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供不起还偏要送孩子去学钢琴,你没听见。”
小区里嚼舌根的闲话余曼丽怎么可能没听见,闲言碎语不能让她少块肉,但一架钢琴实在是会让她失去一大笔钱,着实肉疼。
她负气地:“我看你就惯她,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给她。甭管你怎么宠,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养闺女有啥用。”
又开始了。
高毅听到这话就厌烦,但他其实心里清楚,就这么一个孩子,妻子疼爱女儿一点不比他少。
平日孩子的饮食起居都是她在照顾,好吃好穿的也会先紧着女儿,舍不得花钱也送孩子去兴趣班。虽然她那套三从四德的理论属实会坑害女儿,但也是打心眼觉得这样对女孩好。
只是根植在她脑子里重男轻女的思想,让她对自己爱女儿这件事感到惶恐和不安,像是忤逆和反叛了什么无法抗衡的力量,非要说一些诋毁的话来自我说服,来证明她没那么喜欢女孩才能安心。
一说女儿怎么,高毅就不搭理她。说了两句,余曼丽也自觉无趣,话锋一转,问他:“这两月你给我的钱怎么都少了些?往常少说也有万一二,这两月只有万把块钱,怎么回事啊?”
高毅心头一紧,闷声道:“活少。”
“活少,你天天还是大半夜才回来?”
高毅躺上床,背对着余曼丽:“跟你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我看你是干了亏心事不敢让我知道。”
余曼丽越过他,去拿他搁在床头的手机。刚一碰到,被高毅按住手腕:“你干嘛?”
“我看你有没有乱花钱。”余曼丽理直气壮地。
“我没有乱花钱。”高毅甩开她的手,“别动不动就翻我手机。”
越是这样,余曼丽越觉得有鬼:“既然没有乱花钱,你手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不能给我看?”她伸手去抢,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高毅疲于这种争斗,灰心丧气地,主动把手机扔给了余曼丽,裹上被子,关了灯。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余曼丽的脸有种森然的白,她聚精会神地将高毅的手机翻了个遍。联系人并没有多出来某个她不知道的女人,聊天记录也没问题,网购和花出去的钱也都在合理范围。
她总是怀疑,又从来不曾发现任何丈夫不忠的迹象。回头想想,她不在他身边那些年,这男人都很老实。到头来,还是她误会了吧,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和父亲一样,会背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余曼丽掰了掰高毅的肩膀:“手机还你。”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非要看你手机,是这两月的进账确实对不上。”
“拉人是个看天吃饭的活儿,雨天生意就好,这俩月天这么热,我出车的时间又是下午,没什么人出门。”高毅解释,“别疑神疑鬼。”
“那你以后中午下班就回家休息嘛,天热又不挣钱,受那份罪。”
高毅不吭声。
他知道那一两千少在了什么地方。周一接了苏雪青后,他就不怎么拉活儿了,最大限度地抽出空和他呆着。周四苏雪青来酒店休息,也是他开的钟点房。不想让他午睡睡得不舒服,高毅都选了好些的房间。
他和酒店的人熟,没用身份证开房间,房费也是给的现金,余曼丽发现不了。他愧对于家庭,又忍不住想对苏雪青付出,除了感情,还想给予他更多。为了弥补这种失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工作一些时间,尽量多赚一些钱,在他心里,这样就能不亏待了两边。
余曼丽在他身后躺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要不钢琴买个二手的?我看二手的便宜好多呢。”
“图一时便宜,坏了再修更花钱,就买新的。”高毅下了决断。
家里的事大多是余曼丽拿主意,高毅都不太管。但只要高毅做了决定,余曼丽最终还是会听他的,毕竟他才是这一家之主。
“你要是赚钱能有花钱这样爽快就好了。”余曼丽拗不过,嘴上却也不放过,最终不情不愿地讽刺他一句。
高毅不知道余曼丽对钱为什么会有这么深沉和迫切的渴望。要说是因为穷苦,当年他16岁出来谋生,受过的穷和苦比她多很多。
作为不到三十岁就在这城市有了落脚处的外来者,高毅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而且自己有手艺也年轻,虽说挣的是份辛苦钱,但这钱来得稳定,怎么都能养活她和孩子。只是余曼丽对他好像就没有满意的时候,总嫌他挣得不够,总逼他去多挣一些。
后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高毅和大师傅。
大师傅检查完厨房的东西,最后踱到高毅旁边:“今天又会搞到很晚,等那桌喝酒的不叫菜了,你就直接回吧,东西明儿再收拾。”
“知道了。”
“我就先走了。”
“好,您慢点。”
大师傅拍拍他的胳膊,关照道:“今天做席剩的海参在冰箱里,你带家吃去。”
快十一点,那桌喝酒的才完事儿,高毅拎着一罐海参下班。
以前到了这个点他都直接回家,最近他晚上下班后也会再开车拉几趟活儿。
明天难得轮到他休息,但既不是和苏雪青约定的日子,又不是周末可以陪闺女,他就打算晚上多开一阵。深夜的单价比白天高,接单也好接一些。
打定主意去到平日停车的地方,刚一看见,他就慌张地跑过去。但此时什么都晚了,车玻璃已经被人全部砸碎,前盖和车门都被砸了好几个大坑,现场简直一片狼藉。
之前也被小孩划过车,但这副样子全然不是孩子们的恶作剧。他被这景象震得愣了好一阵,才想起四周看有没有监控。到这儿更是悔不当初,他为了省下停车费用,故意把车停在一个犄角旮旯里,这地方正好是监控死角。
他掏出手机,打算先报警再说。
电话还没打通,突然从巷子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陌生男人拎着钢管,径直朝高毅走过来。
高毅有种直觉,这人来者不善,肯定是砸他车的罪魁祸首。
眼见男人个头和身板都不如他,虽然拿了东西,未见得就打不过。高毅下意识捏紧手里的保温桶,沉声问:“是你把我车砸了?”
“这车是你的?”
“他就是照片上的人。”高毅还没来得及出声,路灯不及的阴影处,又冒出来两个手里同样拿了东西的人。
高毅心下一沉,对方有备而来,而且专门就是找他。一打三讨不到好,他脚步一转,正准备跑。这时身后冒出两人,截断他的去路。
这下他心里真正开始慌起来。大半夜的,这旮旯少有人影,要不然自己车也不会被砸得这么惨。
“你们是要钱还是怎么?我没惹过你们。”
“你是没惹过我们,但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为首的那人一个眼神,并不跟他过多废话,其他人便一拥而上。
高毅轮着手里的不锈钢保温桶,炖的海参全撒出来了,落在地上,被纷乱的脚步踩烂。
他开始还抵抗了几下,但被人一脚踹倒在地后,就再也没能起得来。鲜血从他头顶某个地方涌出来,染得眼前鲜红一片。他弓在地上,拼命用手臂护住头,也像被践踏成泥的海参,直到疼痛和意识都缓慢消失。
不知道被打了多久,那伙人终于停下。其中一个揪起他的头发,把一瓶冰水淋在他头上:“还能听见话吧,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那个人不是你能碰的,今天这些只是一点小教训。以后你最好离他远点,要是还敢跟他来往,还敢开车去接他,跟他鬼混,下回就不是今天这么轻松了。”那人凑近他的耳朵,恶狠狠地,“会要了你的命。”
那人的声音听在高毅耳朵里嗡嗡嗡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但他仍然听明白了,也知道了自己这一遭是因为什么。
他用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笑,在那帮家伙“神经病”的骂声中,晕了过去。
第40章
下午四点多,太阳还明晃晃的,室外稍站一会儿就开始出汗。
苏雪青讨厌出汗的感觉,后背和腋下开始变得粘黏,这样下去,不一会儿汗水就会浸透衬衫,把衣服粘在身上。
高毅没有准时来接他。
这种情况以前从不曾出现过,比起站在滚滚的热浪里,往常停车位置空空荡荡更让他烦躁。
等了一阵,仍不见人影,也没有音讯,苏雪青眉头逐渐锁紧。有路过的学生和他招呼,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眉头短暂地放松片刻,转过头来又锁紧了。
他很少给高毅打电话,但今天实在太反常,更反常的是,高毅的电话竟打不通。
苏雪青划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另叫辆车。又怕自己这么走掉,而高毅一会儿来了,两人错过。他知道高毅一定不会爽他的约。
有车声传来,他刚松一口气,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邵庭的奔驰,心头不由更加烦躁。
自上次他坚决没让邵庭进屋,两人再次大吵一架,邵庭崩溃地离开后,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苏雪青以为他终于认清现实,这场分手闹剧也终于落下帷幕,没想到对方还没放弃。
车子就停在跟前,邵庭按下车窗,面无表情直愣愣盯着他:“上车。”
苏雪青不想上他的车,更不想和他多纠缠,只当没看见他一般错开眼睛,并挪到保安亭外的台阶上。毕竟是在外面,他料定邵庭多少还是会有所收敛,不会太过分。
邵庭把车挪到苏雪青站立的台阶下,再次要求他:“上车。”
苏雪青绷着面皮,当没听见。来来往往的学生,已经有人不时地朝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僵持片刻,苏雪青忍不住道:“我不会上你的车,你走吧。”
“你只能上我的车。”
苏雪青不搭理他的胡搅蛮缠。
“别等了,今天没有其他人来接你。”
苏雪青终于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心头顿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副驾驶的门打开, 邵庭还是那两个字:“上车。”
苏雪青只好坐上去,重重合上车门。
车门关上的瞬间,邵庭落下车锁,一脚踩下油门。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话是这样问,但苏雪青已经大致猜出他那话的潜台词。邵庭果然不会那么快放手,看来没有来缠他的时间却是在跟踪调查他,那么知道他和高毅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没心思对邵庭监视他生气,现在只担心高毅。他了解邵庭,在生意场上能够做得那么风生水起,他是个有手段且会下狠手的角色。
懒得再拐弯抹角,苏雪青直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们睡了吧。”
“我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会把睡了我老婆的人怎么样?”邵庭扭脸看了苏雪青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定定地停在苏雪青脸上,半晌才挪开。苏雪青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心慌:“邵庭,这一切和他没关系,是我找的他,你有什么冲我来。”他伸手去抓邵庭的胳膊,“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邵庭挥开苏雪青的手,一脚踩下油门:“还真是关心他啊,我都不记得你有没有这么关心过我了。”
突然的加速,让苏雪青也猛地往后一撞。接着窗外的景物飞快从眼前掠过,只留下阵阵虚影。前边一辆货车,邵庭不顾章法就超了过去。
随着车子加速,苏雪青也心跳也有些加快,他抓紧扶手:“邵庭,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和你一起去死。”
他看似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又嗖嗖超过几辆车。
苏雪青这才注意到他那死水一般平静的眼神里,暗含的疯狂。他不再说话刺激对方,只静等着邵庭把他带去哪里。
可能是因为他的配合,邵庭降下车速,最后将他带回了红树湾。两人一起上楼,回到他们曾经的家。
刚一进门,苏雪青便看见满屋子的狼藉€€€€倒在地上破碎的落地灯、东倒西歪的茶几和餐边柜、布满裂纹的电视机……从这些痕迹也能看出邵庭当时发泄时的愤怒和疯狂。
他隐忍一路,关上房门,终于忍无可忍。他抓着苏雪青的肩,将他推到墙上,瞪着他睚眦尽裂:“是因为他?你是因为他才要和我分手?你不爱我是爱上了他?一个开车的司机,他有什么能让你看上,值得你爱的?”
“我已经说了,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