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林宇生不是林宇生,是林大宇,林宇安也不是林宇安,是林小宇。可后来,林大宇循着他爹的路子,跑去修了道。再后来,林小宇循着他哥的路子,也跑去修了道。而他家唯一一个不修道的娘,只想讨个安生日子。连孩子爹都不由分说地,给俩孩子改了名字。
易晗峥那时沉吟半晌,才问:“既是安生,安在前,生在后,若按年纪的话,怎得你兄弟俩是倒过来的?”
林宇生一笑,解释了缘由。说是因为他俩改名改的早,早在他修道那会就改了,而那时候的林宇安,不过是个连小众门派都混不进去的菜鸟。也正因为他修得早,他娘想让他在修道路上一路向生,才把生这个字给了他。
现在,大抵真承了这名字的福愿,有“生”字的活下来了。
……
而他易晗峥,撇去多年未认的娘亲和不算太久前还素未谋面的妹妹不算,他一个人潇洒自在惯了,哪怕是设想,也很难品出痛失至亲之苦。这是他就想,或许了无牵挂也是一种福气。
易晗峥默默想着,揽过林宇生肩头:“哭吧,哭完这一场,回头打得乌罪他娘都不认识。”
林宇生狠狠砸了一拳地面,哽声呜咽着:“去他娘的死黑鬼,我敢保证……他娘现在都不敢认他!”
易晗峥点点头,凛声道:“那就打得死黑鬼自己都不敢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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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
其余各州域陆续接收到浔州€€城遇袭的详细消息,不少修者势力纷纷表明,愿为浔州提供助力,共同抵御魔神来犯。
这其中,距离浔州最近的隐苍门,回春门以及金辉阁等势力率先做出表态。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势力€€€€与回春门人手同时前往浔渊宫的,还有胡家的胡言领来的人手,说是在提供修者战力的前提下,还将在物资和平民安抚等方面大力支持。
接到消息后,易晗峥亲自过来接引胡言等人,互相客套一番后,总算有机会问:“胡兄等人可还安好?”
胡言彬彬有礼道:“劳烦楼主挂念,家主与管事等人一切都好。”
易晗峥心里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还有一件事,”胡言走着路,突而道,“回春门方面,有两人专门提出要来浔渊宫帮忙,家主特意让我与楼主说一声。”
……两人。易晗峥毫不费力想到是谁,默了片刻,回话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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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各修者势力的支援,自该以礼相待,季鸣霄作为浔渊宫宫主当然得亲自出面。
回春门来的人中,居然有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
季鸣霄有些意外,多看了两眼。那小姑娘倒不怕生,见他看自己,圆溜溜的眼睛亦是盈满了好奇,定定与他回看,精致可爱的小脸上,扬起一个不输于夏日骄阳的、甜美灿烂的笑容。
季鸣霄觉着有意思,顺着小女孩与旁边人牵着的小手看去€€€€那是一个温婉雅静的漂亮女子,看向自己的面容上,表情似有些复杂。
他怔了怔,有点不明就里,总觉得这女子容貌略为眼熟,内心思绪几转,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与揭晓间隔了一层迷蒙薄膜。
正当这时,从一旁又近前一小队人来,领在前面的,正是刚离去不久的易晗峥。季鸣霄看一眼就知,这些就是宁州城过来的胡家人手了。
眼看易晗峥过来,季鸣霄脑海里倏而想通一层关节,立时又回头,看了眼那带着小女孩的女子。若没猜错,这个好像是……
想到这里,他欲要开口问一嘴:“你……”
可这时,易晗峥上前唤了他一声,接着就是与胡言等人客套一番。而回春门众人则循着之前的安排,与宋€€€€一同,去了浔澜峰上主管医疗丹药的医疗区。
待与众多修者势力过来的人手交接完毕,夜幕已然再度降临。
“……”
眼看即将路过某扇门前,身后步步紧跟的易晗峥仍未有拐弯进门的意思,季鸣霄总算忍不了,利落拂袖转身,正要斥他一句。
“哦呦!”
“……”迎面就撞上来个人,径直扑去他怀里,还受害者一般轻呼一声。
……失策。季鸣霄想着,无言闭了闭目,刚要抬手把易晗峥提到一边,易晗峥已然急急退开距离,竟是忐忑不安的局促慌张模样。
有点意外,没像先前在湟城那般,赖在他身边不愿起。
易晗峥慢慢地小声道:“刚刚低着头……没看路……”说着这话,他仍未抬头。
季鸣霄默默打量他片刻,笃定想,跟摆弄毛笔那次一样,易晗峥是在难为情。
很突然的,季鸣霄觉得,易晗峥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有时看着比谁都倔,又叛逆又执拗,满脑子歪理,满肚子坏水,得了理都未必饶人;可有时又很天真幼稚的,一点小事都能叫他手足无措,垂着脑袋作沮丧……很偶尔的时候,或许还要抹眼泪。
想着想着,季鸣霄发现,他不是很想斥责易晗峥了。于是,他微微侧首示意身侧门扉:“一天一夜不怎么睡,你回去休息罢。”
“我不困,”易晗峥总算抬了头来,坚持道,“我就跟大人待一会。”
话毕,许是觉得自己话说的强硬了些,易晗峥紧接着软声恳求:“真就一会,一会就走的。”
……像是只差上前扯他衣袖了。季鸣霄与他对峙片刻,未发一言,转了身去。
就当是无所谓的事情,跟不跟,随他。
季鸣霄素来没有回屋就睡的习惯,索性趁易晗峥还在屋里呆着的时候,拿了白日早看过一遍的援兵信情报汇总闲看。
却是一字未看进去……要怪全怪屋内另一人有如实质的直勾勾视线。
季鸣霄终是耐不住,正要呵斥一旁看守着小桌的易晗峥出去,不巧念起一事,撵人的话到了嘴边,转作一句:“今日回春门过来的人里,可是有你的相熟之人?”
乍一听他问话,易晗峥沉默一下,才幽幽地回:“算是吧。”
听上去总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季鸣霄稍作思考,他虽不知易晗峥曾经到底有什么过往,但也能猜得其中诸多不易……如此一想,若那女子真是易晗峥的母亲,其实不难解释易晗峥话语涵带这种情感。
为求确认,季鸣霄问:“没猜错的话,那位带孩子的应是你母亲?”
易晗峥与他对视的眼神逐渐复杂,半晌才从唇边轻轻嗤出一声笑,赞叹道:“大人的记性当真好。”
不置可否的答复,季鸣霄却明白自己猜了个正着,回道:“你二人面容有相像之处,我偶然记起。”
“是啊,”易晗峥微微低了头,心不在焉地回,“就是我娘亲,只是隔的时候太久,不怎么记得了。”
这话出了口,大抵是在刻意避及。季鸣霄默默看他一会,收回视线:“罢了,不该我问。”
易晗峥随着静了须臾,转移了话题:“宇生可找过大人?”
“没有。”顿了顿,季鸣霄问,“他今日可是说了什么?”
易晗峥低低道着:“宇生的意思是,他打算回澎城巡查,我本以为他已和大人说过了。”
“澎城……”季鸣霄想了一下,“他家那边吗?”
“嗯,他说他只有娘了,得自个儿回去守着。”
屋内静了片刻,季鸣霄道:“明日我重做安排,连同其他州域调来的人手一块。”
易晗峥道:“又要大人操劳不少。”
第80章 我在讨你喜欢呀
季鸣霄却不以为意:“不妨事,总比人手欠缺好。”
他话落下,易晗峥迟迟未接,再普通不过的“嗯”或“是”都没有,倒叫季鸣霄有点不习惯了。他总觉得,今晚的易晗峥有点不像以往风格,反是沉闷些许。
因为什么?因为昨晚被挚友恶言相刺,心中难过;还是因为重见生母,情绪复杂?再不然是因为休息不足,一时困倦?
季鸣霄轻摇两下头。
……管这么多作甚,倒显得自己过于关心易晗峥身边事。
他打断脑海思绪,正估摸时间,要将易晗峥撵回去休息,耳畔却听易晗峥犹豫似的、小心翼翼地轻轻出声:“大人,我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也是巧合。
“不好。”季鸣霄不容置疑地沉声道,“现在就出去。”
“我不出去!”易晗峥望着他的瞳眸晶晶亮亮,坚持道,“我在墙角待着就好,大人若要休息,我也不会出声打扰。”
他说的什么话。季鸣霄听了,差不多要气极反笑。
“不成,”季鸣霄加重语气拒绝,“记得你来时说过什么,现在就出去。”
“……”易晗峥记得的,可他抿了抿嘴,“就一晚。”
季鸣霄看出这是要讨价还价的趋势,他与易晗峥对视着,一时半会也不知怎么办才好。细说也是他自己一时动摇造成的疏忽,他早知易晗峥是黏糊他的,就不该准许人跟他进屋。至于现在,半晚也不行,他并不打算让易晗峥继续留下。
不过多日以来,季鸣霄多少琢磨清楚了易晗峥的性子,知道这般强硬着拒绝,易晗峥定是不会接受同意的。他没有太多思考,直白道:“你在我这里歇不好,回你的屋去。”
他给出的理由让易晗峥眼睛亮了亮,知他多少还是照顾自己的。只是犹豫一下,易晗峥仍是恳切着道:“可是大人,我想和你待在一块。”
易晗峥落了落眼帘,浅浅勾着嘴角说:“大人,你想想呀,人都是要抓着眼前的机会的,万一你明晚不许我过来了呢?”
季鸣霄没有出声。今晚让易晗峥跟着过来,他承认是他一时的心劲,可能内里还有其他缘由,只不过,这种情况放在近几日来看,确是极为稀少的€€€€像他之前说的,他不会总是与易晗峥有过多私底下的接触。该是易晗峥看透了这一点,才与他提出进一步的请求。
沉默一会,季鸣霄道:“我曾让你断了你的心思,你却不听。”
易晗峥不吭声,只是看他,许是默认。
季鸣霄继续道:“那我帮你断。”他示意屋门的方向,“自己出去还是我请你出去?”
他说是帮忙,话一出口,易晗峥就知他是明摆着的威胁。易晗峥动了动唇,过会才低声道:“大人,你知道的,若凭我个人的意愿,我不会出去。”
“……”他做什么要自讨苦吃。季鸣霄观他模样,莫名看出了一丝可怜。
季鸣霄轻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如前一句所说将易晗峥“请出去”,他淡声又道:“我是要你把心思摆正,如今大事当前,没谁有心与你细说情爱,比及与我消磨时间,不若回你那宁州探星楼。”
易晗峥耷拉了嘴角,垂头丧气的模样更为可怜:“我有好好做事情,也没有游手好闲只顾情爱,我……”
他从眼皮上方小心瞧着季鸣霄,小小声的补充着:“我也有努力在讨你喜欢……”
“……”季鸣霄的思维迟滞。他的心情复杂,突然有种根本说不通的感觉。可他又有些无奈,觉着易晗峥带着种傻乎乎的乖巧,就连对他表露出来的喜欢,都是纯净而温暖的,像是一片浸过阳光的雪白羽毛。
他按了按眉心:“罢了,你就……”
“大人,”易晗峥打断了他,“我有听懂你刚才话里说的。”
“怎么?”季鸣霄猜易晗峥听懂后要离开,没有再说。
易晗峥定定看着他:“你既说了大事当前,是不是证明大事终了便会与我细说情爱?”
“……?”不,不是这样的。季鸣霄懵了一瞬,而后想:易晗峥并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你误会了。”季鸣霄果断纠正道,“我说现在无心,也不代表日后有心。你那般想了,是你个人愿景过度解读,而非我的本意。我劝你还是回去早点歇息,免得脑子里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易晗峥却驳他道:“既说我胡思乱想,我还怪是大人武断,日后的事情,而今哪能被你一刀切了?就是个会算命的在这儿,怕也不敢保证自己事事都能预言成真。”
季鸣霄敛了眉看易晗峥,心知他二人各有各的道理,不会苟同易晗峥,也懒得与易晗峥掰扯:“那就日后再说,如今少些废话。”
如此一来,他自己便也有了留驻原地的理由,不用再因此事而深入思考了。
话落却见易晗峥笑盈盈的,点了点脑瓜子,应了声:“好,我会等到那一天。”
季鸣霄看清他眼里含着的希冀,与不加掩饰的、几欲溢出的欢喜在逐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