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峋几近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清醒地意识到,作为一个丈夫,自己的确是没有做好的。
订婚那一晚之后,他不是对姜渔冷言相向,就是控制不住地对姜渔发火,好几次都把少年弄疼了,身上留下的印子几天都消不下去。
他不仅把人弄疼了,还把少年弄得有些怕他,许多时候明明心里不太愿意被他抱,但还是乖顺地主动走进他怀里。
又或许...姜渔只是怕他去掘闻淙的坟。
可是,不是姜渔先欺骗他,先玩弄他的感情的吗?
姜渔从一开始就刻意接近他,利用自身的美丽引诱他上钩,然后一点一点试图把他改造成闻淙的模样。
姜渔对他说过的那么多次甜言蜜语,都不过是把他当成死去的哥哥的替身,没有一句是真的。
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被滔天的怒火吞噬?
有许多次,闻峋都想过要不要彻底忘了受到的欺骗,还把姜渔当作一心一意爱他的妻子,自欺欺人地把日子过下去,可事已至此,就算他这么做,姜渔又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待他?
不可能的。
少年最是深情,也最是无情。
镜子一旦破碎,便怎么都无法恢复成完好如初的模样了。
到了晚间,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终于掀开眼皮。
他的烧退了大半,但脸颊仍然是红的,眼睛里浸着水蒙蒙的一层雾气,不太清醒的模样。
一双乌黑圆润的杏眼睁着,望着床边的男人,还有些呆愣。
闻峋与他视线交汇,喉咙干涩得发痛,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什么话,姜渔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哇”地一声扑进了他怀里。
男人宽阔的身形一瞬间僵硬。
“姜...”喉咙里的话音还未完全发出来,闻峋便感到姜渔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姜渔的力气一直都不大,哪怕是之前二人的热恋期,也从来没有像这样用力的抱过他,那力道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将他紧紧抓住,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了一样。
闻峋一颗死寂的心脏骤然疯狂跳动起来。
“小渔,我...”
“呜哇哇哇...阿淙哥哥...你怎么才来找我呀,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闻峋浑身血液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形僵硬得像块老死的木头,少年却仍未察觉般,纤细柔软的双臂藤蔓般紧紧缠住男人的脖颈,越哭越厉害:“我好想你,阿淙哥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我去了好多地方找你,找了好久好久,可是都找不到你,呜、你为什么都不出来见我呀...”
少年的眼泪炙热滚烫,像流动的火焰,顺着脖颈钻进闻峋的衣领,坠落到心口,几乎将他的皮肤烧出个窟窿。
姜渔哭得一抽一抽,话语都说得断断续续,却仍然很努力地说个不停,仿佛有哭诉不完的委屈:“呜呜呜,阿淙哥哥,他们对我一点也不好,他们都凶我,还总是吓唬我,让我害怕,呜、我害怕...”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呜、只有你,你对我最好了,呜...可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都不回来看我...呜呜啊、呜,你为什么、不说话。”
室内空旷安静,因为怕屋内发着烧的人又受寒,窗户便一直紧闭着,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一时间只能听到少年的哭声,如怨如诉,绵延不绝。
“对不起。”
一直沉默的男人垂着眼睫,忽然吐出一句话。
姜渔立刻从他身上抬起头,两眼还包着泪水,点漆似的眼瞳却前所未有的亮:“你终于肯和我说话啦。”
他仿佛并不在意男人说了什么,只是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回应。
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望着男人,含着一种干净清澈的期冀:“阿淙哥哥,你再和我多说一点话好不好?”
沉默如白雪皑皑。
闻峋当然知道少年这副模样,显然是又烧糊涂了,错把他当成了死去的闻淙。
他看着姜渔,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一瓣一瓣活生生剥开。
话语在干涩的喉间滚动许久,说出口的却仍只有那三个字:“对不起。”
姜渔睁着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睛,纤长眼睫开合几下,忽然又扑簌簌地掉眼泪:“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我知道你本来就不喜欢我,都是我天天缠着你,还总是偷偷亲你,惹你不开心了,你才把我丢下对不对?”
温热柔软的身躯像只小鸟儿一样扑进男人怀中,紧紧依偎着,像是恨不得能粘在人身上一般:“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会从山上偷偷跑下来找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呜、不要丢下小渔,小渔害怕...”
闻峋皮肤下的血管紧绷,像是被烈火炙烤着,焦枯到了极点,即刻就要从身体内部裂开一样。
衣袖下的双拳攥紧又松开,最终,他缓缓抬起手臂,很轻地放在了少年微微颤抖的纤薄脊背上,形成一个环绕的姿势。
“没有。”
姜渔的身体顿了一下,抬起头,一双含着水的懵懂泪眼望着他:“什么?”
闻峋喉结滚了滚,声音嘶哑干涩:“没有不喜欢小渔,也不会丢下小渔。”
听到回答的少年愣了愣,忽然又“哇”地一声哭嚷起来:“骗我!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都不让我亲你的嘴,你也从来不主动亲我,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喜欢的人都是要亲嘴的,呜呜、骗子,骗子,唔€€€€”
未尽的话音被男人滚烫的吻封住。
不设防的齿关轻易被撬开,男人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钻了进去,柔嫩唇舌被人含在齿间,亲吻咬.弄,对方的动作凶悍又霸道,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吃下去一般。
“呜...”
姜渔总觉得有一点点奇怪,虽然闻淙从来没有这样深入地亲过他,但他总觉得,闻淙要是亲他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凶的。
但对方毕竟是闻淙,是他最喜爱最信任的阿淙哥哥,还在刚刚说喜欢他,姜渔心里本就被糖水似的雀跃填满,鼓鼓胀胀的,沉甸甸地满足,脑袋又像晕晕乎乎,意识朦朦胧胧的,轻盈地飘在云端。
所以就算觉得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乖顺地张着嘴巴,让男人粗粝的舌头亲到很里面的地方去,到处都被对方霸道冷冽的气息填满。
冷冽的气息...味道...
姜渔突然一股大力把亲吻他的男人推开。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里不对劲,闻淙身上的味道一向很好闻的,闻了让人觉得很舒服,充满温暖与安全感,可男人身上的味道只让他本能地感受到危险。
闻峋看着坐在床上,瞪大一双溜圆眼睛,小动物般警惕地瞅着他的少年,眸光微动,说出的话却不动声色:“怎么了?”
姜渔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团巴团巴,一边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一边冲着人龇牙咧嘴:“滚开!”
闻峋身形一僵:“小渔。”
他试图靠近一点,去触碰少年绷紧到微微发抖的肩膀,却被少年一巴掌打开了手。
有一瞬间,闻峋几乎以为姜渔是突然清醒过来了,可下一刻,他又看见少年鼓起脸颊,一副凶巴巴又很可爱的姿态:“不许碰我!”
这下他确定,姜渔这是还晕着。
男人放柔了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心智懵懂的小娃娃,又像是在安抚天真娇气的爱人:“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小渔生气了吗 ?小渔告诉我好不好?”
少年乌溜溜的眼睛里浮现出疑惑。
这样的声音和语气,好像的确是阿淙哥哥和他说话时的模样,脸也是闻淙的脸,可就是...好奇怪...
于是他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阿淙哥哥身上不是这个味道,你、你不是阿淙哥哥。”
闻峋脸上的神色僵住了。
有将近四五秒,他都像是一个被拧紧了的木偶人般,不能动弹。
直到看见少年有些害怕又警觉地后退一下,他才如同恍然回过神来,那张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神色,声音却如同含了砂石,嘶哑得厉害:“我是,只是今天去了外面,衣服上沾了陌生人的香水味,换一身衣服就好了。”
“我去换衣服,小渔乖一点,等等我好不好?”
姜渔裹着小被子,半信半疑地瞄他一眼,点了点头,看男人站起身要走,又小声说:“那你快点回来。”
“嗯。”
闻峋换好衣服走到书房,视线落到那块残缺的香水瓶上,眸光冰冷。
这瓶香水上次被他徒手捏碎了,但连他自己都说不准出于什么原因,他将这块残缺不全的香水瓶尸体留了下来,摆放在了透明的玻璃柜里。
里面还剩一点点液体,熟悉的香味透过玻璃门逸散出来,是他死去的哥哥身上的味道。
闻峋在玻璃柜前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松开快要捏碎的拳头,将残破的香水瓶拿出来,用指尖蘸取了一点里面的液体,涂抹在自己的手腕、脖颈和耳后。
怕味道不够浓郁,掩盖不住他自身的味道,他还往衣服的胸前、领口,还有袖子上都涂抹了一些。
抬手闻了闻,香气都浓郁到有些闷人了,他才放下瓶子,走出书房。
回到卧室时,佣人正好端来了刚凉好的药,而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把自己团起来,娇娇气气地闹着不肯喝,说好苦,不要喝。
闻峋瞥了眼面露难色的佣人,淡声说:“我来吧。”
姜渔看了眼端着药的男人,原本还是不愿意喝,但忽然闻到男人身上温暖好闻的乌木香气,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他钻进闻峋怀里,趴在男人宽厚结实的肩膀上,鼻尖在男人凸起的喉结处又蹭又闻,跟见了猫薄荷的猫儿似的,眼角眉梢都扬起欢悦。
少年黏黏糊糊地叫着:“阿淙哥哥。”
闻峋眼睫垂了垂,眸色像是被乌云遮盖的月,让人捉摸不透。
他声音淡淡:“嗯,小渔乖,先把药喝了。”
姜渔很听话,靠在他怀里,乖乖把苦涩的药汁喝了个干净。
闻峋看着少年皱成一团的小脸,从兜里摸出一颗草莓牛奶糖,撕开包装喂进姜渔嘴里。
这几十个小时,他身上一直揣着糖果,每次给神志不清,在梦里都在哭的少年喂完药,他都会剥开一颗喂给姜渔。
吃到糖果的少年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若说刚才他还不敢确定,现在姜渔就是百分之一百地确认,这就是他的阿淙哥哥了,只有阿淙哥哥才会在他吃完药后喂给他一颗糖。
姜渔圈着男人的脖子,突然像一只调皮的小鹿般,扬起唇在男人英俊脸庞上亲了一口:“阿淙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闻峋指尖微蜷,漆黑的眼睫覆下去,浓雾般笼罩住那双黑沉眼眸。
半晌,他轻声应答道:“嗯。”
第54章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54
反反复复烧了三天,到第四天早上姜渔的烧才退下去。
窗外鸟鸣悠悠,晨光熹微,一派春日独有的宁静祥和。
闻峋低下头,怀里的人睡颜温软,白润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充满依赖与信任的模样。
这几天,姜渔意识都不太清醒,把他当成了闻淙,对他的依赖比他们之前的热恋期都翻了几倍不止。
吃饭要他抱着吃,一口一口的喂;吃完药后喂一颗糖还不够,要男人亲他,亲得小脸通红喘不上气了还要亲;睡觉也是,必须要人抱着睡,蜷着腿黏黏糊糊地往人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