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闭着嘴,没好随便接话。
易晗峥也不在乎他的答复,从座上站起身,谨慎收了可做证据的盒子,最后嘱咐一句:“当做得滴水不漏,我们现在……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说完,他转身出了屋子。
张武一个人坐在屋内守着那块黑得透彻的玉,在手里摩挲着又想起易晗峥的话来,正要起身准备准备他方才与自己说的那些事情,突然念及易晗峥最后一句嘱托,不像单纯的叮嘱,却像是警告。
……
易晗峥把他整个人像这块玉似的,看得通透,这会儿再细细思索方才的对话,只觉得自己一直在被那小子往圈里带,一步一步循的皆是他的节奏。偏偏利益吊着他的贪心,让他甘之如饴地受了这份大礼。
张武心中蓦地觉出不对。这小子就是看透了自己的贪心,知道自己不会把信物放在手里不用才放心地把信物扔给他啊。这出戏里,到底是谁被卖了还给谁数钱?
这时,张武心里突然后悔起来,他不该跟这心机颇重的易家少爷谈合作的,只怕自己未来要平白无故给他做了嫁衣。但他自是不可能甘心,所以他要做的……
不谈以后,单看眼前,他起码得抓紧时间去处理易晗峥给他留的一堆烂摊子,否则正事还丁点没做,好处还半点没得,就先给小子做了替罪羊。
张武想着,把黑玉小心翼翼地收好,急匆匆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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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烛火已熄,唯有几缕月光顺着窗户直直倾洒入室。易晗峥最后扫视皎白月光下的屋内摆设,细细回想,他不该对这个地方存有留念,可他却突兀地忆及多年前一个夜晚,他是如何从山石后仰起一张挂了泪痕的脸,被那道他印象尤为深刻、披着月华的身影领回这样一间屋内。而他将那人当做目标,憧憬了数个年头。只是如今桌面空荡,烛火未燃,思及忆及,尽是过往发生的旧事。
天色已晚,夜色渐深,白日里喧喧嚷嚷的泓城亦要沉入梦乡。临走前,易晗峥轻轻掩上房门,出了屋的时候正赶巧,看见不远处张武步履匆匆而过。他收回视线,独身一人离开易家家府上,再不做他想。
第84章 番外3 多年以前
泓城易家家府,仆从行走间步履匆匆。
有仆从奇道:“家主与主母分居二院,小少爷随家主同住一院,主母这儿的厢房一直冷清得很,今日怎得突发奇想,要我们仔细收拾一番?”
另一人说道:“哎你不知道,我听闻咱家今儿来了位大门派里的贵客,说是要跟咱们家主做买卖,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仆从道:“怕是真的。咱们易家别的不说,可若论及行商,在泓城算得首屈一指。”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话虽这般讲,可易家自从家主接手,反是越走越往底坡滑溜。城内新生势力如雨后春笋,属实叫咱忧心自个儿的前景。”
仆从亦悄声道:“咱讲句实话,家主非是丁点生意头脑都没有,可坏就坏在他打骨子里贪恋女色,娶了主母后也未能收下性子打理家业。这不是,小少爷刚出生没个三五年,他就又原形毕露、花天酒地咯!要不怎给主母气得分了房,管都懒得管他!”
另一人摇头叹气:“乱套啦,亏得小少爷能安稳长到十岁……”
说话间,两人从游廊绕过。
仆从问道:“你方才还未说清,这修者贵客究竟是何人?竟直接安排去了厢房?”
另一人摇头晃脑道:“我听说这贵客瞅着不喜喧嚣,身份也是高贵,唯恐安排错了地方,不慎将人得罪。要说是何人……这位来头可大着,乃是浔渊宫宫主彭麟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却已修为显赫的天纵奇才,季鸣霄。”
两人说着渐行渐远,熟不知他们刚走过的游廊边,一处假山后突然冒出个小脑袋来€€€€这是个身着墨色锦缎衣裳的小孩儿,他头发被簪子齐整束在脑后,一张小脸面如凝玉,如星的眼睛瞳仁灵动。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嘴里“哇啊”一声,不掩艳羡着念出声:“好厉害,季鸣霄。”
先前他一直拿着根木棍,蹲在假山后撅土块。假山块头大,将他在其后挡个严严实实,不怪两人从旁绕过都未看见他。
小孩子好奇心重,只听仆从问了句“贵客为谁”,登时支着耳朵听。可这好奇心来的快,去的也快,当下他就又蹲回去,要再度抄起木棍。
刚戳没多久的土块,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小少爷怎么又玩这个啦?快别弄了,不干净。”
小孩闻声扔了手里东西,拍拍手,利索站起身,抬头看着来人露出个笑:“玉儿姐姐。”
来人玉儿是家中女婢,本是主母的贴身侍仆,如今专门被支来照看这位小少爷。
玉儿牵着小孩一手,引他随自己而去:“主母院里待会有很多人要忙活,玉儿带小少爷去别处走走可好?”
“嗯!峥儿方才听人说,有位叫季鸣霄的厉害修者来了家里,原是要在娘院上住吗?”
小孩只是猜测,玉儿听了却一怔,旋即立刻道:“小少爷莫要在人前直呼修者大人,此为不敬,呼声大人才合规矩。”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头,走着路,好奇回头,望陆陆续续有仆从进出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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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鸣霄此行完全是被自家师父彭麟逼出来的。
想想先前,他还待在浔渊宫的时候。那会他正按大师兄的安排,前去教导门内弟子实战。然而甫一到了地方,一众弟子看见他,齐齐挂了张愁眉的苦瓜脸。
他心里莫名,却未多问,随手召了把冰剑出来:“今天谁先开始?”
回应他的是短暂的沉默。随后有弟子冒着胆子,丧丧道:“季师兄,你怎得天天抽得出手过来啊?”
“闲来无事,和大师兄作了调换。”
又有弟子小心翼翼问:“大师兄忙活,我们是知道的,那……其他的师兄师姐呢?”
“也换了。”
“……”
见众人都用复杂眼神看自己,季鸣霄只淡声道:“别耽误时间,谁先开始?”
一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有弟子义无反顾走出来:“早死晚死都是死,我先与季师兄比试一番!”
……
武学课很快过去,季鸣霄下手向来不留情,扫了眼在他亲自操刀下倒了一地的弟子,难免觉出无趣,欲要离去之际念及大师兄的嘱咐,总归抛下一句或许含了鼓励意味的话语:“都回去多练练。”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很久,这时他却被他的师父彭麟喊了去。
彭麟自然不与他客套,似笑非笑着发问:“你磨炼战力的新方式,就是将外门弟子轮着揍?”
季鸣霄略一思考,道:“并非,差太多。”
彭麟无言,见他不以为意的模样,扶额半晌忽而灵光乍现,随手从桌案抽过张东西:“当下正有一事亟待解决。”
他不由分说塞过,季鸣霄只得接着,大致扫了一眼:“采买……师父的意思是?”
彭麟意味深长一笑:“交给你了。”
话毕,彭麟毫不耽误时间,直接将季鸣霄从山上赶了下去,临行前一句嘱咐€€€€就算将事情办完,未达十天半月绝不许擅自归来。
几乎是被迫地,季鸣霄拿着浔渊宫的内门弟子牌,到易家把该置购的东西列了一遍,随后稀里糊涂地,被安置到厢房好生伺候着了。
他不喜麻烦,挥退一众遣来的侍从,正欲转身回屋,眼角余光忽而捕捉到什么。他循着望过,正望见身穿墨色华衣的小孩躲在一丛花草间,眼睛晶晶亮亮,内里是完全不加掩饰的憧憬,就这么在阳光底下盯着他看。
小孩大抵不怕生,见季鸣霄看过,丝毫不怕生地继续回看。
季鸣霄想当没看见,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正值转身之际,耳畔听院外传来急急脚步声,与轻声带迫的议论。
“方才家主不知有意无意,袖子一拂,碎了主母一桌玉瓷。玉儿要收,却刮破了自己的腕子,所幸没割出大问题啊。”
“唉€€€€玉儿也是不易。家主与主母这些事儿,咱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们不安生,咱们心里也不安定。”
“先莫说这个,你可见过小少爷?玉儿这一忙活,小少爷又没人看住,咱们得代她盯着点不是?”
“未曾,我去那头看看,你莫要随我一同。”
院外声响逐渐远去,一切回归平静。
扑通€€€€
正当这时,院内花圃旁似是传来响动。
季鸣霄闻声,下意识瞥过一眼,这才想起那边还有个小孩。
可也不知小孩刚刚怎么搞的,这会竟把自己跌去了地上,意识到自己惊动了他,忙从地上昂起脑袋,看向他的表情一瞬慌张,旋即耷拉回脑袋,撑手,安静从地上爬起,弯身拍去衣上灰尘,动作轻轻。
“……”季鸣霄默默看他,从他的行为里读出一丝小心翼翼的意味,乖巧,但莫名有点可怜。转念间,他忆及无事可做的现状与师父的嘱咐,竟难得有心,唤他一句:“过来。”
小孩摆弄衣裳的动作一顿,飞快抬起头来,面上表情变得惊喜,连跑带颠凑过来,随即又故作正经,抱拳道:“见过大人。”
这样子着实别扭又好笑,让季鸣霄本来一塌糊涂的心情稍稍见好,微微勾了下嘴角,抬手摘下他发间一根草叶,问道:“你叫什么?”
小孩怔愣一瞬,缓缓抬手,摸了摸被他碰过的地方,望着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充满意外之情。
小孩躲在一边已看了一会,初时乍一看,心里惊艳道:这位真是又厉害又好看得紧。可同时,他又觉这人总冷着个脸,定是不好相与。而现下,他认为自己应有改观才是……这么想着,他眯起眼睛,笑得灿烂:“我叫易晗峥。”
“?”这回轮到季鸣霄感到意外了€€€€原来,这小孩就是方才仆从话里那位易家小少爷。他心情有些复杂,应声:“嗯。”
得了回应,易晗峥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再抬头去看,季鸣霄却已转身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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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易家已有几日,彭麟差季鸣霄办的事早已办完。本该亲自走一趟游行路过的商队,季鸣霄却将事情同样托给了易家。偶有如此日常,倒也乐得轻松,除了……
“大人,你怎么变厉害的?”
季鸣霄不答。
“那大人,你一开始修行都干什么啊?”
“……循书上与师父指引,按部就班。”
“师父怎么教你?练不练剑?”
…………
得知易晗峥是易家小少爷后,季鸣霄拿定了主意,最好少有交集。却耐不住这小孩三天两头往他这跑,要么盯他看个半天,要么一堆问题止不住话头。至于小孩问的问题,一般都关于他,再不就关于修道,想必是也想往这条路走。
见他不说话,小孩子难免心急,从座上腾地站起,倾身过来恳求:“大人帮我测测灵根好不好?”
这倒不算什么事。
季鸣霄只好放下手中书册,拿过他手定神探了探。须臾,他松了手。
见状,易晗峥满脸紧张地问:“如何?”
季鸣霄心下微有诧异,抬眸看他一眼:“纯粹的暗灵根,不错。”
“哇!我居然有灵根!”话间,易晗峥眼里逐渐燃起兴奋的光彩。
?灵根不是什么人都有么……
季鸣霄想着,心里一动,琢磨着问出一句:“家里可为你测过?”
易晗峥闻言,眼里的光竟飞速黯了黯:“爹不让测,说让我别想这些,多学学以后如何继承家业。”
季鸣霄默然不语。
凡界的事情他早已陌生,但却知晓各有各的选择与追求。当即,他不打算对常识多做解释,以免让易晗峥多了修道的念想,干涉人家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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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给易晗峥测灵根又过两日,这两日,易晗峥出奇地没来找他,倒让他有些奇怪。不过,眼看再过两日就有十日,按师父的说法可以回程,他不再多想。
从窗户可以望见皎白的月,眼下既是睡不着,不若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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