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试探
“严门主请讲。”易晗峥道。
“无非是伏魔塔之事,”严正凯顺着话道,“我也不瞒楼主,实际上,伏魔塔妖邪走漏并非首次。约莫三年前,不知为何,伏魔塔上结界符阵突然松动,而后有第一批妖邪钻了空子逃逸。这一点,我与回春门在伏魔塔周围安插的人手均有觉察。”
易晗峥敏锐听出,严正凯在“回春门”三字上加重了语气。他心下了然不回问,不动声色道:“然后呢?宁州如何处理的?”
严正凯亦如常道:“理所当然是派遣门内修者在外处理。上古妖邪实力不容小觑,更有令人头大的野性与凶残性,隐苍门自不会置之不理。只是也不知这些妖邪是否都除干净了。”
“隐苍门亲自理事,想必除漏的几率不大。”易晗峥道。
“希望如此。”严正凯道,“不过如今想来,就算真有遗漏也漏不了几只,否则这种消息早该轰动大陆。”
“是了。”易晗峥笑着感慨,“隐苍门默默为大陆除害,算作严门主领导有方。”
“那倒不是,要说……”
“……”胡悠闲得无聊,一直端着杯子坐一旁不搭话,垂脑袋根根数着杯中茶叶,耳边听这一系列套话险些笑出声来。可真够假啊,他心中暗笑。
要说严正凯吧,其作为顶流修者门派的门主,关于他的说法自是不少,而这些说法无一不说,严门主胸怀宽广,目光长远,顾得大局而善于引导各修者势力风向€€€€当然,这都是表面。凡是与严正凯接触过的修者,都知其城府深沉,心思难测,手段了得。说白了,能别惹他就别惹。
而一旦惹上他了……无非两个选择,要么做个顺从姿态,免得叫他找着机会对付你;再不然你若是底蕴允许,也可以跟他互相玩玩心眼。毫无疑问,易晗峥选择的是后者。表面派头做足,要说顺从不顺从,他直白跟人站反面;可要说他对着干吧也不算,瞅着机会了他还得夸人两句好。虚与委蛇的事儿,他做的倒是有模有样。
胡悠心里啧啧称奇,继续卖个耳朵听他俩扯。
“……再好的房屋,时间太久也要掉瓦断梁,我们都当伏魔塔亦是如此。”严正凯道,“那时候,我们紧急联合两个门派人手,对伏魔塔上破裂阵法与封印用自家手段勉力修补。修补未完成前,一直有妖邪往伏魔塔外跑,好在都是小鱼小虾,威胁不大,想来是因为伏魔塔破开的裂口仅能容许它们作威作福。而十日之后,修补甫一完成,伏魔塔看去就仿若从前那般坚固,别提小鱼小虾了,就是只小虫子都出不来。”
“然而如今伏魔塔再次异变……”他话音沉了些许,“毫不夸张说,其破坏程度远超三年以前,隐苍门与回春门已修补将近七日,仍未见裂口有闭合迹象,一直有妖邪持续不断从漏洞跑出。”
易晗峥想了想,问:“只是妖邪?”
“只是妖邪。”严正凯肯定道。
“是么……那据严门主估测,伏魔塔还要修补多久?”
“难说啊,”严正凯叹道,“此次比上次难补很多,虽是一直都有起色,却架不住缺口范围大,兼有持续毁坏的趋向。好在伏魔塔终究是坤神遗留,想要毁坏,可比对其修补要困难许多。由着这么下去,想必过一阵子就会有所收效。”
易晗峥默了片刻,抬眸看过:“可我总觉得,严门主亲自找上门来,应是还有其他打算?”
“……确实如此。”
严正凯敛了神色:“实不相瞒,我想与楼主商谈一事。我希望你能保守隐苍门刻意用预推隐瞒妖邪出世的事情。我则以全大陆首屈一指的门派之名保证,楼主与胡家以及探星楼在宁州州域真正意义上的站稳跟脚。”
……话不直言,实为试探与威胁……易晗峥心知肚明。既如此,便只能顺着严正凯的话说。他如常道:“严门主想拉我入伙的好意我领了。可严门主真觉得,我非要靠隐苍门才能站稳跟脚吗?”
严正凯却是话锋一转:“所以探星楼可算是浔渊宫下势力?”
果不其然……
“并非,”易晗峥认真道,“只想明哲保身罢了。”
“我就当楼主说的是真话。”严正凯不以为意道,“既如此,楼主如何才肯替隐苍门保守秘密?”
“隐苍门?”易晗峥回问,“我方才就觉着,严门主话里像是不包括共同参与的回春门?”
“不包括。”严正凯回他个笑容。
“唔……”易晗峥佯作不解,“早先就知隐苍门与回春门不和,可当今伏魔塔一事当前,严门主怎还计较这些小仇小怨?”
“只是时机到了,总不好不利用。”严正凯笑意深沉道,“况且此次是我隐苍门抢占先机,既有了新的选择,谁还要装着张笑脸和曾经的对家握手言和呢?”
“是这样么?”易晗峥似来了点兴趣,“所以……严门主方才要拉我入伙的真正原因是这个咯?”
“?”胡悠在旁边听闻这话,面上表情微微一愣。
严正凯默默看他二人反应,继续道:“确有这个打算,楼主就当我打了一石二鸟的算盘吧。”
“伏魔塔一事详情现在只有我们三家知道,而预推掌握在隐苍门与楼主手中,只要我们联手把回春门的气势压下去,到时候的回春门就算临死想拖个垫背的,楼主也不会为其作证说明隐苍门的不是€€€€回春门,可谓是孤立无援啊……趁现在他们以为我们两个顶流修者势力因伏魔塔绑在一条船上、放松了警惕,楼主何不与我协力扳倒回春门,一同夺取其中利益,待伏魔塔一事了结,顺势成为宁州名列前茅的修者势力?”
易晗峥意有所指道:“看来我插手的时机赶得太过凑巧,竟赶上严门主这般谋算。”
“还真是如此。当门内弟子与我汇报预推被反过来利用之时,我可是相当惊讶的。”严正凯笑道,“只不过,如今楼主手里握着我们隐苍门的机密,我们处于弱势,分量不足。这种情况下,我总得想办法吊住楼主的兴致是不是?”
“更何况我们三家同处宁州,楼主的势力铺得越来越远,就算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修者势力,早晚也会接触这些,我不过是将事情提前摊平在楼主眼前罢了。”
“……”他倒是会寻着理由自圆其说,搁着贪心点的怕真要上套。易晗峥微微一笑,深邃如潭的眼里不见笑意:“行啊,按你说的。”
严正凯挑挑眉头:“那就请楼主日后多担待了。”
€€€€
待严正凯离去。
“你当真答应他?”胡悠惊疑不定,迫不及待发问,“不是我说,你不觉得这水深得很吗?”
“不会。”易晗峥摇头笑笑,“只是说说罢了。”
“……真假?”
“真的。”易晗峥正色道,“那是与虎谋皮,做不得真。严正凯现在有把柄在我们手里,才作出这幅低人一等的模样。可隐苍门好歹是大陆最强的顶流修者势力,严正凯作为门主有自己的傲气。我们若真与他搭上边际,他在回春门倒了之后要对付的就是我们了。”
“你听他话里话外便知,他想借浔渊宫的名头和我等现在的立场威胁我。只不过当务之急的还是伏魔塔,他说的信誓旦旦,似是一定能渡过难关,但我总觉得伏魔塔三年后再有异动不会这般简单。”话音微顿,他解释,“伏魔塔作为神迹屹立多年不倒,自能证明其本源强韧,只希望别从里边跑出格外难搞的魔修。如今予他承诺,不过是先装作跟他站了一边,让他把心思收好,别对我们做多余的干扰,待日后互相都好处理事情罢了。”
“我就说嘛,”胡悠心神微松,“你小子又不傻,哪能看不透他的动机。”
易晗峥哂笑出声:“他到底说了多少真话,亦或者他有没有说全乎都未可知。你记得他早先说隐苍门技不如人,这点我信,因为他们确实毫无所觉地往坑里撞了。可那并非是唯一目的,他分明还想靠隐瞒预推来瞒着其他顶流修者势力,好暗地盘算自家事,为自家谋取利益。而这种话他却是不好直说的。”
胡悠一翻眼,重重叹了口气:“所以我最烦跟人弯弯绕绕,说到最后都不知有几句重点。”
“无妨,”易晗峥道,“先由事情自行发展,待伏魔塔一事了结再另行打算。我们日后行事多注意些,将隐苍门的把柄拿捏死,占据一定主动就不会出大问题。”
“他说的话里有一句我倒是挺赞同的,我们身处宁州,又作为与修者势力有关联的势力,无论坐山观虎斗,亦或者直接投身其中,早晚都会跟他们划上边际,与他们间的交集或许大也或许小,得根据情况,才能确定我们站的位置是好还是不好。”
第40章 晴儿
在宁州,其中心城虽是宁州城,可在名声上,临近的平城丝毫不下这座中心城。原因有三,其一,宁州顶流修者势力隐苍门坐镇于此;其二,初代神明坤生于此地;其三,上古妖邪魔修与魔神咎通作乱,伏魔塔于此处拔地而起,镇压一众妖邪魔头。
伏魔塔声名显赫,从严格意义来说,它其实不该叫做塔,因为从外观望去,只能看到泛着淡金光辉的坚实土壁,没有任何一扇门或窗,其内为何种状况,世间无一人知晓。
若有人凑近伏魔塔观望,能看见塔壁上偶尔闪现的奇怪咒文。这咒文大抵是坤神独创的一种封印阵法,现今早已失传,饶是宁州、甚至是全大陆最博学的修者也破解不出其中一二。根据传闻,坤神在伏魔塔上付诸莫大心血,为防止魔神咎通再度卷土重来,伏魔塔内部其实是一个特殊的时间封停局域,术法符印交错混杂,时间完全静止,内部妖邪魔修均陷入安眠,整座伏魔塔乃是坤神毕生修行之精髓。
可如今,这座传奇之塔上竟有大块失去淡淡金光,咒文偶尔显现在那块也显得分外黯淡,不时有妖邪从中穿过,由仿若无物的墙体逃到外界。
临近伏魔塔,严正凯御剑落地,见了守在伏魔塔封印缺失处的门内弟子,走上前去:“今日可有修者来附近探过?”
那弟子回头一看是自家门主,当下不顾得忙活手里事情,行礼道:“并无修者来探,只是……”
“我当是谁,原是隐苍门主归来。”那弟子话音被一道不耐女声打断,“隐苍门主今日去了何处?我在伏魔塔待了也有不少时候,却迟迟未见隐苍门主身影,此番可算隐苍门主有玩忽职守之嫌?”
“……”严正凯不必再问,也知晓那弟子未说完的话是要告诉他什么。他回身向来人道:“回春门主这般说话属实是错怪我了。我隐苍门总有些非得我亲自办的事务,不像回春门主那儿有什么棘手的丹药要练,也能随手托给别人。”
如他话中所言,来人正是回春门的门主,冯素。冯素冷冷笑一声,道:“回春门平日门风和睦,自不像隐苍门主那般,遇了事还需得亲自调解。”
两人一见面便是针锋相对,一来一回怼了个遍。严正凯索性不再多言,转而道:“回春门主不如说说伏魔塔今日的修补进度如何?我们现在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事情若真捅出去,可不知要给我们两门派造成多大威胁。”
冯素别了脸去,不正眼看他:“三年前我就曾建议你莫要隐瞒此事,倘若那时直接与其他顶流势力协力,估计也不会有今日事了。”
“回春门主现在话说的漂亮,可当时一见修补成效显著,不也立即赞同了我的意见?如今我隐苍门主要负责继续隐瞒情报,而你回春门在负责修补伏魔塔的同时还要我隐苍门差人手助力。对此,回春门主还有什么好说的?”严正凯有条不紊道着,往缺口处近前两步。
“你……”冯素心里不悦,却也不好反驳,最终一抿唇,狠狠转了身去,“隐苍门主既有了闲暇过来,我便也同隐苍门主那般偷个懒,恕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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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门内,一处小院。
“……你是说,严正凯今日去了探星楼?”冯素看着面前回她话的弟子,不由深深拧起眉头。
“是的门主,”那弟子听她问话,连忙应声,“他并未特意遮掩此行目的,在探星楼待了些时候,之后直接向伏魔塔过来了。”
冯素默了须臾,几分无力冲那弟子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那弟子从眼前消失踪影,她才抬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深深叹了口气。正当这时,耳畔听见什么东西碾过草叶的声音,她疑惑抬眼,向院外望去€€€€正见一颗圆滚滚的、有些污脏的小木球滚过院门前。
不多时,紧随其后小跑着过来一个小女孩儿。那小女孩一身鹅黄衣裙沾了污脏,眼见小球越滚越慢,扑过去就将它抱了起来。她怀抱木球退回几步到小院门口,眨眨眼睛朝院里望去,似发现目标,她眼睛一亮抛了刚捡的木球,面上欢喜,嫩声嫩气喊着“素素仙女”便跑近前来。
见小女孩过来,冯素也不在乎她一身灰土,眉结立时舒展开,张开手臂,将飞扑过来的小女孩接在怀里。她笑着抚摸小女孩的头发,抬手拍去小女孩身上灰土:“晴儿今天怎么一个人玩儿?娘亲呢?”
晴儿从她怀里昂起小脑袋,灿烂的笑容盈满面:“晴儿没有一个人玩,娘亲方才随晴儿一同玩小木球。”她将一条胳膊从冯素怀里抽出,抬起伸出一指,力道轻柔戳了戳冯素眉心,小声问她,“晴儿刚才看见素素仙女皱眉了,素素仙女是不是不开心呀?”
“没有,”冯素笑着由她戳,“素素仙女一点都没有不开心。”
晴儿收回手,认真道:“素素仙女一定不能不开心,因为素素仙女不开心就爱皱眉毛。仙女不能皱眉的,时间长了就皱习惯了,见谁都是一个生气脸,一点都不漂亮。要像晴儿一样,每天都要笑!”
“晴儿啊……”是小院里又走进一人。她似已在院前站了一会,听闻这话才无奈道,“你怎得又喊门主仙女了?”
“娘亲!”晴儿耳朵一支棱,立时从冯素身前扑去女子怀里,兴高采烈蹦跳着,“素素仙女就是素素仙女!她会给人治病,就像仙女一样善良又厉害,晴儿也要变成素素仙女那样的人!”
女子搂住晴儿抱起,宠溺一笑:“好,好,晴儿也能成为小仙女。”话间,她带晴儿坐去冯素对面,看了冯素一眼,不解道,“门主看着沉闷了些,今日可是发生过什么事?”
听着两人说话,晴儿便老老实实依偎在女子怀里不做打扰。兔儿一般玲珑可爱的小姑娘,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乖乖巧巧。
冯素轻叹一口气,道:“还不是隐苍门的严正凯,这个男人阴险狡诈非是一天两天。今个我接到门内弟子的消息,说他跑去了探星楼。他心里能打什么好算盘?宁州如今多了个边际地区的探星楼,探星楼虽不是常规体制的修者势力,本身走向却足够独特,使得当今局势完全可称三家分立。”
“此事坏就坏在隐苍门与回春门素来不和,如今伏魔塔亦出了问题,严正凯这时去探星楼……绝无好事。”
“……”女子抱着晴儿的手微微攥紧,默了片刻才道,“探星楼……他找的可是探星楼楼主易晗峥?”
“自然如此,”冯素颔首道,“那位探星楼楼主也不是简单人物。他们的人在宁州主管情报一道,严正凯那边亦有隐苍门多年流传的预推之术。倘若他们联了手,我只怕局势会受他们引导,大大偏向隐苍门……现在只能祈祷易晗峥看破他的阴险本质,回绝了他的意思。”
女子应道:“应是看得破的,门主当下莫要焦虑至此。”她怀里,晴儿仰起脑袋好奇看她一眼,见她没予自己回应,又把脑袋扭回。
冯素又叹一声,道:“希望如此吧。”话音稍顿,她又道,“我还在想……或许我们该趁他们尚未正式联手对付我们,也去探星楼走一趟,探探他们的口风……不,”她立刻否决了这个点子,“不行,这样也不好,若是他们已然达成一致,我这番过去实在底气不足,反让严正凯又对我们有所拿捏。”
女子见她纠结万分,只能道:“门主自己看着安排罢,有什么事都与我说说,好歹心里别憋着这些事。”
冯素思索片刻,道:“那还是先观望观望,如若无事最好。”
“嗯。”
€€€€
翌日,胡家家府内。
“过来传信的是什么人?”听完胡家家仆的话后,易晗峥问。
胡家家仆回道:“那人只说是隐苍门弟子,因自家门主在平城操劳伏魔塔相关事宜抽不开身,受命代自家门主过来,邀楼主前往平城伏魔塔。除此之外,他并未提及其他。”
易晗峥颔首:“知道了,让他等会,我马上过去。”
胡家家仆应了一声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