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季鸣霄道,“但其实我不该那么做。我那时处世的经验不足,觉着宫内弟子既已知晓缘由,我冻一冻天瀑也无妨。但我却忽略了城内百姓的想法€€€€他们不在浔渊宫内,无法亲自探查,只会怀疑浔渊宫受了妖魔侵袭,才害得浔州天瀑这一浔州城内标志的存在如此遭殃。”
“所幸,刚冻上天瀑不久,我就被师父严令制止。师父于其后下令,宫内弟子需保证浔州天瀑一年四季均不冻结。”
“……”原来浔州天瀑永不冻结的根源就在于此。
易晗峥内心无言。他还记得几年前的时候,苏岁祺曾说浔州天瀑总不结冰,是自上任浔渊宫宫主彭麟以后的传统,可现在听来,分明是自季鸣霄以后的传统€€€€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在自己身边坐着呢。
“但也只能这样了,”易晗峥道,“这般下令,全当是安抚百姓,你师父也省的再操心回忆一次你那年胡作非为都带来了什么。”
“师父于此未曾提及。”季鸣霄稍稍停顿,问他道,“那现在,你的脑子可好些了?”
“……??什么脑子?怎么又是我的脑子?”易晗峥大为不解,也不知这一回季鸣霄的脑回路又歪去了何处。
“怎么不是你的脑子?”季鸣霄淡淡回问他,“你自己说的,听我说一说从前的事情,你的脑子也就能治好了。难道这一句又是你的疯言疯语?”
“……”行吧。易晗峥一时接不上话。他只想知道,为什么季鸣霄还抓着这茬不放?他他脑子真的没问题,不敢再跟这人瞎扯了还不行吗……
他满腹的郁闷只能闷在心里头,深感无力应着:“那可真是有劳大人了?”
“无事。”季鸣霄又问他,“所以真如你所言,是好些了的?”
“哦……好些了。”易晗峥心情复杂,往旁边错了错视线,目光落在黑衣包裹的紧窄腰身上,手臂绕去其后环住,脸颊闷进季鸣霄身前,嘟囔着道,“大人,今天的事情你都记好了,以后我一定要找你报复回来,你推也推不掉的。”
“是吗?”季鸣霄像是没当一回事儿,见他换了个姿势歪着,也就把遮阳的那手收回来了。这时,忽觉身前的一块布料被人轻轻扯了扯。
易晗峥稍微仰过脸来,轻声与他道:“大人,我有事问你。曾经……我曾经买给你的衣裳,你当真扔了吗?”
季鸣霄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
“你何时买过?”他问。
沉默片刻,易晗峥道:“你我第一次做那事后。”
他心头情绪复杂。自二人确认感情之后,他向来不敢随便提起那晚,但不代表他不会惦记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他是怀着满腔的喜爱对待季鸣霄的,不想季鸣霄将他的真心嫌弃地置于足下。当然,他赠予季鸣霄的事物也是如此。
而他向来尊敬憧憬季鸣霄,那一晚的事情,待他心头逆反的冲动与热血褪去,他自己心里也会生出自责与愧疚。哪怕是现在,他心知是自己强迫于季鸣霄,这件事情无论怎样,他都是理亏的,因此,心虚感或多或少,总在他的心底埋了些许,他也就不能说他的付出,与他的真心受到怎样的对待才是更符合他心意的。
而最主要的是……他觉得此事是个导火索,贸然提及只会猝然引燃,叫二人间的感情,于明面上平白多了层隔膜。但是现在……季鸣霄整个人都,呃……傻了吧唧的?
这样说他的大人不太好,他收回去不说了便是,然而,如今的季鸣霄对待他的问题,就是连正常人思考问题应该掺杂的情绪因素都不能考虑在内了,于是这样的现状,反而让他敢于直接开这个口,去询问季鸣霄一些自己心底在乎、曾经又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情。
“记起来了。”季鸣霄思忖片刻,颔首应道。
€€€€果然,从这句话语易晗峥就知,季鸣霄丝毫没体味出他本该体味的感情,还云淡风轻着道:“穿过一会,之后在成衣铺丢给了店里伙计。他怎么处理的,我就不知道了。”
易晗峥默默听完,闷闷“哦”了一声。
“哦……”季鸣霄回想起什么,“我记得你说过,它很贵?”
“我那是玩笑话,知你不差那点,也要想方设法让你留着它。”易晗峥漫不经心道,“万一真留了呢?”
“是么……”季鸣霄垂眸看他,“你的意思是要我还你吗?”
“还啊,怎么不还?”易晗峥笑了笑,“但不让你直接还,改日我再送大人一件,大人收了就算还上了。”
“?”季鸣霄意外着微挑眉梢,“这是什么理?”
“!”易晗峥心有预感,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当即接过来道,“不是脑子犯病得出的理。大人记得这笔是人情债,我满意了才算还得上。”
“行吧。”季鸣霄沉默片刻才回了话。只是……他话虽这么说着,心里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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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自从易晗峥开始同化天意,至今日已有十几天。在坤神的隐瞒帮助之下,他进度始终很快。而就在前几日,他估摸着隶属于自己的天意总量,直接向坤神提出了无需继续隐瞒的意见。原因无他,如今他已然能够靠自己的力量为自己实现保密。
在这些日子里,他凭着手里把握的天意,稍稍琢磨了一番天意本源的用处。所谓天意本源,其实是遵循天地道法后形成的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就是,天地要于凡尘间划分四季,那它就会从各种方面€€€€比如风向,比如降雨量,亦或者温度等等方面施加影响,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换言之,它并不能直接地投诸于实际。不过这于易晗峥而言,目前并无什么影响,毕竟他只是将天意本源偷梁换柱罢了,本意也并非利用它强化自身战力。
正当他打算凝起神思,再继续将天意炼化,忽地察觉有什么东西与他猝然断开了联系€€€€那是之前他在咎通藏身地隐秘布下的警戒术法。
既然联系终止,这只能代表……
易晗峥微微蹙起眉头:“端州那边找到了吗?”
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了,再怎么说,如今距离上次彤州大战已有将近一月,端州那边的修者势力若仍旧毫无作为,只能说他们没下苦功夫查。
既然被发现了,此事得尽快处理。念及此,他当即推门出了屋子,要往浔渊宫外去。哪知,他刚刚从屋门出去,迎面就撞过来一人。
他方才脑海里思索着事情没注意,这会感觉到动静才掀过眼帘看了眼,视线甫一聚焦,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大人,你走这样急呀?”
季鸣霄已经往后退开两步,随手理了理衣袖,收手看向他:“刚回来,没仔细看路。”
易晗峥眨眨眼睛,向他微微倾过身:“大人方才去了何处?”
“闲来无事,往城内走了一趟,顺带买了些东西。”
如今,留在其他城区的百姓短期内虽是未归,可整个浔州城在浔渊宫的有意帮助下,留下的百姓已渐渐回归过日常的生活,想去城里买些什么,倒并非难事。
只不过……易晗峥没想到如今的季鸣霄还有这等的闲心,以及重点是,季鸣霄没有带他诶!他便不依不饶着又问了:“去城内买东西?大人买了什么?”
“一种糖球。”季鸣霄从衣袖里取了个小纸袋出来,“以前我常去买这个,我觉得有必要按照习惯再去买一趟回来。”
易晗峥垂眸看着他手中的小纸袋不言,沉默片刻,抬手拿过小纸袋,径自从里面取了一颗尝了尝:“这个糖球好像不太甜。”
季鸣霄点点头:“太甜了€€。”
易晗峥细细品了品这不太甜的糖球:“大人以前经常买这个?”
“印象里是。”季鸣霄顿了顿,“只不过我方才尝了一下,觉着亦不及过往那般提得起兴致。这一次是它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易晗峥无声笑了下,好声与他道:“今天你不喜欢它,但明天再尝尝,你就又喜欢啦。”
“是吗?”季鸣霄想了想,“那我明天再试试。”
话落,他从易晗峥手里拿回小纸袋,重新收进袖中装好,正欲从易晗峥身旁走过,又忽地顿住了脚步,侧目与易晗峥问道:“那你呢?”
“……什么?”
“今天的我对你提不起兴致,但若到了明天,也会和糖球一样变得喜欢吗?”
第103章
端州边际,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
易晗峥接到消息之后即刻赶来,顺利将咎通接应。
“如今大陆修者四处寻你踪迹,树木丛生之地是你现今最佳的藏匿点。”
他仔细检查被林木重重包围的阴暗空间,确认不出错漏才道:“你就在这洞里待着,莫要轻举妄动出来招惹是非,否则,一旦消息捅出去,我拦不住季鸣霄。”
“你为何要助我?”咎通在他身后阴沉沉盯着他,语气冰凉着问出声。
易晗峥轻笑一声:“谁说我要助你?各取所需罢了。”
话方落下,身后有€€€€€€€€的声音向他靠近过来。咎通操纵藤蔓绕他面前,威胁着阴沉出声:“你实话告诉我,你与坤神可还有其他的交易?如果你不说清楚……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易晗峥是真的觉得好笑,连头也未回,奚落他道:“你是傻的,还是说你当我是傻的?真敢杀我,你又何必留我到现在?”
“……”他此言不假,如果咎通真想要动他性命,早在他出现在端州树林那一刻就该动手。之所以不动手,自然是不敢,还需要他与坤神相助,救他破出死局。
身后的魔神沉默着与他对峙半晌,不甘不愿将藤蔓收回。
此举分毫不出易晗峥预料,他讽刺扯了下唇角,淡淡道:“今日一事,你当做个教训,再有下次,你就不能这般走运提前规避了,否则会被正道修者察觉出异常。”
“下次?”咎通冷笑了声,“小子,你也莫要威胁恐吓了我,我不知你背地做的什么打算,但无论那群修者,还是季鸣霄这该死不死的天界走狗,我通通会报复回去。”
“是吗?”易晗峥微微垂了眼帘,向洞口外走去,“能做到的话你变随意,在此之前,自己窝在里头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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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易晗峥回到浔渊峰不久,苏岁祺前来唤他,说是让去季鸣霄那里谈些事情。
至于这事情是什么,其实他心里早有一番琢磨,得了消息并未多问,反是苏岁祺先问他道:“晗峥近几日应是没往端州查过罢?”
“没有,”易晗峥扯谎扯得面不红心不跳,“浔州这边有方姐姐多上心,我便往宁州和彤州走了几次。”
苏岁祺闻言颔首:“难怪你没有早一些发现,今日从端州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端州势力的修者这几日把各处摸了个遍,终是天道酬勤,在边缘地带一片林子里头感知到了异象。”
“异象?”
易晗峥倾身拿过季鸣霄桌案上铺开的那张情报,翻过来大致看了眼,拿准了端州修者错开他刚为咎通寻见的藏匿点,便放下心来。
他敢保证,在场众人没有谁能比他知道得更多了。咎通是他今日亲手转移的地方,换言之即是在端州修者发现咎通踪迹之后,他再将咎通从端州修者已知的位置上挪去了其他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也就是说,端州修者若后续不进行查探,所有人都会循着消息摸个空。
与此同时,端州修者在这次查探中的进展并不快。哪怕他们扑了空,也不会往正道之中冒出来一个卧底叛徒的方向去想,而是会当端州修者磨磨蹭蹭,反让咎通从沉睡之中缓过力气,直接挪窝去了别的地方。
易晗峥稍作思考,手里将情报从边角处往里卷了卷:“那之后呢?想必端州的修者势力应是为防止打草惊蛇,将周遭的修者往外撤了回去吧?”
“不错。”苏岁祺道,“端州修者势力接到消息后,就着手做下各种确认工作,在那其后往浔渊宫传了讯,希望宫主能亲自前往。”
说着他不由笑:“如今大陆四处是拿咱们宫主当做救命稻草了。”
“是这样?”季鸣霄想了想,“去是要去的,潜意识告诉我一定要将那位魔神铲除,虽然我不知为何非这么做不可。”
屋内静了片刻。
易晗峥清楚这是天道暗中作梗。天道既然拔除季鸣霄为人的七情六欲,他便不会对咎通各类所作所为产生触动,无论憎恶,还是愤恨,都不会。所以这样的季鸣霄如果直接被天道投入凡界,也不可能助力天道铲除咎通,所以天道势必要在季鸣霄脑中种下暗示,让他必须杀了咎通才可。
易晗峥没挑破,只问季鸣霄道:“大人觉得何时赶往何时?今日不早,不若明日吧?”
季鸣霄应了:“可以,就明日。”
“明日的话……”易晗峥低头继续卷着白纸的边角,“那明日辰时,我过来找大人一起。”
季鸣霄却道:“为什么你要去?你去与不去差别不大。”
“……”易晗峥没说话。他想起多日以前,那时候,他想随季鸣霄一同赶往宁州城找寻咎通踪迹,但被季鸣霄回绝,理由无疑是觉得他一个辅助型的修者,去到宁州城若是遇见危险,能力怕是不足以自保。
那个时候,季鸣霄便是对他说了“去与不去差别不大”相似的话语。
只不过当时是真情实意在关心,如今的话……只是真心觉得没必要吧?
易晗峥自嘲着笑了下,手指碾过打着卷的纸张边角。
边角被按压得实在,他温声与季鸣霄解释:“我也不是一定要起到作用的,就去看看大人的英姿啊。”
季鸣霄尚未出言,苏岁祺也在边上劝阻他道:“晗峥还是莫要掺和端州的事情了,宫主实力大涨不错,但也不是一定能阻拦咎通的所有袭击。你知道的,战场太混乱了,谁也无法保证去到的每个人都能原模原样地下场。”
“而且,上次彤州一战你也亲身参与过,知道咎通并非我等所能匹敌,最终还是得靠宫主与其互相牵制才好。”
易晗峥扔下那张情报,直起身道:“师兄言之有理,那我还是不去了,大人自个儿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