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晗峥一整天没见他人影,这会见到他,果然如方馨予说的那般,真的换上了她订回来的红衣裳。
见他们几个坐在这边,苏岁祺特意过来,多给了他们几个馅料饱满的奶黄包,嘱咐一句:“厨房那边还有,若是不够吃,你们再去取。”
易晗峥接过:“辛苦大师兄。”
“不辛苦,今儿人多,我只能给大家做些小东西吃吃。”话毕,苏岁祺又打算离开,“宫主不爱参与这种人多的聚会,待会我给他单拿些过去。”
易晗峥却制止了他,从桌前站起身:“还是我送吧,大师兄忙活一天没闲着,好歹也休息一会,跟大家聊聊天,我在这坐了半天,倒是闲得很。”
苏岁祺想想觉得可以,便道:“那你去罢,食盒我放外边了,我下午出门时带了伞放在门边,你一并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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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还下着雪,较之先前,雪势已小。
易晗峥从泛舟堂外的门边取了那个小食盒,往瀑布下的传送阵过去。
身后,泛舟堂内弟子的说笑声远远地还能穿透风雪而来,再往前走,则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感觉。
在这一片阴冷寂静中,易晗峥不由想,这会的浔渊峰,想必只有季鸣霄在。
从传送阵上去后,易晗峥下意识往东侧阶梯边上过去几步。出乎意料,没从那扇熟悉的窗口看到有光线透出。
他会睡那么早么……
易晗峥轻声从窗前绕开,转身正要向宫里去之际,视线稍远处,一抹暗色突兀撞入他眼中。
漫天纯白间,唯那人着了一身黑衣,孤坐于崖边。他长发恣意披散,身上落了些雪,薄薄一层,覆在纯黑的发上与衣上,仿佛将要与满天飞雪融为一体。
雪中,他斟一壶酒。
来浔渊宫的这些日子里,易晗峥不是第一次在崖边看到季鸣霄。可他们俩都不是喜欢没话找话的性子,偶尔在崖边遇上了,也说不上两句话。
易晗峥手里持着白色纸伞,踏过松软的新雪,缓缓走到他身边。他轻轻搁下手中食盒:“大师兄让我给大人送些小糕点,难得新岁节,大人尝尝看?”
搁下食盒后他直起身,把右手的纸伞换到左手,纸伞便不偏不倚,刚刚好将季鸣霄罩在伞内。
季鸣霄嗯了声,放下酒杯,拿过那只食盒。盒子里边两只样子小巧,却很是饱满的奶黄包仍存着暖暖热度。
易晗峥持着伞,在他身旁静静站着。
不久,见季鸣霄将食盒盖回,他才道:“还好不是方姐姐过来,不然免不得要念大人没换上她费心订下的新衣裳。”
“不妨事,她不知道。”季鸣霄把食盒放回边上,又拿起酒杯。
易晗峥一时无言,沉默一下,才道:“大人常常于此远眺,倒看不腻。”
这话像有些熟悉……
季鸣霄看他一眼,明明神智清醒,却仿若醉了般恍惚一瞬。印象里,很久以前他也这么说过一人€€€€他的师父,浔渊宫前宫主,彭麟。
那时的彭麟是怎么回他的?
“现在站在这里,你可有何感发?”季鸣霄转首之际问了话。
听着这前后不搭的话语,易晗峥一愣,循着问话,远远望向纷飞的白雪之外。
虽是雪夜,倒还望得见稍远处的浔州城灯火。
易晗峥思索片刻,斟酌着开了口:“长夜漫漫,霜雪森寒,前路茫茫,唯恐高处不胜寒。”
“想的不少,心思还是深沉。”季鸣霄持着酒盏的指节微微曲起,新落的几簇雪花尚未来得及化开,就随着他的动作抖落向地面。
“……”易晗峥视线顺着那几簇雪垂落,直至聚焦于地面,他问,“大人有何感发?”
季鸣霄用手中酒杯斟了杯酒递给他:“曾经就在这里,我师父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易晗峥犹豫一瞬后接过,看着手中他用过的酒杯,举杯抿了一口,静静等待后话。
清酒中落了些雪星子,使得酒液一入口更是清凉,可入了喉,却是火辣辣的刺激感,让人觉出这酒的后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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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月华清辉铺洒满地。
他轻踱几步,到彭麟身侧站定:“师父总闲坐于此,看不腻么?”
彭麟听他问话,没看他,只笑问一句:“鸣霄,现在站在这里,你可有何感发?”
季鸣霄略加思考后回了话:“有一言道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徒儿于此方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观山下众生渺小,天地观我亦如蝼蚁。徒儿不足之处,甚多。”
可彭麟听了却是长叹一声,语气颇为感慨道:“我要你看的是那万家灯火,年年岁岁一如旧,势要比那天上星。你我之心境,大不相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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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晗峥安静听完,这才道:“如此看来,我方才给出了第三种答法。”
“是如此。”
话题有了隐隐结束的迹象,像以往那般。
可今天,不知为何,易晗峥并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沉默须臾,他突而问:“前宫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鸣霄曲起腿来,手臂搭于膝头,微眯眼睛,望进被白雪蒙在其后、隐隐约约的浔州城灯火。
细细想了会,他道:“师父的话,豪爽义气,潇洒恣意,有胆有识,理事有方……”他突然一顿,“可惜定错了目标。”
“目标可是指封神?”
“猜到了?”
“嗯,从过往诸事推测些许,多有冒犯。”
“谈不上冒犯。你猜的不错。”
易晗峥心里思绪早就转了几转,好奇已久的问题直接问出口:“修行之路本就多坎坷,更何况封神。已有太多年未曾有修者登顶成功,哪怕是关于封神成功的相关描述,自古也不过寥寥几句,大人眼前更有前宫主为例,究竟为何执着于封神?”
“我心自有明月揽,何惧前路千里远。”季鸣霄方才把酒杯给了易晗峥,他便提起酒壶饮了口酒液,“人活着总要有几分念想。若胸无大志,活着亦是一种折磨。我已是渡劫后期,距顶峰只一步之遥,不甘退而求其次,只能向前。何况,我想看看师父所愿想的神位上究竟是何许光景。”
易晗峥一时未言。他心里一直清楚,自己相当憧憬欣赏季鸣霄。
他日常修行,会不自觉想起季鸣霄运剑自如的身法,想起他表露在外的情绪,是平淡的,像持笔作画一般随意着,偏偏一剑下去气势磅礴,仿若什么都阻不了他的势。
强悍无匹,却无人能站在他身旁。
是疏离的。
他想着想着不由走了神。回过神时他就觉得,使自己受到吸引的,大抵是季鸣霄那种独特的气质,而不单单是他的强大。
季鸣霄越是疏离,他就越想离他近一些。好奇一般,想知道离他再近一些会如何。
这时他还会想,若是自己能变厉害,或许就能离季鸣霄更近一些了。
是令他欲罢不能的愿景。
他唇角微微弯起柔和弧度,举杯,一气饮尽杯中酒液,俯身将空杯放在酒壶旁。
他单膝跪于雪地中,距季鸣霄不过一拳远的位置,手中白伞才能堪堪罩住两人。
季鸣霄偏头看他一眼,也不询问。
“如此佳节,何不共赴尘世间,暂忘仙神事?”他面上含笑,轻缓低沉的话音漫在纸伞罩下的小空间,荡在两人不算远的距离间。
季鸣霄不言着转过头去,沉默须臾,却是一手握住他未持伞的另一手。
“……嗯?”他很意外。
而下一瞬,眨眼之间,眼前光景已大为不同。他打量打量四周,季鸣霄竟是带他直接从峰顶到了浔渊宫外门地界的传送点。
趁他四下打量间,季鸣霄已然松了手。他垂首看了看骤然空下来的右手,再抬头,方注意到季鸣霄已先他一步,向着城内的方向走去。
易晗峥几步跟过去,期间顺手拂去右肩方才积落的薄雪。近到季鸣霄身侧时,他刻意把伞向着他偏了偏。季鸣霄却将他的手往回推回:“我不用。”
易晗峥原地站着,看他向前继续走,只好默不作声收了纸伞,复又跟到他身旁。
季鸣霄脚步微缓,看他一眼,道:“我是冰灵根,冰雪于我无碍。”
……可季鸣霄不愿撑伞,自己若撑了伞,就只能与他隔开些距离……
易晗峥幼稚想着,嘴上却不假思索道:“雪下得不大,不必打伞了。”话毕又觉得不怎么恰当,随着补充一句,“况且,修者本来也没那么畏惧霜寒。”
季鸣霄不再管他,只道了句:“随你。”
两人不再说话,易晗峥微偏过头,看身侧不发一言向前走的身影。这时,他突然惊觉两人身高已然相仿。他心里莫名跳了跳,突兀回想起方才季鸣霄握住他手心的温度。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沿着小道前行,徒留一连串零碎脚步,于身后鲜有人踩过的白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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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
崖边问话简略版:
晗峥:没安全感
鸣霄:我还能冲
彭麟:盛世太平
第15章 雪中(下)
浔州城的夜景,易晗峥早在第一天来时就见识过。如今正赶节日,小雪丝毫没冷却下城内过节的热度,相较以往,倒是更显热闹华美。
不时有孩童叫闹着,团了雪球从人流里穿梭。空气里弥漫着的不止是与灯火相照的雪花,还有甜丝丝的焦糖味道和喷香的油酥味道,以及人们走过时携来的欢声笑语,再稍远处,歌女美妙的歌喉掺在乐器的旋律中。交杂着,欢快的气氛萦绕于浔州城内。
今夜,注定是繁华盛景。
易晗峥早不再是初来浔渊宫时较为削薄的身板,同季鸣霄一起走在人群里,也不会如当初那般,被迫顺随人流乱走。
道旁有不少小摊,上边摆了许多平日里没有的新奇玩意,比如附了火属性术法的小型烟花。
正常烟花都是点燃了后往天上窜,可这个东西不同,它后边是一节普普通通的木制小棍,前边的部分才是主心骨,内里除却少量火药,还在里边画了小小的火属性符阵,点燃后不会爆开,只会在前边绽出不同色彩的火花,直到里边的火药耗尽。
这东西是近两年新火起来的,价格比正常烟花要贵一些,却阻挡不了人们凑个新鲜热闹的热情。
季鸣霄应是对它有些兴趣,抬手拿起看了看。
“这款烟花卖的可好了,”小贩心思活络,看他有兴趣,就跟他道,“这是近两年,宁州城的胡家研发出的新品,哦对了,还有这边这个也是。”
小贩说的一头劲,从旁边拿起一枚小球状的东西:“这个也是他们家的,叫爆爆球,别看它长得不起眼,可只要往地上一丢,就会爆开成一团图案!至于能爆出来什么图案,就得看运气了。”
“这东西小孩子喜欢,一般都是蝴蝶啊,猫咪啊之类的。我还听说,胡家今年新研究了一种爆爆球,爆开能有美女的图案呢!不过只是小道消息,到现在都不见流出来,八成是还没做。”
易晗峥默默听完,往身旁人瞥过一眼,适时问道:“大人若是喜欢,要不要买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