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诶。”
不过片刻时间,董梦晴眼神一亮,伸手挑了一枝:“这个如何?”
易晗峥支着腿想了想:“也行吧,你自己试试看。”
董梦晴仔细回想一下,手指模仿他方才的动作挑了挑。树枝在空中旋出几圈环形,翻滚落地。
“没学会……”她嘴角耷拉下来,压低稚嫩的声嗓道。
易晗峥避开向他砸去的树枝,哈哈笑了会才道:“没学会就对了,那是转刀手法衍化得来的。”
董梦晴恍然被他耍弄,抱怨他道:“晗峥哥哥怎得净挑我不会的呢?!”
易晗峥继续将手上树枝耍得轻快:“你要学的,怪我可怎么好。”
小孩子脾气来去得快,董梦晴艳羡看了会,忽地想起一事:“€€€€师父也总会些我不会的。”
“比如什么?”
“她好厉害的,”董梦晴抬手比划了一下,略显夸张道,“她能把这€€€€么大的伤口一瞬间治好!”
易晗峥看了眼:“估计伤势只是看着凶险,配合特效药和术法就能愈合。”
董梦晴摇摇头:“这个晴儿就做不到。”
易晗峥不以为意:“大抵是修为和控制力的原因。”
董梦晴赞同点头,又道:“€€€€师父还说了一个事情,她说晗峥哥哥就知道扯些歪理,让我不要和你学。”
“……”易晗峥无言以对。那日在季鸣霄房前他就看出个差不多,若说宋€€€€对他没偏见,打死他他也不信!
“所以还有别的吗?”他语气复杂问。
董梦晴思考一下:“€€€€师父还让我不要吃太多糖。”
易晗峥听笑了,这一点当真不难猜,保准是暗戳戳地指责那位吃坏牙的糖罐子。
也不知他笑的什么,董梦晴套两句没套出来,便不再与他耽误时间,告了别后前往浔澜峰去寻师父。
多个人吵吵嚷嚷的,人一走就静得倍感无趣,易晗峥独坐树下,拈树枝转得有点儿出神……他要多久才能重回季鸣霄屋里,这是个问题。
€€€€
屋内,季鸣霄暂且搁下手头事务,偏头往窗外瞟了眼天色。这会应是未时左右,距离他将易晗峥丢出屋门已有约摸一个时辰。
若非易晗峥推先前约定于不顾,又找理由寻他一道看花,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撵人出屋。这就叫说话不算话,一方不遵守,另一方可不顺着来。他也不管易晗峥卖惨抗议,不由分说揪人领子,门板一掀,将人丢了出去。
可却不料,距他撵人出屋已有不短的时候,易晗峥竟真就老老实实待在外头,没寻理由叩过一次门。
还闹上了脾气不成?怪不习惯……他心里默默念叨,又过了些时候,才从座上起身,欲要去外边走走看看。
今日阳光晴好,相衬峰顶满树金黄桂花,意境优美。浔渊峰峰顶空间不大,他飘忽视线略过小亭、潭水,微微一顿,望见不远处,水潭旁的桂树下坐了一人。
他抬步上前,默默驻足此人身侧。
“……”睡着了,无怪一反常态,沉得住性子。
桂树下,易晗峥靠着树干睡得正熟。树枝上,星点金黄朵朵落下,偶有一两朵落在他的发顶,在阳光里温暖和煦,还带着些纯澈的天然。
季鸣霄盯着看了会,再回神时,已然放轻动作坐在易晗峥身旁。季鸣霄转首看了看他,见他侧脸旁,几缕垂下的发丝在微风里轻缓飘摇。他抬手,帮着将这几缕发丝掖去耳后。做完之后,他也不知自己坐在这是要干什么了,于是他转回头,仰首看向没有遮挡的、晴朗湛蓝的无际天空。浮云飘逸,微风和暖,如同一幅画。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其实没什么不好。他如是想。
第90章 于你答复
渐觉眼前一片明亮,易晗峥悠悠醒转,微微掀眼,刺目阳光直往眼里灌。他匆忙别开脑袋,心知定是艳阳西下,角度产生偏移。不待抬手揉揉惺忪睡眼,他敏锐觉出自己旁边似有什么东西贴靠。迷糊间,他茫然转头去看。
“啊……”他愣愣地唤,“大人?”
刚醒的头脑混沌,他无心猜测季鸣霄为什么会在他身边睡着,却本能觉得不好意思,悄声往旁边让了让,瞟季鸣霄一会不见苏醒,抿着嘴巴挠挠脸颊,索性重新挪了回去。
阳光还刺眼,他抬手在季鸣霄额前搭下一片阴影,轻声唤:“大人,时候不早,该醒醒了。”
季鸣霄没睬他,睡得是真熟。
想来也是多日忙碌积攒疲倦,易晗峥思及此,未再出声打扰。左右找不见能遮眼的叶片或衣物,他便维持那手遮光动作,另一手掏了本随身带的书卷翻看。
不知多久,天边已染一片红霞,季鸣霄才有醒转迹象。
易晗峥翻书动作一顿,平素也算能说会道,这会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按理说,季鸣霄不知为何跑来跟他睡一块……诸如不小心绊倒了摔晕了,或是等他睡醒无意把自己看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醒了却不走,就算季鸣霄嘴上不说,心中怕也要有些想法。
他默默收回手,拄着下巴,从旁看季鸣霄犯迷糊。不管了,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就不走,看你能怎么办吧。
他欠欠儿的,故意戳戳季鸣霄手臂,示意存在感:“大人,醒了吗?”
季鸣霄忍着哈欠,眯眼瞧他:“你怎么也在?”
“大人怎么来找我?”易晗峥反问。
季鸣霄扬扬眉毛,没说话。易晗峥提醒他道:“我一醒来,你就在我旁边了。”
果不其然,他话落,季鸣霄面上神情微微破碎,八成顺着回忆起什么,揉揉脑袋,一手撑在满地残花间,欲要起身:“天色不早,你且随我回宫。”
易晗峥听来哈哈笑,拽他衣袖就道:“大人此言甚巧,我方才就想天色不早,大人何时能醒。”
“……别拽,松手。”
“我就不松,”易晗峥得寸进尺,按着他一手倔强道,“你先赶我走的,如今又来找我,你就是想我了又不肯说。”
“没有,”季鸣霄表情不动,劈他手腕,要把自己手抽出,“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疼的!”
劈那一下还未触及,易晗峥便扬声喊疼,季鸣霄稍一犹豫,顾虑他伤未好清,终是未狠心坚持:“收收你的胡言乱语,不肯回去便一人在这儿坐着,无人会管你。”
“要回的,”易晗峥笑盈盈道,“大人就说你想见我嘛,我想听,我爱听。”
季鸣霄道:“天天能见着的人,谈何想与不想。”
“大人素来是不给面子的。”易晗峥撇嘴道,“但我不管,我就当大人想我了,不避着我,反而跑来跟我睡到现在。”
“……”讲实话,季鸣霄其实想找理由解释自己在这里睡到傍晚的原因,如此便能制止易晗峥缠着黏糊他,无奈思绪几转,未有理想结果,竟只想消极些把易晗峥敲晕了了事。
易晗峥话说得又着实试探他底线,季鸣霄想了想,还是道:“路过偶遇,不知怎得就睡着了。”
“干嘛,大人不会是要赖我的吧?”易晗峥奇异道,“你还不如说得离谱一些,路过此地不慎摔倒,还把自己摔晕了,起码不会给我乱扣黑锅。”
无言片刻,季鸣霄道:“你就当是如此。”
易晗峥抿唇:“我可不当,你说好的我听,总不能你说让我就此罢了我也要听。”顿了顿,他低声道,“大人,你都不管我的,其实我真的很想听你自己说想我,或是关心我,喜欢我……好吧,喜欢便算了,可我、我……”
他支支吾吾的,也不知到底想说个啥。季鸣霄想想他话里那几个措辞,觉得肉麻,自是不肯讲,索性装聋作哑,继续沉默着等他后话。
易晗峥低着脑袋,按着他的那手动了动,钻入他手指缝隙间,与他相缠握扣:“大人,先前你与我说的话,我不想等到尘埃落定之后了,我现在就想再问一次你的答复……”
季鸣霄眼神微微一动,随即说道:“我早知你不会信守承诺,一而再再而三,就是要追问到底。”
“我有这么烦人吗?”易晗峥先是一愣,又弯着眼睛笑了,“大人你总是怪我的,可喜欢这种东西,就是克制不住啊。”
“……”季鸣霄闭了闭眼。
易晗峥眼睛里含着晶亮的光彩,看着他飞快说道:“我喜欢你,想每天每天见到你,还想一直跟你在一块,从知道我喜欢你那一刻就开始了。”
“你真的还要放着我不管吗?”他话音忽地降低,絮絮地道,“这年头,或许哪次大人没赶上救我,我就一命呜呼了。之前我躺着养伤时就在想……与大人约定是好,有个好的盼头呢。可万一啊,只是万一,万一我等不到那时候,是不是就算我不够守约了?”
他又提及乌罪袭城一事。
季鸣霄按捺着,心里酸楚一瞬,却有些气恼了:“一命呜呼?你讲的什么东西?从今往后,丧气话必要少说,否则你我之间再无一条约定作数。”
易晗峥蔫蔫地点头,说:“哦……”
他是会挑时机的,好好个表明心意,说的跟要死了交代遗言一样。季鸣霄听来懒得瞧他,微冷下声线:“此事不必再问,你一厢情愿,与我毫无干系。”
“大人……”易晗峥没忍住,又很诚实地道,“你烦我乱讲,可我真是那么想的。那会我差点就要死了,我就想……我这辈子真像个笑话,前前后后,最后甚至没能等到大人答复,我此生有憾。”
“可你怎能!”季鸣霄捏紧他的手指,“你若是好好拿流霜挡过……”
季鸣霄阖目,压抑嗓音里的颤声道:“你是傻的。”
易晗峥摇头:“我不是傻,是想通了,知道自己就算挡了,也挡不得几下。”
“……”
易晗峥轻声道:“世间没有事事顺心,但顺心二字却能勉力贴靠,无非是一事顺心,还是两事顺心的区别。我当时就想,反正流霜断了我也活不成,不若先让乌罪夺了我的性命,那样便保得住大人的流霜了。”
他顿了顿:“是我不用勉力,也做得来的。”
“你……”季鸣霄眸中情愫轰然破碎,久不复还。
他不理解,于他,易晗峥怎就能有这般纯澈简单的心思?单纯得让他心生畏惧,直想后退远离,却又让他……心生疼意,直想亲近疼惜。
默了须臾,他才缓着声道:“以后……不许再做那种事。”
易晗峥笑了声,回问他:“大人会因我感到害怕吗?”
害怕吗?
季鸣霄抿紧唇线不言。他向来不是怕事的性子,撇开幼时诸事不计,他少时修行,坚冰难以掌控,稍有不慎便会擦着脖子而过。他也不过平淡掠过一眼,旋即考量的不是修行至艰,何以坚持,而是又因修行负伤,回去后他会不会再被€€€€师姐斥责一顿。
后来,他把自己熬成了当世最强,能叫他打心底怕的事情更是不存在几件。更甚至,他还不知足一般,偏要往神秘莫测、充满未知的封神路上探,全当此事是个挑战。
他怕过什么呢?“怕”这个字,于他而言,本就有些陌生。可此时此刻,易晗峥问他有没有感到害怕,他却是茫然着给不出答复了。
他仅仅顺着易晗峥的话稍作想象,倘若那日他真的去晚一步会如何,他就发现他根本无法接受事情的结局,甚至下意识地要去扼制思维走向。
他一瞬回想起易晗峥的许多。他无法想象,在他回忆里留下太多踪迹的易晗峥轻易缺失。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畏惧的。
思绪一旦起了头,便难以从中脱离。他兀自陷入沉沦须臾,心神早已烦乱不堪。易晗峥……他怎么能这般随意地将这些话说出口,还徒叫自己为此乱心,全无过往的冷静与自持?
他终是再也无法忍耐,猛的抬起另一只未被易晗峥按住的手,狠狠攥住人衣领。分明动作凶狠,用意却不在威胁。细看他眼神,只能在其中发觉不加掩饰的惊惧,以及深层里暗埋的后悔。
“你说我怕不怕?我匆忙赶到之际……却见你找死一般!丢开了唯一护身的武器!”他扭开脸去,语气竟有几分悔恨,“我最初,就不该把流霜给你……”
他的发泄显得那般突然。易晗峥怔愣看他难得冲自己这样发火,几近呢喃般唤他:“大人……”
耳畔听着易晗峥的轻语,季鸣霄这会已然缓回些许情绪。他默然着开始思量,自己的害怕究竟该归结于什么。
其实他早该意识到的,只不过,就像他不敢承认自己的怕一样,他同样不敢认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要理解自己的情绪本不是难事,难的,永远只有打心底的接受。
一个人,要怎样才会因他人的一举一动、忧虑悲喜、所处境况等方面而自主受到深重波及?他这般的脾性,是凭什么才会对易晗峥一次次妥协,又是凭什么才会对易晗峥分外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