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棠闻声望去。
又是先前拉着他去乐坊司的红衣姑娘。
这姑娘也不客气,招呼小厮搬来两张椅子,往他摊位便是一撂:“本小姐就坐这吧。”
语毕,拍拍另一张空椅:“你也坐。”
甚至还有两名小厮站在他们身后。
一名打伞,另一名则扇凉。
初棠:“……”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不像摆摊营生,更像体验生活的小少爷。
“你干吗?”
“吃鸡爪呗,还能干吗?”红衣姑娘囫囵咬着鸡爪,甚至给他递过一个,“你也吃?不错,比那天的香酥鸭有过之而无不及。”
“……”
好吧,自来熟。
初棠无可奈何,任由人在此,边和晴云招呼客人边和红衣姑娘天马行空聊天。
半晌后他方想起连这人的名字都无从得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初棠。”
红衣姑娘望着自己的衣裳:“阿绛。”
“我自幼钟爱正红色。”
“奈何我是个庶女,但我哥哥说,终有一天,他会让我光明正大地日日着正红。”
“你哥哥待你真好。”
“我也觉得,他还很厉害。”
初棠侧头聆听,眼前的阿绛笑得好似连发丝都溢出柔情,像是种对于强者的崇拜之情。
“阿姐,娘亲没钱喝药了。”
小孩的嘤咛声闯来,把三人的视线转移。
初棠惊讶转身,只见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冲过来抱住晴云的大腿哭哭啼啼:“娘亲咳得好厉害。”
“阿娘?”
晴云唇线忽然紧绷,眼眶已泛出点红,连忙看向初棠:“少爷,奴婢可以回去看看么?”
“一起去吧。”
“你去吗?”初棠瞥了眼阿绛。
“去。”
这鸡爪也卖得差不多,初棠没犹豫,收拾起东西就推着人离开。
四人穿过几道暗巷。
半路上,阿绛手肘轻轻碰碰初棠臂弯,眼神若有似无瞟向前面带路的晴云,压着嗓子问:“这丫鬟是自小跟在你身边的?”
初棠摇头:“不是,我们认识不久。”
阿绛轻飘飘唔了声:“喔。”
“干吗这样问?”
“没人会无缘无故待你好,除非你有利可图。”
“你挑拨离间哦?”
“切,不信本小姐有你好果子吃。”
“可你也是刻意接近我。”
“啧,反客为主?是呀,本小姐还真对你有所图,图你这漂亮的小脸蛋满意没?”阿绛说话间还伸手捏了捏他脸颊,“好滑哟。”
“你好轻浮。”初棠拍掉阿绛的手。
“嘿,阿午你还挺聪明,本小姐小字轻浮。”
初棠:“……”
他真的没眼看,不对,是没耳听!
几人一路来到间破烂的茅草屋,晴云推开摇摇欲坠的烂木门。
家徒四壁。
唯一的床吱呀作响,正躺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眼睛浑浊好似看不见,形如枯槁的手胡乱摸空。
老妇人嗓音沙哑:“云儿,你回来了?”
“娘!”
晴云依偎床榻,母女二人互诉落泪。
这幕把人看得心跳漏去半拍,似有股怪异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涩难耐。
难怪那日晴云这么“见钱眼开”。
原来,这便是缘由。
初棠沉默半天,悄然走过去,把今天赚的银子都给了晴云:“你快去请郎中吧。”
“不可。”晴云含泪推开。
“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算是朋友,我还答应给你赎身呢。”
这转头的功夫,又见那名小孩捡起地上破破烂烂的书,缩在角落爱不释手。
“她这是做什么?”初棠不解问。
“奴婢妹妹喜欢念书。”
“那我们供她念书。”
初棠二话不说掏出怀里剩余的银子:“给她念书。”
阿绛见状无言以对。
她有意阻拦:“同情心泛滥?你自己都没几个子,还异想天开供人上学堂?”
“我爷爷幼时家里穷,太奶奶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怎么着也要供爷爷念书,可惜……但后来有好心人资助我爷爷。”
“我已经没法给爷爷尽孝,那便替他还债好咯。”
阿绛深深望着初棠,原来是触感生情,她松开手感慨道:“你这小哥儿还挺有孝心。”
转手却是抽回两块银子:“给自己留点,傻不傻。”
他刚把银子塞给晴云,晴云便拉着妹妹硬要给他磕头,初棠实在看不得这些苦情戏,连忙带上阿绛逃离现场。
阿绛突然碰碰他:“你难道不觉得太刻意吗?”
“你这种恶意揣测别人的劣根性思维,是不可取的。”
“人之初……”阿绛沉吟一声,突然绕到他身后,钳出手指挠了挠他,“性本恶。”
“嗷!”莫名被碰到痒痒肉,初棠痒得发抖,“你怎么这么可恶!”
“这回知道自己好骗了吧。”阿绛从他身后探出半个头,毫不留情嘲笑他,随后一溜烟跑出巷子。
初棠气不过,誓要追上去讨回来。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了一路。
经过一番折腾,夜色渐深。
镇子四处张灯结彩,街上的女子和哥儿大多都精心打扮,还蒙有面纱,在夜市里走过,俨然是道亮丽风光。
阿绛见状,也拽着初棠走进家铺子,将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出来时,他们被人流推到湖边。
湖边有不少游湖的画舫。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别管那么多,走,今日花灯节,咱们游湖去。”
面对阿绛的盛情邀约,初棠没拒绝,因为他确实也被湖中光景吸引。
几人上了租来的画舫,玩得不亦乐乎。
……
湖边亦挺着艘豪华画舫,只是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这画舫静得出奇。
只一会儿。
有名青袍男子带着几位幕僚上了那艘画舫,入目却见舱中的雪衣男子似在闭目养神,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叨扰,只让船夫仔细驶船。
不消多时,外面却满是惊恐声。
青袍男子见程立雪眉宇间似掠过丝不耐,他连忙不悦招来下人:“怎么回事?这般吵。”
“回大人,是两艘画舫撞在一起,船上的富商看上了另一艘船的小哥儿和姑娘,闹着要把两人抢走当作撞船的补偿,三人起了争执,在那推搡。”
青袍男子捏了把汗,怎就撞上这种破事儿呢。
“殿下……我们换€€€€”
那边的惊恐声彻耳传来,打断后话。
“啊……快救人!小姐落水了。”
“我们小姐不通水性。”
“阿绛!阿绛,你别怕!”初棠脆生生的话音从喧闹中脱颖而出。
这声音一字不落传来。
舫内闭目的程立雪忽然睁眸。
“我,我来救你!”软柔话音再次传来,而后便是扑通的落水声。
“简直胡闹。”
于是船内的几位锦袍男子,便眼睁睁目睹他们向来神色自若的主子,骤然拂袖起身,快步踏上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