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晗峥心下一沉,毫不费力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是乌罪。
林子里树木交错生长,阴影连绵,可谓极其利于乌罪战斗。
易晗峥果断命令众人往树林外的方向过去。而另一边,不远处待命的弟子亦察觉到这边异动,想必该趁乌罪未注意,立刻返回城内报信了。
“哈哈哈哈看看,看看!这次来的是谁啊?啊?居然是探星楼的楼主!”
任由几人动作,乌罪并未着急现身,也不知藏匿在何处,声音从四面八方都能传入众人耳中。待众人从林中撤出,汇聚到山脚的溪流边上之时,一团黑雾才随之显现在不远处。
“一,二……嗯,五个!加上楼主居然只有五人!”乌罪似有些失望,又似有些不满,“难得我想顺外边翻进去偷偷袭击,却是好巧不巧给你们发现。可发现就发现了,怎能只有五人迎接于我?”
几名弟子早听说过乌罪传闻,面上表情都不大好看,警惕做足,不敢轻易应声。最终还是易晗峥回他道:“自是因为五人足矣。比起这个,咎通和你那一众同伙在何处?”
“……你说什么?”乌罪语气一瞬阴冷,伴着疾风骤雨般的威压,显出癫狂,嘶声怒吼,“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喊魔神什么?魔神的名号……岂是你一个小小凡人喊得起的?”
他大口粗喘半晌粗气,突而嘿嘿笑出声:“不过我懂的……人嘛,临死前总想做些平日不敢做的事情,比如拿刀子捅死自己看不惯许久的宿敌、睡一睡自己觊觎许久的美人,再或者……”
于一刹那,黑雾直逼几人眼前,阴恻恻的声音近在咫尺:“……无礼地喊一喊魔神咎通的大名!”
黑雾似是手臂的位置骤然化作乌黑镰刃,随着话音,猛力朝众人劈砍而来。
阴风袭来,几人或躲闪或接下,易晗峥从旁急急闪过,心里预感不妙,忙问:“咎通和其余魔修现在应是袭城了?”
“是啊!”乌罪冷不丁回身,朝他扑过,“浔州城……嘿嘿,那可是我为魔神咎通准备许久的大礼。”
“魔神咎通那日说过,要先取了浔渊宫宫主的性命,再之后呢,剩下的就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鱼小虾,只够魔神塞塞牙缝的程度……如今,魔神咎通亲临此地,他将创下第一场无上辉煌,亲自手刃浔渊宫宫主及其同伙!”
第88章
易晗峥眉头紧锁,提起流霜拦回,冷声道:“你给我闭嘴。”
“怎么?”乌罪哈哈笑起来,“楼主问我问题,现在竟又要我闭嘴?不讲理!正道果然都不讲理啊!”
乌罪说着,浑身又化作虚无的黑色雾气,让流霜从中虚虚穿过。
正值此刻,几枚水球突兀从后方袭来,正正砸穿乌罪身体。
“哦对了,”乌罪不以为然地回转身形,“这儿可不只楼主一个,还有四个我完全看不上眼的小蝼蚁。”
黑雾疾速向几名弟子而去,大笑着抛给易晗峥一句:“楼主可得在这等会啊!咱们同为暗灵根,你就是我最后收尾的大菜!”
可易晗峥怎可能听他的站着不动?自是毫不耽误时间,上前随几名弟子一同围袭乌罪。
几名弟子合力催动术法,竟形成一个庞大水球,将乌罪禁锢其中。
乌罪却像不在乎,疯了一般大吼大叫,在水球内乱冲乱撞。好在水球总不见破开,只随乌罪冲撞的势头改变形状,再随之回弹。
乍一看去似是得了上风,可乌罪其人造下无数杀孽,不该这么轻易落败。易晗峥神色微凛,匆忙喊:“注意身边!”
似为印证他的话语,下一瞬有几团黑雾从众人身后的影中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袭近身。
果不其然!易晗峥当即提剑与其正正对上。
然而,非是所有人都有所预料,且那几名弟子凑得更近,难以防备。
待易晗峥缓过攻袭,转眼看过时,已有两位弟子胸腔破开大洞,不知是死是活地躺倒在地。方才那颗大水球,也随着两人的倒地自动破开,冲淡一地血色,打湿大片干涸地块。
再去寻那乌罪,他已和另两名弟子纠缠上,一对镰刃攻势又疯又猛,分毫不计较敌手反击。
那两名弟子明显显出乏力,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易晗峥思绪极速几转,毫不犹豫地再次攻向乌罪,朝两名弟子喊道:“你二人先行带活着的弟子回去,尽快!”
乌罪更是愉悦,大笑着转手向他劈来:“楼主就这么急着送死?”
那二位弟子怔住一瞬,心知易晗峥是拿着一命换两命的心理,选择拦截乌罪。
其中一人心生惭愧,抿了抿唇,欲要说什么,却被同伴扯住,两人飞速对了下视线,自知无力,明智退后,去探另两名倒地弟子的鼻息,扶起其中一名气息微弱的弟子后,不忍回首,匆匆回去求援。
易晗峥无暇注意他二人,流霜上暗芒爆闪,与乌罪对拼一击,几乎是瞬间,他就觉察出些许不对劲€€€€乌罪这一击……隐隐地,竟似在销蚀他剑上灵流。易晗峥心神凝重,知道这定是暗灵根的侵蚀本质作祟。
“楼主啊,你就不觉得,我们这一战有深刻入骨的含义?”乌罪疯狂挥舞一对镰刃,大叫道。
乌罪的攻势,说白了就是不要命的打法。易晗峥凭一柄流霜,却要接他两把镰刃,无法之下,只好将短刃取出持在左手,依靠不及右手熟练的手法,在避无可避之时挡上一挡。
见易晗峥不回他话,乌罪不觉无趣,自顾自给他解答道:“你想想,我是魔修,你是正修,我二人的战斗,不就是一场小型的正魔大战?”
“啊€€€€”他感慨着长叹,“亲手斩杀同为暗灵根的正道修者,还是探星楼的楼主……这莫非也是魔神咎通予我的福运?”
易晗峥不占上风,对招间仍能嗤笑出声:“你就这么自信?”
“当然!当然!”乌罪连声大叫,又以一种甚是怜悯的语气道,“说来,楼主曾问过我为何要修魔道?看在你我同为暗灵根的份上,以及你就要死了的份上,我好心给你解答一下,也并非不可以。”
易晗峥左手短刃在身侧一挡,立时发现其上暗芒消减不少。他心里暗自估摸一番,回道:“你若想说,我也找不着你的嘴堵。”
乌罪似被他逗乐了,哈哈笑了须臾,才道:“其实我最初有想修正道,可后来呢……我改主意了。”他语气骤然狠厉,“凭什么正道立世?为何不修于魔道,屈从心之本源?凭什么……”
说话间,乌罪攻势更加狂野。易晗峥一个闪避不得,被乌罪划伤左臂,有鲜红血液顺着他手垂下的方向滑去短刃,再由短刃刃锋滴滴流落在地。
易晗峥险之又险退开两步,听乌罪继续低吼:“凭什么大道向正,小众的魔道就是错?孰对孰错,谁能定论?枷锁……枷锁……我不从于世道眼光,我此生此世,必要修魔!”
话毕,乌罪竟又怪异笑出声来,猛攻之际怪笑道:“你瞧啊……鲜血的颜色,如我所言那般,你快要死了!”
“或许吧。”易晗峥堪堪接住他双刃,因着左臂负伤,本身又不是惯用手、没有特别练习的缘故,再要正常驱使那柄短刃已是相当困难。
又是一记劈砍,易晗峥敏锐觉出,自身灵流经此一击已是将近见底,怕是撑不多久。他心情沉重,再抬了短刃迎上镰刃。
咔嚓€€€€
嗯?
左手持着的短刃刃身一颤,力道传至手臂,易晗峥匆忙顺着看了眼,讶异出声:“什……”他瞳孔大睁,立时往一侧避让开来。
却只将本该致命的一击躲去半分势头,胸口下方,鲜血汩汩往外直冒。
易晗峥愕然看着手里仅余的半截断刃,突觉阴风袭面而来,只得忍着痛意,再催起所剩不多的灵流与乌罪对上。
“怎么?楼主应是灵力见底了?竟连我一刀都接不下?哈哈哈哈!修为差那么多……你赢不了!”话末四字,乌罪咬字阴狠,字字仿佛都嚼烂在齿间,带着猛兽扑抓撕咬的恶毒。
易晗峥咳出一口鲜血,脑子里已然转过弯来。
乌罪的暗灵流侵蚀太过强悍,早先他灵力充裕时,乌罪侵蚀消耗的是他的灵力,而一旦他的灵力消耗殆尽,侵蚀的……便是与镰刃对上的武器!
易晗峥凝神看着流霜上逐渐黯淡的暗色,只与乌罪对接一瞬便错开剑锋。
一旦他灵力彻底消耗殆尽……再断的,便是流霜……
如此过招几回合,他的灵流终是星点不剩。而此时,乌罪也已发现他的异常,不掩恶意地问:“什么意思?怕得不敢拿剑接?”
乌罪高高扬起镰刃,威胁着扬声呼喊:“你猜猜我这一下下去,你的剑会不会就此断掉?”
“……”
易晗峥眼神微变,没答他话,却是不由地,垂下了持着流霜的手。
“愚蠢啊愚蠢!”乌罪大笑劈下。
易晗峥不再与他相接,只迅疾躲闪,感受阴冷的风从面前险险划过。
可原本他拿着一刃一剑才能勉强维稳的战局,如今仅凭躲闪,如何从乌罪手底下看见赢面?
局势已定,无非早晚的问题。他浑身伤口血流不断,眼前发黑之际,终是绊倒在地。
甫一跌倒,他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哈哈哈哈哈!斩!”
凭着直觉从地面支起身时,耳畔听见乌罪泛着喜悦的呼声,阴险森寒,毒蛇嘶声吐信一般危险。然而,他却不敢拿着流霜与乌罪硬扛了……
……反正都要死的。
他神色平静,手臂一扬,向溪水的方向抛开流霜。
流霜“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他竟是不遮不挡。
其实他意识已几近昏迷,可这时,他却表情不变,心神沉凝,望向仿若拉长了时间线的前方。
唯一的遗憾便是,他还没等到季鸣霄的答复,无论是拒绝,亦或者答应。
咔嚓€€€€
“什么?!”乌罪冲势骤止。
易晗峥眼瞳骤然睁大一瞬,随后,安心由着本能传来的意识向后方栽倒。
€€€€原因无他,他听见凝冰特有的清脆声响。
以及昏迷前,乌罪似是心悸和愤恨的低声咒骂:“干他娘的,季鸣霄……”
€€€€
待易晗峥从昏迷中醒来,已不知过去多久。还未抬起沉重眼皮,便有芬芳的桂花香气扑入鼻翼。他闭着眼睛,却觉心神逐渐安定€€€€因为这个气息代表他死里逃生,从鬼门关重回浔渊峰。
那时候,他真切觉得,自己离死亡只差一步,可他听得分分明明,是季鸣霄亲自前往,救了他的性命。
念及季鸣霄,他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眼。
顺着窗口倾洒入室的,是如霜的银白月光。
他一动不动,享受了片刻死里逃生后安宁的夜,只微微动了动,便有密密麻麻而撕心裂肺的痛感从全身各处不同地方传来€€€€医疗修者肯定有给他处理过,这般痛楚,想必他这次受的伤,当是相当严重。
这么一动,他才察觉自己床侧似有人待着,而他那么一动,也把身旁之人惊动,那人当即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眼含惊喜,朝他看过€€€€原是他的娘亲董淑媛。
甫一见他睁了眼睛,董淑媛几度张口欲言,未能说出一字,唯有眼眶中逐渐盈起点点细碎泪光。
“峥儿啊,”她终是哽着声音道,“娘亲……娘亲可被你吓坏了……”
易晗峥默了须臾,方开口道:“活着便好。”
一出口才发觉,他嗓音因昏睡而变得低哑。
董淑媛连忙止了止哭势,起身去一旁给他端了杯水过来,话音是含了点后怕与庆幸的:“来,喝点水润一润。”
易晗峥顺她意思喝了些,缓了缓才问:“此一战……大人现在如何?”
董淑媛转手将杯子放去边上碰不到的地方,道:“宫主与咎通相战,同样负伤昏睡了些时候,好在经了治疗,已然恢复不少。”
易晗峥心下又是放松不少:“那便好。”脑海中思索片刻,他又问,“我的剑在何处?”
董淑媛面有疼惜地看他,回道:“战后,有浔渊宫弟子回收了弟子尸体与你们留下的武器,那边收了,便给你送了过来。这会就在床边摆着呢。”
易晗峥闭了闭眼,轻声呢喃:“如此……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