怎么觉得意外,如今江城刺史早已经变成了别人。而立了功的乐遥却不知所踪,就是连温凉都没有打听到。
“若是高发了自己的顶头官员,他自己也多少撇不了多少干系,这个时候肯定也明哲保身,想办法从朝廷中全身而退了吧。”温凉这么说着,这恐怕也是唯一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乐遥会就此离开的最好原因了。
穆楚白不由得点头,“我想乐大哥肯定也是想明白了,才会这么做的吧。”
说道乐遥,穆楚白便有些不悦,他还以为自己这次回到江城,能够与乐遥重聚,谁知已经物是人非,人走茶凉。
周旺木拍了拍穆楚白的肩膀,道:“别想了,今晚我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出城回天王山。”
“好。”穆楚白垂下眼,点头应了。
眼看着穆楚白几乎要柔进周旺木的怀里,温凉自然有自知之明,他委身退后离开了周旺木他们的客房,一个人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见到温凉离开,穆楚白立即回头看着周旺木,他满脸疑惑,甚至有些奇怪,他问道:“大哥,你有没有察觉,温兄的脸色最近不是很好?”
周旺木忙着手中的事情,听了这话,也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坐在桌边正一脸奇怪望着自己的穆楚白,“你不说我也发现了,先前我问过他,他说没事,大概是太累了。”
“看样子不太像啊。”穆楚白摇了摇头,他走到周旺木的身前,探出脑袋看了看,“不过,大哥你怎么准备了那么多纸钱?”
周旺木把那些黄纸元宝装进一只纸袋子中,说道:“这几年都没有回来祭扫过兄弟们,这次有钱又有时间,当然要好好待他们。我知道你不信这个,我也不信,不过做了也许会让我心安理得一些。”
他这么说着,又把一叠元宝装进了袋子里。
穆楚白蹲下身来,帮着周旺木一起装了袋子。他一边拿,一边说道:“既然是为兄弟,他们现在肯定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他们不计较,我也跟我自己计较,说到底,这种事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舒坦。”周旺木的语气里并没有埋怨,他反而还说道,“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我太对不起跟着我的兄弟了,我本来想让他们跟着一起,就算不就荣华富贵,也求个安稳度日。可是到头来,得了便宜的还是我,他们却……”
正说着,周旺木狠狠地一拳砸在那一袋子纸钱上,砸的几个元宝都掉了出来。
穆楚白不晓得要怎么安慰周旺木,他知道因为天王山一场大火的事,心里一直抱着万分愧疚,便是愧疚牺牲了一干兄弟,只换来他屈居军中,到如今这种结果,那些兄弟的命,实在是不值当。穆楚白看了看周旺木,只得将他的手慢慢拉了起来,轻轻揉开周旺木捏成拳头的手,然后揽过周旺木的肩膀,轻轻地抱住他。
穆楚白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他总是在想几句可以安慰人的话,但是他发现,自己终归不如温凉那般,他只得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周旺木,这也是他觉得自己能办到最好的事了。
他心里知道,周旺木定然不会跟他计较,这大概是他唯一可能贪到的东西。
他们俩默默地将纸钱元宝都分装包好,就等着明日去往天王山。而窗外的日光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墨色的星空。初秋的夜色并不如夏日的美丽,却别有一番滋味,更何况今晚是个好天气,能看见点点繁星挂在天空。
而在同一片星空下,不同的屋顶之上,温凉一个人踩着瓦片顺着屋脊走到了客栈屋顶的另一头。
最近,他临到了晚上就有些睡不着,或者说,他每天晚上都不想睡觉,更别说是白天。他每晚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当天白日里见到的景象,周老大与穆公子,穆公子与周老大,画面在眼前闪来闪去。温凉一直以为自己其实不介意,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很介意,相当的介意。
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他也不想,他知道自己身体其实很累,哪怕可以靠在什么地方眯上一会儿,他的身体都能进入睡眠的状态。可是他的脑子却比白天还要清醒,像是在亢奋着什么。
温凉觉得越来越累,他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温凉抱着酒坛子坐在了屋脊上,他本想宿醉一场或许可以换来一夜沉眠,但是明天还要上天王山,所以他把酒坛子扔到一边,自己却依旧保持着清醒。
他想找个人来聊天,这种冲动实在难以抑制,可他还是强压了下去,他发现,他希望这个时候,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仲孙孤临来找他,跟他说说话也好。
他想嘲笑自己,以前再怎么样,他都不会希望这个人是仲孙孤临,可没有想到,到了如今,这种期望竟然反了过来。
可是仲孙孤临并不在。
细细一想,仲孙孤临还是他温凉引荐给周旺木来的,可这个时候他还在想仲孙孤临,是不是有点儿可笑?
温凉冷冷一笑,他慢慢往下靠去,躺在了这客栈楼顶的屋脊上。屋脊是用整块石料雕漆而成,常年被风吹雨打,入了深秋,自然是格外的凉。
温凉闭上眼睛,开始慢慢练习让自己入睡。
在依稀觉得全身往下沉快要入睡的时候,他依稀听到耳边的酒坛子往旁边一滚,发出哐啷一声,他睁眼去看,仲孙孤临正拿着他的酒坛子站在自己的头顶前方,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温凉皱了皱眉头,他颇有些不耐烦地直起身,单手撑了一会儿自己额头,语气有些埋怨地说道,“好不容易睡着了,这就被你吵醒了。”
仲孙孤临并不觉得委屈,他把酒坛往旁边放了放,弯下腰来坐在温凉的身边,“你没有睡着,我的脚步已经很轻了。”
“你不来的话,就更好了。”温凉这么说道,他慢慢抬起头,瞪了仲孙孤临一眼。
仲孙孤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看着温凉的脸,“明天还要去一次天王山,你再不休息撑得住吗?”
“少说废话……”温凉反驳道,“你这个时候不是也跑来烦我吗?”
仲孙孤临摇了摇头,“你多久没好好睡过了?”
“这跟你没关系。”温凉突然一把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站得太快,一下子头晕目眩,眼前的屋脊也从一条变成两根,他甩了甩头,一脚踏去,竟然踩了个空。
几天没睡觉的温凉一下子头重脚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从屋顶变成了星空,身子往一边歪倒了过去。
“小心。”仲孙孤临的声音顿时出现在耳边。
仲孙孤临伸出手,一把拉住温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他拉了上来,但是仲孙孤临不敢太多逾越,他对温凉的态度一直十分崇敬,他觉得自己敢逾越半步,大概会被温凉从这屋顶上丢下去。
第224章 再回后山
眼见温凉就要掉下去,仲孙孤临怎么可能不出手?可是,温凉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已经多久没休息了?他怎么会……
仲孙孤临没多想,他扶着温凉重新坐下,这下,温凉扶着自己的额头好半天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仲孙孤临伸出手在温凉的头顶摸了摸,并没有发烧,可温凉的脸色真的不好,打从苗疆出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就不好,当时还因为是水土不服,只要回到中原就好。谁知道一路来到江城,眼见温凉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仲孙孤临却没有办法。他们明明并没有怎么急着赶路,怎么会累成这样?
后来仲孙孤临才发现,这些时日,温凉几乎没有怎么睡过,到了晚上,他总是发现温凉独自坐在屋子里,时而发呆,时而会起身踱步,但是就是不睡觉。
仲孙孤临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而温凉呢,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到极速,他还以为方才自己要从屋顶上摔下去,然而他紧张的并不是自己会摔伤,而是自己会在仲孙孤临的面前丢脸,这实在是让他不能接受。其实温凉已经恢复了过来,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仲孙孤临,可能会听到他的嘲笑,他温凉怎么可能这么丢脸,会从屋顶上摔下去?
“温兄,你没事吧?”
过了很久,仲孙孤临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温凉慢慢抬起头,幽幽地说道,“好很多了……”
“哦……”
温凉叹了口气,他这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终于没有刚才的头晕目眩。他弯腰捏了捏仲孙孤临的肩膀,没好气地说道,“算了,我真的累了,这酒归你了,我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仲孙孤临点了点头,他目送着温凉用轻功跳下了屋顶,直窜屋内。而他依旧跌坐回屋脊,一手抱着酒壶,一手轻轻抚摸着方才温凉用手捏过的肩膀,一抹笑意出现在他的脸上,只是此时的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而怀里的酒坛子自然是攥得更紧了一些。
而回了屋子坐上床的温凉,努力把方才所有发生的事所有的画面从脑子中挤出去,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记忆似乎已经生根驻扎了在他的脑海里,而今晚,他竟然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翌日一早,秋高气爽。他们一行人低调地出了江城,一路往天王山赶去。
尽管有几年没有回来,但上山对他们而言却是熟门熟路,因为没有人烟的关系,原本上山的小路已经长满了藤蔓野草,石阶之间被细密幽绿的青苔给占满了。清晨的空气中带着一些湿气,脚底下的土地也跟着泥泞起来,一步一滑,走起来十分不便。
周旺木在前面领头,天王山是他曾经一眼看中,他对山中的情况是十分熟悉。他拉着穆楚白慢慢往上走,而跟在后面的温凉与仲孙孤临便没有他们走得这么吃力,尽管他们的轻功没有桂鸿那么好。
回到天王山中那个已经被一把火烧得成灰的山寨大门前,不禁感慨唏嘘时光荏苒,想不到当年一别如今已过多年。
温凉与仲孙孤临先往山寨里走了进去,被熏黑的大门推开时发出了吱呀一声,看这大门的样子还以为稍微碰一下就会轰然倒塌,他们完全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穆楚白站在大门口抬头看着两扇已经破败的大门,一动不动,眉头紧锁。
“怎么了?”已经走到大门下的周旺木见状,连忙回头询问。
穆楚白想了想,“我好像……第一次是这样走进去的。”其实以前穆楚白也不是没有进出过山寨,然而他却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这么轻松没有任何枷锁在身,如此坦荡荡地走进山寨。他看着大门,没有了以前那种压抑沉重的感觉。
周旺木看着他的神情,眼珠子一转,不知想了什么,他回头走到穆楚白的身前,突然朝他伸出了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穆楚白见状一愣,可马上却反应了过来。他咧嘴笑了起来,慢慢伸出手,紧紧牵住周旺木的手。
周旺木脸上也是带笑,他慢慢转过身去,轻轻牵着穆楚白,往山寨里走去。
山寨大门在他们身后慢慢关上,恢复了方才安静祥和的样子。
山寨里是破败不堪,屋子都已经烧得只剩下空壳,烧焦的气味早该在几年前消散了开去,可是此时此刻的他们却依旧能闻到一股味道。他们绕过屋子从山寨侧门出,这条去半山腰的小路是穆楚白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有几年不曾来过,但他却依旧熟门熟路。
来到半山腰,那小半亩田地依旧在,但是已经变得荒凉无比。田地的尽头一排竖着令人汗毛竖起的墓碑坟包,可他们几个看了绝不并不害怕,反倒有种释然的感觉。
他们来到最前头的一个,这个墓碑看起来是这其中最简陋也是最老旧的一个,看起来一碰就要碎裂的木碑前长满了野草,几乎要把上面的字都给掩盖掉。
穆楚白与周旺木把这墓碑前横七竖八的野草给拔了个干净,又那石头压着划了个圈出来,在中间烧了一些纸钱。
人已入土,其实做什么事都是假,只不过求得自己心安理得。穆楚白知道,周旺木知道,即使是埋在地下的人,他们更知道。
一个一个除去坟前的野草,给他们每个人都烧了纸钱,这太阳也慢慢滑向了中天。
他们办完了事离开天王山,再回到江城时已经快要到傍晚,江城依旧如平常一样繁华向荣,乃至换了一位刺史,对于他们而言都不是什么只得茶余饭后可以拿来聊的谈资。
从客栈走进来到二楼的客房,一切都是普通平常,温凉还打着哈欠说要早些休息。可一切都在他们站在二楼走廊时发生了变化。
还未走进屋子,身边的大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穆楚白还以为是店小二进了去整理屋子,可仔细一想时间却是不对,这个时候,店小二早就在大堂里忙翻了,怎么可能来二楼?
周旺木突然把穆楚白往身后一拉,定睛去看,从屋子里背着手走出一人,他笑嘻嘻地看着周旺木,道:“周副将,许久不见啦,没想到你还是回到江城了!”
会喊周旺木为副将却不是老大的,必然是在江德淮手下的时候认识的。温凉一看,此人竟然是安则远!
不等他们四人再反应过来,安则远突然抬手一挥,道:“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捉起来!”
顿时之间,他们身边左右的回廊上突然冒出来许多带着长戟的士兵,而楼下也哗啦啦一下子冒出来不少侍卫。周旺木等人就这么被围在了中间!
周旺木将穆楚白紧紧地护在身后,而温凉则慢慢地走到了周旺木的身边,似乎做好了万分的准备。
安则远依旧背着手,他看着周旺木脸上惊慌的表情他就笑得越发开怀。
“你们要干嘛?”周旺木怒声反问道。
安则远嘿嘿一笑,“你还是张榜通缉的犯人,今天逮住你就是功德一件。”言罢,他看了看周围的士兵,“怎么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立马有士兵举着长戟冲了过来。可是回廊中空间狭小,他们几人几乎施展不开手脚,好在温凉与仲孙孤临几乎是习惯了天天带着自己的随身兵器,就是那么一瞬间,扇子与长剑齐齐出现,在他们面前闪出了冷光。
温凉知道这个时候解释什么都没有用,看安则远的表情就知道是势在必得,必须他们捉拿回京。他自己也觉得大意,他们是通缉犯这件事本就是板上钉钉,可他们却太掉以轻心以为江德淮不会真的派人来追捕他们,只不过江德淮的确不会,但还是有人把这通缉当了真。
安则远与周旺木的关系众人皆知,只要不碰在一起便天下太平,然而今日的周旺木虽谈不上是丧家之犬人人喊打,但是毕竟还是被朝廷通缉着的人,他当年在京城落了江德淮那么大一块石在脚上,江德淮即便再有涵养耐心,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放过周旺木。
思前想后,到如今还能带了兵千里迢迢追来的,也只有安则远了。
他一心想要攀附江德淮,如今若是被他捉到了周旺木便是功德一件,回到京城肯定能升官发财,而温凉又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温凉联合仲孙孤临给周旺木开出一跳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周大哥快带着穆公子离开!”
周旺木已经顾不上温凉,他一有温凉与仲孙孤临在那里压着,便立马一把揽着穆楚白的腰把他抱了起来。他脚底生风以轻功一下子从客栈窗户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