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毅掏钥匙打开门,余曼丽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突然住了口,随即对高雅歌说:“你爸送你,我先走了。”
高雅歌嚼着嘴里的蛋炒饭,点点头。
“以后我给她带早饭吧,你早上时间紧,不用专门给她做。”他对余曼丽说。
余曼丽没搭理,错过他身侧,摔上门。
他转头对高雅歌说:“带了蟹黄包,我去给你蒸上,你吃几个?”
高雅歌看了眼挂钟:“来不及了。”
“来得及,我开了车。”见女儿还是只顾扒碗里的饭,便说,“那我放冷冻室,要吃让妈妈给你蒸。”
等小姑娘终于拖拖拉拉吃完饭,高毅拿起她的书包:“走吧。”
“妈妈让我把碗洗了。”
“我来洗。”
“我自己洗。”
高雅歌洗好碗,从余曼丽挂着的皮包里摸了十元钱,过来拉了高毅的手:“走吧。”
下楼碰上王婶儿,拉着高毅寒暄了两句。末了,老太太望着自顾自下楼的小姑娘:“那孩子咋啦?以往见人都嘴甜呢,今儿谁惹她不高兴了?”
高毅讪讪应付两句,下楼追上了女儿。不光是不叫人,往常她上学路上,总是一路叽喳,说个不停,近些日子,却没什么话,也不朝高毅撒娇要吃的。
不仅如此,她还飞快地独立了起来。有两回高毅发现余曼丽没有送她,她自己去上的学。还有一回,他下午回来,发现丫头正搭着板凳在灶台上煮面。
他理解余曼丽工作忙碌无瑕面面俱到,为此不满的同时,便一力承担了接送女儿上下学任务。
路过德克士,他问:“吃冰激凌吗?”
高雅歌摇摇头。
“周末想不想去哪里玩,爸爸带你去?”
高雅歌继续摇头。
高毅将车子停在校门外,没有立马打开车门:“丫头,你是不是不高兴爸爸妈妈工作太忙了,没时间陪你?”
高雅歌不说话。
高毅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给爸爸讲,爸爸会听你说的。”
女孩点点头。
“下午放学我来接你。”
女儿的背影消失在校门里,高毅烦恼地抓了两把头发。
孩子沉默寡言的样子,高毅很熟悉,就和她刚来这里时一模一样。
她肯定是感觉到了父母的裂痕,尽管后面这几个月他们没有再争吵,实际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高毅已经尽量平常地对待余曼丽,让她舒服一些。但余曼丽对他的不满就写在脸上,当然,这也不能怪她。
他只想让女儿知道,无论他和妻子怎样,都不会影响他和女儿的关系。
下午他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接上女儿,照例先去了市场。
生鲜市场里人来人往,地上泥泞不堪,高毅将女儿抱起来,问她:“想吃什么?”
“糖醋鱼想不想吃?”“炸鸡腿呢?”“可乐鸡翅?”“螃蟹?”
“嗯。”
“想吃螃蟹?”高毅站在一个海产摊前。螃蟹贵,以前吃基本都是他从酒店带回家的,很少自己买,“想吃哪个?”
“大的。”
高毅便花了几百元钱,买了几只大个的梭子蟹。
买到了想吃的东西,女儿看起来心情好了些,一路都在看袋子里吐泡泡的活蟹。
回到家里,他去厨房做饭,女儿跟了进来,很有兴趣地看他处理螃蟹。一道油焖,一道清蒸,一道蟹黄蒸蛋,再加两个小炒,就是十分丰盛的晚餐。
做好了,他陪女儿吃饭,给她扒蟹壳,掏蟹肉,阻止她用牙齿咬蟹腿:“别把牙崩坏了,用这个镊子夹开,再用小勺子掏。”他连勺带肉送进女儿嘴里。
高雅歌双目晶晶地望着他:“爸爸,你也吃嘛。”
他午饭吃得晚,这还不到他的饭点。但女儿要他吃,他也拿了一只。
两人正吃得高兴,不知道想到什么,高雅歌突然放下了筷子:“我半期数学考了班里第一名。”她话这么说,却并没有考第一名的高兴和得意,反而低下头。
“真厉害,我们丫头最聪明了。”高毅照例夸她,把蟹黄扒进她碗里,“多吃点,补补脑,呵呵。”
“语文是第八。”头低得更厉害,声音里有了哽咽,“我努力了,还是背不会。”
“背不会就慢慢来。”高毅站起来,把女儿抱在腿上,“没关系,不管考第几,只要用心了,你都是最棒的,妈妈也不会怪你。”
高雅歌将手臂绕到高毅的脖子上,搂着他:“爸爸,你今天晚上还不回来吗?”
高毅心里咯噔一下,女儿竟然知道他晚上没回来。平时他晚上也总是十一点才能回来,女儿也都睡觉了。说起来,他现在白天陪女儿的时间比以往多了不少,他还以为她压根没注意到,或者根本不在意他晚上在哪里。
“爸爸晚上在工作,早上也很早要工作,就睡在工作的地方了。你想爸爸晚上回来嘛?”
“嗯。我想你陪我睡,给我讲故事。”
“好,今晚我回来陪你睡。”
安抚好女儿的情绪,吃完饭,高毅准备去上班。
他掏出一摞钱放到余曼丽挂着的皮包,对女儿说:“等妈妈回来,你跟她说钢琴班的钱,我放在皮包里了。”
“嗯。”
“爸爸去上班了,你在家乖乖的。”他贴了贴女儿的脸,“还有一个月就过新年,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女孩脱口而出:“要钢琴。”
“好,就给你买钢琴。”
得到了买钢琴的承诺,小姑娘所有愁绪暂时抛之脑后了,又变得快乐起来。
从家里出来,高毅坐进车里,却没有立马开走,而是深深吸烟。每吐出一口气,都充满了无力感。
尽力陪伴孩子,却还是生了罅隙。仅凭自己,无论如何用力地去爱苏雪青,他们仍然摇摇欲坠的关系。还有处于夹缝里苟且的他自己,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新年来到,孩子的钢琴却没能买成,因为余曼丽在忍耐了几月后,终于忍无可忍,主动和他提出了离婚。唯一的条件是,女儿归她。
第58章
作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还有个弟弟的乡下女人,余曼丽人生这短短不到三十年里,吃了很多苦,也受过很多委屈。
有十几岁就开始干农活的苦,也有父母偏心弟弟总是说她不是的委屈。有独自生养孩子的苦,也有老公不在身边,被人暗地欺负、流言缠身的委屈。
多少个夜晚,丈夫睡着了,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想起自己的前半生都会鼻子发酸。每当这时,她也会转身抱紧高毅,以获得些许欣慰。
是丈夫将自己从那泥淖里拉了出来,给了自己一个完整的家。只要想到此刻她所拥有的,过去那些苦难酸楚也都变得不重要了,她坚信未来会更好。
也正因如此,高毅的出轨比她这一生尝过的所有苦楚都更苦,更让她难过、委屈,和愤怒。
那不光是背叛了她,还毁掉了她过去所有的努力,打破她未来所有的憧憬。她曾把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这个家庭里,寄托在高毅身上,如今她的人生也彻底坍塌了。
多少个夜晚以泪洗面。
但哭泣唤不回丈夫,争吵、让步也不行。丈夫一个个不回家的夜晚,已经彻底宣告和她决裂。除了女儿,这个家里竟没有一丝让他留恋的地方。
这一切都在告诉余曼丽,她是个彻底失败的妻子,更是个彻底失败的女人。
心里难过得受不了的时候,也不能打电话向娘家人倾诉,她也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唯一能听她说几句话的只有庞娟,她便把这些糟心事和庞娟说了。
听她哭诉的时候,庞娟还和她一起骂高毅、骂男人,完了也说替她保密。结果第二天,超市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回事。不仅知道她老公出轨要和她离婚,她死活也不离,还知道她老公出轨的是个男人。
余曼丽从未有过这样耻辱的时候。不光是家里的丑事给她蒙了羞,更有自己丈夫被一个男人抢走的耻辱。
她信任庞娟才把这些告诉她,而她转头就一字不落都说了出去,还不定在背后怎么嘲讽她。羞愤至极的余曼丽,揪着庞娟的头发和她厮打起来,最后她被开除了。
工作没了再找并不难,但她全然没了心力。
在家两天闭门不出,却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超市的财务大姐。
说是大姐,看起来却比余曼丽年轻。北方女人个子高挑,骨架也大,波浪长卷发下,是一张端正的脸,颓废的余曼丽在她面前显得单薄又可怜。
财务姓张,三十七八岁,余曼丽客气地叫她张姐。把她引进门时,心里纳闷,是不是自己最后这笔未结的工资出了问题,为什么不电话联系,要亲自上门。
人家财务是坐办公室的,跟她们售货员不同,跟她更没什么交情。
直到张姐说明来意,余曼丽才知道原来张姐的丈夫也是有了外遇,她也因此离了婚,如今自己带着儿子过活。
张姐拉着她的手:“我也没别的意思,上次见你不太好。都经历过一样的事,我明白你,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
经历了丈夫的背叛,又经历了“朋友”的背叛,如今这样一个外人,突然对她说这些话,余曼丽鼻子一酸:“你说男人怎么都这鬼德行,姐你那么好的人,你老公真是没长眼睛。”
“老什么公,现在就是个陌生人。”
一说起这些,大姐心里还隐隐有气:“我以前也总想是不是我不够好,他才出轨。后来想,为什么背叛婚姻的人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要我们女人自己找原因。我看那些女人出轨的,男人只会骂她贱,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一时半会想不通很正常,我也是花了一两年才走出来。慢慢来,都会想通的,都会好的。”
那天下午,两个在婚姻里遭到背叛的女人聊了很多,相同的经历,相似的心境,越聊越投机,自然也聊到了离婚这个选项。
张姐作为一个脱离婚姻独立抚养孩子的活生生的例子站在余曼丽面前时,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离了婚,天也不会塌下来,原来一个人抚养孩子,也是能够做到的。特别是听大姐说她儿子学习好,也很懂事,并没有因为离了父亲就长歪,反而比同龄人还懂事。余曼丽也第一次认真思考起了离婚的事,也敞开心扉和大姐聊了她的各种担忧。
她最在意的女儿的抚养权问题,张姐告诉她可以打官司。当年她也是通过官司获得了儿子的抚养权。余曼丽手里有高毅出轨的证据,他是过错方。目前最要紧的,赶紧让余曼丽找个工作,有稳定收入。
还有她没钱请律师的困难,张姐告诉她,有专门为女人离婚提供援助的组织。之前她也受到过她们的帮助,可以把余曼丽介绍过去。
她抱着去看看的想法,去到了张姐说的援助中心,才知道那是个家暴援助中心,到处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还有孩子。
她并没有受到过家暴,但对于她的请求,接待的志愿者也并没有拒之门外,表示会帮她寻找低价或免费的援助律师。
在那地方多跑几趟后,她也认识了更多处境和诉求差不多的人。和类似遭遇的人互相鼓励着,安慰着,她们成了她心理力量的依托,她也不再孤立无援,这让她终于下定了离婚并争取女儿抚养权的决心。
余曼丽终于同意离婚,高毅也觉得松了口气。但是她不愿意放弃女儿的抚养权,高毅自然也不愿意。
新年伊始,一张法院的传票送到高毅手上时,他有些慌了神,幸而有苏雪青帮他出谋划策。
苏雪青告诉他,起诉离婚也是离婚的一种方式,到时候出庭就是。至于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他可以帮忙找个专门的律师,尽量帮他打赢官司。
高毅第一次打官司,却是和自己的妻子。他无法想象,比自己更愚昧,更什么都不懂的余曼丽,到底是怎么主动走到这步的。大概真的是对他恨之入骨了吧。
按照要求,高毅去律所和他的离婚律师讨论对策,以及提供一些证明材料。从律所出来,他情绪很低落,很是垂头丧气。
“律师说你有胜算的,怎么还这么沮丧?要是实在担心,去做个结扎手术怎么样?刚律师说了,如果能提供绝育证明,对于争取抚养权很有利。”苏雪青点了支烟递给他,“如果你没有再婚的打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