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眼好像在透过一个封闭房间的猫眼,偷/窥此间发生的所有。
林逾回以冷笑,心念电转,对卑劣的监视者施以最残酷的制裁。
于是眨眼间,烈日陨落,四下昏寂,福利院的孩子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只剩林逾仰头和那只诡异的眼睛对视。
僵持一阵,看出林逾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的决心,山羊眼只好一叹:“就像在实验室时一样,我是在帮你。”
“我不认为。”
“不客气。”
林逾失语片刻,掌心开始浮现白光。
“听好了,小鱼,别总那么急性子。”山羊眼道,“当务之急是要突破这里,不是吗?如果你始终对我抱以排斥,那这场考试只会一直持续下去,你永远不可能回到现实。”
一直持续?
永远不能回到现实?
林逾心下一沉,暂且止住将山羊眼驱逐的心念,冷声问:“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我比你聪明?”
山羊眼说:“让我帮你。”
林逾皱紧眉头,直觉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山羊眼根本没打算等他的答复,就在林逾犹豫的片刻,更加剧烈的爆炸在他身后爆发。
太过突然,以至于林逾本人都来不及反应。
林逾堪堪回首试图拉走小云,却发现自己握着的手骨一片冰冷,扑面而来的热浪正在吞噬万物,火舌不掩贪婪,只在一瞬间,猛地吞没了瞠目结舌的小云。
没有惨叫,没有遗言,林逾只来得及抓走一只手骨。
“……”林逾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所有,小云手骨上还残存着一片布料,好像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掠夺。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林逾连呼吸的本能都差点忘掉。
半晌,他才艰难地张开嘴:“小云?……小云!克洛维斯?!”
这该死的!
竟然抢走了小云,抢走了他最好的朋友?!
他试图扑向火场,扑向那些灰烬。
林逾无法理解为什么火焰会烧到他想要保护的人的身上,他明明是想守住这一次的“善”€€€€
“守住一次又有什么用?”山羊眼叫住了他,“如果你还不醒悟,下次死的就是现实里的他们。”
林逾恨恨看向他:“是你害的?”
“是又如何。”山羊眼道,“总不能看着你困在这里,小鱼,你不能……”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巨大的山羊眼前掠过几道刀光。
没来由地,炙热的、无与伦比的太阳就这样被剪成碎纸,光芒骤失,残余的碎纸片很快消散,被冲天火光纳入自己的领域。
强悍的力量本就是如此毫无逻辑,山羊眼却因此发出了一阵冷笑。
山羊眼的声音没有因此停下:“你不能止步于此。”
“你不是指挥系的学生吗?好好想想,身为指挥,最重要的是什么。”
怒火中烧的林逾根本听不进劝诫,满脑子只想着要立刻摧毁这个让他厌恶的恶魔。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世界内每一寸土地,目光所至,万象粉碎。可是山羊眼的话语就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无论林逾破坏多少,山羊眼都像丝毫不受干扰似的。
林逾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
不是说他想要的任何都能实现吗?为什么都无法驱逐一个该死的混蛋?
可是身为指挥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逾蓦然僵住,他看向手里属于小云的断臂,森白骨节似乎正在等待他的答案。
林逾尝试着开口:“小云,你能回来吗?”
€€€€保护指挥官的人身安全,是帝国作战的第一要义。
如果指挥官能够存活到最后,创造奇迹的概率会远超过其他专业。
首先要活着,才有可能创造。
随着林逾心境的变化,与他相牵的手骨逐渐生出血肉。四周红光大盛,血肉蜿蜒直上,渐渐勾勒出克洛维斯的面孔:“€€€€咦?小鱼?这、这是哪儿啊?!”
天幕倾颓、厚土塌陷。只有他们两人僵立在满目疮痍的土地,林逾能听见红石€€€€€€€€生出裂缝的声音,他已经透支了太多力量,这片考场早晚会彻底崩溃。
林逾有些站不住脚,小腿肚都不自觉地颤抖着,要不是克洛维斯及时扶住,他差点软到地上爬不起来。
但山羊眼显然很满意他交出的答卷:“只剩最后一步。”
“什么最后一步?”克洛维斯满目茫然,他不理解山羊眼的声音从何发出,只能问林逾,“小鱼,你听见有人说话吗?”
林逾摇摇头:“嘘。”
他记起了最关键的事。
这里是吉卡拉矿脉,供奉的也是吉卡拉神。
而吉卡拉教的教义他恰巧在准备笔试时瞄过一两眼€€€€他知道这是一个追求无上、信奉真神的宗教。
“这场考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早就明白了吧。”山羊眼回答,“这里是吉卡拉的圣地。”
林逾皱眉:“……我不明白。”
看出了林逾只是嘴硬,山羊眼没有计较:“动手吧。”
其实林逾是明白的。
传说中,矿脉是吉卡拉的遗骸,而吉卡拉是受人尊崇的神明。
无善、无恶、无私、无我。
就如吉卡拉牺牲自己更新日月一般,吉卡拉教的核心,就在于“无我”。
“无我”却不单是牺牲就可以的。
这里的考试明显将“无我”上升到了新的台阶,不止要求考生敢于牺牲自己,还要求考生牺牲“善恶”。
跳出自己的爱恨、自己的善恶,无视谢泓、林茜及小云和他的特殊关系。
去一视同仁地实施作为。
对于杀孽过重的人,予以恶报。
对于渴望自由的人,让她求仁得仁。
对于不该出现在福利院,“已经被领养”的人,则将他的存在抹除。
而不考虑他们是不是谢泓、林茜或小云。
“小鱼,你怎么了?”克洛维斯非常担心林逾的变化,他竟然从林逾眼中看到了一丝陌生的残忍。
林逾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
冷漠、疏离,上次见到还是在福利院里。
克洛维斯完全不知道林逾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林逾正变得和福利院时期一样奇怪。
“小鱼、臭咸鱼!”克洛维斯握住他的双肩拼命摇晃,他甚至能看见林逾眼白里爬起的红血丝。随着他的摇晃,林逾的马尾再次松散开来,墨水一样的发丝彻底打翻,遮住了林逾惨白色的面庞。
克洛维斯更觉不妙:“林逾,你到底怎么了?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他努力寻找四周和山羊眼有关的事物,试图破坏它们,以此保护林逾。
然而就在克洛维斯观察附近的时候,一只手蓦然握住他的脖颈。
无法推开的重力将他压在地面,克洛维斯猛烈地咳嗽起来,窒息感使他的眼里渗出泪花,视野中却只有林逾放大的苍白面孔。
“林、林逾?!你干什么!”
林逾骑坐在克洛维斯的腰间,双手死死锢住克洛维斯的脖子。
他的双眼充血,嘴唇剧烈颤抖,两只手的温度更是如同冰块,明明是他压制着克洛维斯,可两人的状态倒像是林逾更接近窒息似的。
衣袋里斜插的小白花飘然脱飞,徐徐落在克洛维斯的脸颊。
“回答我,”林逾冷声问他,“艾利亚斯和我,你更在意谁?”
克洛维斯愣住。
“€€€€冯€€维尔和福利院,你更想回到哪个家?”
克洛维斯拼命挣扎,他用膝盖踢击林逾的背部,双手的指甲则在林逾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克洛维斯的眼镜早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深绿色的眼眸注视林逾,涌现出巨大的惊慌:“是你、是你!林逾,放开我!我回福利院,我和你一起……”
话未说完,林逾的双手浮现白光,顷刻间,克洛维斯如同一座雕塑,在他能力的催化下变得四分五裂。
山羊眼发出惊叹:“这么果断?”
“他是幻象。”林逾冷道。
明白这场考试的意图后,他唯一担心的就只剩“这个克洛维斯会不会是真实的克洛维斯”。而通过简单的问答,让林逾确定了眼前并非现实里的克洛维斯,于是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
幻术之所以让人难以克服,就是因为它会勾起人心深处的渴望。
一切都会往人心希望的方向前进,被在意的人在意,被厌恶的人厌恶€€€€所以,当他希望克洛维斯说出某个回答,而克洛维斯真的说出的时候,林逾便知道,这是假的。
克洛维斯是宁可死去也不会放弃家人的人。
不会放弃林逾,也不会放弃艾利亚斯。
“你不喜欢这样的小云吗?只围着你转,也不用考虑他那烦人的哥哥。”
“还好。”
“小云还好?”
“他哥哥还好。”
山羊眼嗤之以鼻:“明明给了你心想事成的能力,你还想着尊重本来的规律。该夸你是无私的好孩子,还是骂你太不知变通,难成大器?”
林逾没有理他,径自问:“通过了吗?”
他已经彻底理解了考试的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