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饪于他来说,就和化学实验相差无几。
有菜出锅,色香味俱不全,苏雪青很有心思地把每道菜都仔细摆了个盘。不管吃起来如何,起码看起来都还挺好。
从太阳高悬到夜幕降临,他才把家政预备的材料做完。前边先上桌的已经凉了,不过没关系,等邵庭回来再热热就好。
第一回做饭味道应该不会好,但苏雪青很快便原谅了自己。
邵庭什么山珍海味吃不上,他想吃自己的做的饭,也不是冲着那口味去的。倒不如说,让他吃一次不好吃的,以后就不闹着自己给他做饭了。
看一桌子菜,苏雪青嗅嗅身上的味儿,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才发现手指有点疼,仔细一瞧,好几处划破了皮。细细的切口,也没流血,他果然不适合下厨房。
给手指缠上创口贴,空闲下来,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快八点。邵庭说他要回来吃晚饭,却已经这个点了还不见人影。
苏雪青正要打电话,邵庭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宝贝,这会儿你在哪儿?”
“在家。你忙完了吗?”
“刚忙完。”
苏雪青由瞥了一眼饭桌,跟着也觉得肚子有点饿。
“你快回来吧,我等你吃饭。”
那边一时没说话。
“还有事?”
邵庭艰难启齿:“刘哥办了新年宴,邀我过去。我们前脚刚谈妥一个项目,他亲自打电话邀请,我不好不去。”
苏雪青眼皮耷拉下来,脸色不太好看,但语气平常:“我知道了。”
“宝贝,你来吗?他叫我一定把你也带上。要来,我现在派人来接你。”
“算了,我这会儿不想出门。”
要是以往,邵庭肯定会极力要求他去。但这回两人才闹完矛盾,邵庭也怕再令他不快,苏雪青一说不去,他便松口不再劝。
“好吧。你赶紧去吃饭,别饿着。我过去一趟,十二点前一定回来。”“嗯。”
“在家等着我哦。天冷,早点休息。宝宝,亲一口……”
在邵庭“啵啵”的亲吻声中,苏雪青挂了电话。
是有点饿了,苏雪青看着桌上冷掉的菜,不大想吃。家里也没别的可吃,这会儿正是饭点,外卖也一时半会送不过来。
他还是把菜拿去热了热,一个人坐上桌子。
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又吐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没做熟,嘴里有一股恶心的肉腥味。苏雪青赶紧喝了口鸡蛋汤想盖过这味儿,那汤竟然是甜的。再吃一口炒菜,想驱散这古怪的甜味儿,结果满嘴糊臭。
苏雪青筷子一扔,把所有菜端回厨房,倒进了垃圾处理器。
他当机立断穿上大衣和短靴,准备出门找点吃的。在出门前,他拉开电视柜下的抽屉,从里边摸出一包烟。
烟草的味道驱散了口腔里的怪味儿,却没驱散心头的阴霾。
垃圾就是垃圾,哪怕花再多时间和心思,摆出很好看的样子,都无法改变其垃圾的本质。
苏雪青早知道自己的厨艺垃圾,他唯一的错误是不该明知道做不好却偏要去做,最后也是给自己添堵。
白色的烟雾从他缠了创口贴的指间升起,贝雷帽和和大衣的领子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左右瞧着街景。
夜里温度零下,节日的商业街却也热闹,行人三三两两路过,带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苏雪青主要朝那些饭馆餐厅里看,希望找个人不那么多的,好好吃一顿饭。
一条街灯火通明,每家饭店都人满为患,门口座椅上,三五成群拿着号等位。而他只有一个人,无论是等位还是就餐,都显出一种格格不入。
接连抽完两支烟,已经走出了家附近的商业区,路上开始变得安静。一树一树的彩灯,点亮这无人的街,显得热闹又孤独。苏雪青吐出一口白雾,又抽出一支烟点上,莫名觉得自己此时有点可怜。
他在街角驻足,看见里边巷子有一家酒吧的灯还亮着,灯牌下方写着有汉堡意面之类的简餐。
他推门进去,是一家清吧。这种日子,这清吧里的人也少,只有两三桌。围着小圆桌的人靠得很近,大家都咬着耳朵低声交谈调笑,声音很轻,恰好被轻柔的爵士女声盖住。
吧台后只有一个酒保,在苏雪青坐下同时,他递过来一张点单。
苏雪青翻过点单另一面:“一个海鲜意粉……”
他还要再点,酒保打断他:“先生,今天没有意粉了。”
“芝士鸡肉卷呢?”
“鸡肉卷也没有,只有喝的和零食。”
“才这个点,意粉和肉卷都卖完了?”苏雪青不信,“我看也没几个人。”
“材料都还有,厨房那人今天不在,做不了。”
见客人眉头紧锁,酒保又解释了一句:“这不过节嘛,他请假去陪女朋友了,真是不好意思。”
苏雪青瞅着他:“你帮我随便做点吧。”
“我是调酒师。”
“……”
苏雪青顿时一阵火大,倒不是对这个调酒师的,而是今天简直是老天在和他作对,这年末最后一天,却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他负气翻过点单:“来杯杰克丹尼。”
棕黄色的液体倒进方杯,酒保两根手指把酒杯推到他跟前。苏雪青端起就猛喝了一口,热辣的酒精入喉,心头的郁闷却并没有好一些。
一杯酒几口喝完,他敲敲桌面:“再来一杯。”
酒保给他把酒续上:“要来点清口的零食小吃吗?”
苏雪青摆了摆手。
两小杯酒灌进空空的肚子,脑子比平时更快开始发沉。
他翻开手机,最近的通讯录全部都来自邵庭,是前几天邵庭求和,以及这两天刚和好,两人热络的联系。他快速划过和邵庭的通话,后面是父母、苏青扬、学校的同事、学生……还有高毅。
高毅,这个躺在他通讯录里,却是个他交际圈外的人。
沉默寡言的男人,却在他醉酒后仔细照看他,会向他笨拙示好,知道他的同性恋身份,也不回避……
酒精冲乱了苏雪青的脑袋,他按下了这个电话。
第15章
高毅独自坐在沙发上看元旦晚会,没看多会儿就打起了呵欠。
他起身去了卧室,弯腰在电脑桌下摸索一会儿,便快速拆开机箱,掏出他藏在里边的烟盒。他只抽出一支,把剩下的又放了回去。
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余曼丽在打扫整理,唯独电脑她不会用,更不会想起来拆开机箱。
坐回沙发,高毅深吸一口,烟头亮得快要烧起来,一口气吸掉快三分之一。两团灰雾从他鼻孔喷出,他整个人都泄了劲儿,歪在沙发上,继续看甚是无聊的晚会。
今天余曼丽去上整班,从早上九点半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半,整整十二个小时。这种整班,明天还有一天。
高毅难得元旦这两天休息,他原本打算的是一家人一起好好过个节,出去玩一玩,但余曼丽惦记着假期双倍工资,坚决要去上班。今天白天,只有他带着高雅歌去了游乐园。
天冷,高毅原本打算带女儿去博物馆参观,但孩子坚持要去游乐园。到了才发现,多的是和这丫头一样不怕冷的人。这日子里,游乐园竟然也是到处排队。项目没玩上几个,他就这样替女儿排了一整天,傍晚他俩在园区里吃了个公主套餐。
孩子玩得疯,吃饱了饭,上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到家叫也叫不起。高毅只好一路把她抱回来,放床上简单擦了脸脚就让她睡了。
他折腾一天也有些困乏,但想着一会儿还要去接余曼丽下班,勉强支起眼皮撑着。
抽完烟,觉得嘴巴干涩,想起自己藏在工具柜的半瓶烧酒。他撅着屁股在阳台角落的柜子里摸索良久,什么都没摸到。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余曼丽给他收拾了。
余曼丽向来视烟酒为仇敌,高毅想,也许是因为她那个吃喝抽赌一应俱全的爹。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一脸寡淡,又坐回沙发。
这时电话响起,看到来电显示,高毅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电话响了五六声,他才接起来:“苏老师?”
“是我。”
“这会儿要用车?”
“不用……不是叫车。”
“……”
“……”
“你……有空吗?”
尽管电话里的声音很镇定,高毅还是能听出一点微妙的不同。就像那晚苏雪青醉酒打电话让去接,他的声音也很镇定清醒,但实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有空。”
说完这句,苏雪青一时没了下文。
高毅静静等着,四周具寂,能够从听筒里听到对方轻柔的呼吸,以及背景音里女人的歌声。
“……想出来坐坐吗?喝点酒。”
“可以。”高毅干脆答应,“给我发个定位。”
那头却迟疑:“今晚不用陪家人?”
“孩子睡了,媳妇上晚班……”说到这儿,高毅突然觉到一点孤独。不知怎地,他似乎笃定苏雪青那头也只有他自己,“我也一个人。”
高毅在酒吧找到苏雪青的时候,他已经醉了四五分。右手一杯威士忌,旁边还有一个半满的酒瓶。左手撑着脑袋,昏暗的灯光下,醉蒙蒙的双眼,比沙哑的爵士女声更迷离。
他见着高毅便笑了。那种半阖的眼皮和上翘的嘴角,是高毅在他脸上没有见过的弧度。此时,他开朗得甚至有些热情,对高毅招手:“我在这儿,快过来。”
他替高毅拉开自己身边的高脚凳,又敲桌子叫来酒保:“给他拿个杯子。”扭头看着高毅,“加冰吗?”
高毅点头,他又转头对酒保道:“加冰。”
杯子上来,苏雪青拿起手边的酒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随后举起酒杯,凑过去,杯沿轻轻碰在一起:“新年快乐啊!”
漂浮的冰球像座冰山,在黄澄澄的液体里浮沉,酒液在杯沿轻荡,似海水起伏。在吧台灯光的照射下,透明的液体和透明的酒杯共同交织出一种迷离醉人的光。高毅喉咙吞咽,一种少有的干渴爬上心头。他仰头一口气喝干了酒杯,只留下冰球骨碌碌地转。
苏雪青看得一愣:“……你还没有说祝酒词。”
“……哦。”
重新给高毅倒上酒。喝得恰到好处的时候,便有种愉悦的轻松,苏雪青提醒:“这次别忘了说。”
杯沿重新磕在一起,像个点到即止的吻。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