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是一份婚书。
第55章 “他是我的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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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是在三十岁那年,从难产的闻夫人手里接过襁褓中的闻淙的。
不同于双生弟弟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的模样,手里的这个婴儿瘦骨嶙峋,皮肤惨白得泛青,细溜溜的小胳膊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断掉。
或许是对这个从出生起就被医生断言活不长的的孩子心有亏欠,当时的闻家家主将闻淙分给了他,说他是自己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人,要他从此全心照顾好闻淙。
而各项指标都非常健康的闻峋,则被分给了另一位管家照料。
管家已经不记得自己带着这个孩子跑了多少次医院,从咿呀学语的幼童,到五官渐渐长出棱角的少年,他陪伴闻淙的时间,比闻父还要多。
管家记得,在刚学会说话的时候,闻淙和他的弟弟一样,话是很多的,性格也活络,两个小孩都对这个崭新世界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只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小孩似乎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和弟弟的区别。
弟弟可以和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起踢足球,可以别的小男孩打架,可以在下雪天和玩伴一起打雪仗,可他却不能。
羸弱的身体全靠数不清品类的药物吊着,能维持正常运转已是艰难,他在家里的草坪里摔一跤,围着他的所有佣人都要大惊失色,更别说去做什么剧烈和危险的运动。
于是管家发现,闻淙慢慢改变了自己的爱好。
他不再坐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楼下奔跑玩耍的弟弟发呆,然后转过头来问他们,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下去和弟弟还有其他小孩一起玩。
他开始去学习一些同龄的小孩不会喜欢的东西,比如画画,书法,围棋。
家里请来的每个老师都说他很聪明,很有天赋,不仅学得快,还具备大部分同龄小孩都没有的耐心。
同样,管家发现他也变得比之前更安静了。
以前闻峋从外面玩耍回来,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起今天发生的一些趣事,他会很感兴趣地微微睁大眼睛,认真聆听,有时还会被逗笑,和弟弟一起说些有的没的。
但渐渐的,他只是倾听,却不再说些什么了。
偶尔,那张俊俏的小脸上,还会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厌烦,风一样转瞬而逝,掩藏情绪的能力仿佛不像个小孩。
年幼的弟弟自然是看不出这些的,所以往往到最后,闻淙会温和地出声告诉自己的弟弟,说自己今天还有学习任务,或是别的什么事情要完成,暂时不能和他一起玩了。
再后来,闻峋开始上初中,而闻淙因为身体原因,依然只能和从前一样,请家教来家里上课,然后在每天下午,看着自己的弟弟披着一身外界的明亮色彩进屋。
闻淙的学业很好,虽然没有学校里的同学做对比,但每一个老师都说,这是他们教过最优秀的学生。甚至,老师告诉管家,闻淙在初中阶段就已经掌握了高中的全部内容。
但就是这样,十五岁的闻淙还是在一次大病初愈后,安静地坐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对他这个管家说:“李叔,下次不必这么费劲地救我了。生命对我而言没有多大意义,多活十几年,或者明天就死掉,在我心里没有区别。”
闻淙的生命在日益凋敝,而他的双生弟弟却一日比一日蓬勃。
大抵是这样对比明显的日日相见太过残忍,又或许是父母不在后,兄弟间的联系便不如之前紧密,总之,闻父因病去世的第二年,闻淙便从和弟弟生活了十七年的别墅里搬了出去,独自居住。
那之后,管家便察觉到他变得更加寡言,常常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哪怕是和他这个从小相伴到大的管家。
直到二十岁那年,闻淙病情恶化,好几次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又硬生生被全球最好的医生从死线上拉回来。
也是在这次过后,闻淙告诉他,他彻底厌倦了这种日子。
他几经劝阻,还是拗不过闻淙,便带着一行人,随着闻淙搬去山里静养,或者说,依照闻淙的心愿,让他在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度过自己最后的生命。
管家没想到的是,在香山小筑修建完毕,他们搬过去的第一天,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年从山林里蹿出来,慌慌张张拦下了他们的车。
少年生得很漂亮,即使衣衫沾满泥水,脸上还有被树枝划出来的血口子,也依然挡不住那世所罕见的美丽。
在管家的了解中,闻淙的性子自知事以来就很淡漠,许多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
小时候,闻峋看见路边的流浪猫,会问能不能捡回家里养,但闻淙只会淡淡瞥过去一眼,然后安静地把视线移开。
后来闻父去世后,闻淙和闻峋开始接管家里的一些产业,闻峋占多,闻淙占少。
众人都说闻家大少温润如玉,却无人不惧他在商场上冷酷到残忍的手段。竞品公司被他逼得濒临破产,债务人从高楼一跃而下,家属闹到他跟前来,他也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人各有命。
连脸色都不曾变一下。
管家以为,闻淙不会对世间的任何事物生出恻隐之心。
可那天,闻淙像是捡一只小猫般,把哭着求救的少年捡回了家。
一开始,他并不怎么去管姜渔,还是和往常一样,大部分时候都独自待着。
但奈不住少年本性活泼,接触几次后,少年似乎觉得救自己的哥哥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初来乍到的胆怯与不安渐渐褪去,少年便时常主动缠着人,像只小鸟一般,在安静的闻淙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问这个问那个。
闻淙喜静,管家原以为他会受不了聒噪黏人的姜渔。
但两个月过去了,闻淙仍然没有要将人送走的意思,甚至请来了各行各业的老师,专门为少年发掘兴趣与擅长所在。
无巧不成书,姜渔表现得天赋异禀的古典舞,正是闻淙喜欢欣赏的东西。
没多久,一座足有七层的舞蹈楼在后山拔地而起。
闻淙坐在明亮宽敞的舞蹈房内,望着正随着鼓点专心起舞的少年,浅笑着问他:“李叔,小渔这样漂亮,你说阿峋要是见了,会不会也喜欢?”
管家愕然愣在原地。
还不等他想好如何回答,跳完舞的少年已经欢快地跑过来,鸟儿一般投进身形清瘦的男人怀里,一口一个阿淙哥哥地拉着人往别处玩儿去了。
*
闻淙开始严格限制少年的出行,从前,在香山小筑里待闷了的姜渔还可以独自出门,到附近的山头去玩会儿,而现在,没了闻淙的允许与陪同,他一步都踏不出去。
少年心思单纯,从没有接触过外界,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经过之前的事情,又对外面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害怕与不安,即便被这样对待,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完全断绝与外界的接触后,姜渔的世界便只剩下了闻淙一个人,闻淙几乎占据了他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闻淙就是他的全部。
他变得愈发黏闻淙,男人走到哪里就要跟到哪里,大半天没看到男人,就会心慌不安,像是丢了神儿一般焦灼又无助地哭泣。
这样的状态当然是不对的。
在少年又一次因为男人的外出而哭泣后,管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先生,小渔少爷...似乎对您依赖得有些过头了。”
而闻淙只是面容温和地看向他:“李叔,你知道的,不是吗?”
闻淙虽然病弱,但面容清俊,眉眼如黛色的远山,不笑时静美,笑时如春风。
可管家望见男人嘴角噙着的笑,却一瞬间透骨冰凉。
是...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姜渔身上的依恋型人格特征,是闻淙一点一滴,亲手养出来的。
少年在孤儿院长大,原本就很缺乏安全感,独立性也很差,生来就有些黏人。可闻淙...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没有加以纠正。
甚至,男人故意纵容了这一点,把少年养得像一株依附于他的藤蔓,离了他就无法存活,更遑论生长。
管家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只是潜意识里,他一直不愿相信而已。
他眼看着那个孱弱的少年长大,整整二十年,可时至今日,他都没有看透过闻淙。
看见他的怔愣,闻淙淡淡收回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小勺舀起饲料,随手撒在了鱼池中。
男人声线平静,像是终年不起波澜的死水,却又凉薄如秋风。
“他是我的小鱼儿。”
*
好景不长。
在香山小筑的第三年,闻淙的病情又开始恶化。
医生说,如果保守治疗,最多还能再活两三年。不过如果采取比较激进的化疗方式,有一定的几率,能够延长五年以上的寿命。
当然,也有很大可能会加快病情恶化的速度。
多年来一直生死由命,对治疗手段漠不关心的闻淙,头一次没有听从管家和弟弟的劝阻,执意选择了化疗。
可是上天没有眷顾闻淙,这位他忠心侍奉了二十来年的家主,命运委宛如飘蓬。
冬至那天,医院的窗外飘落一场大雪。
闻淙刚刚和少年在电话里温声说完再见,指尖捻住几根自己的头发,轻轻一拉,那些发丝就如同枯草般掉落下来。
闻淙望着窗外飘零的大雪,忽然轻声开口:“为什么就不是别人呢?”
管家怔然:“先生,您是说...”
闻淙轻笑一声:“我是说,受这份苦的,为什么就不能是别人呢?”
“李叔,从前我以为,一个人生了病,受苦是理所当然的,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无论如何,人不能去期望于自己受苦,上天已经如此不仁,人总不该还自甘下贱到这等地步。”
“痛苦向来令人难以忍受,不论是何种痛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每一种都令人痛不欲生。故而,当你遭受痛苦的时候,你是希望有人来替你承受的,仇人也好,萍水相逢的路人也罢,随便是谁,也无所谓认不认识,总归不要是自己。”
管家久久没有言语。
最终,他只是说:“您真的不再回去看一眼姜少爷吗?”
良久,闻淙松开瘦削的指尖,任那些干枯的发丝坠落在地上。
他的声音很淡,像是随时都会消融的雪:“不去了。他胆子小,会吓到。”
管家说:“那我把姜少爷这几日的活动视频,再给您看一遍吧。”
闻淙轻轻嗯了一声。
临终前,管家问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的男人,还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闻淙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口回应他的喜欢。”
“可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几个月以来,最庆幸的事。”
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温润的光泽,如同僵硬的鱼目,一动不动地盯着管家。
“还请您,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不要告诉他。”
第56章 “那就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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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落地窗前,明媚的日光铺了满地,在玻璃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