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碗筷也被艾利亚斯提前摆好,满满一碗白米饭,桌上的菜肴琳琅满目,一看就知道艾利亚斯的用心。
艾利亚斯最后入座,低眉调整座椅。
片刻,艾利亚斯开口:“我的确和某人达成了一笔交易,但这和我加入队伍的初衷无关。具体的事,我不能透露更多,我不否认,我曾想要借特殊加试带走陆枚,但把他移交对方后,他可能面对的危险,我也……”
艾利亚斯闭目一会儿,迟缓地补充:“抱歉,我没有其他选择。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样做。”
他透露的信息很少,无论是交易对方,还是交易内容,以及对方索要陆枚的意图,通通都未说明。
但林逾终究听出了艾利亚斯的言外之意:下次还敢。
“小美除了‘荷鲁斯之眼’还有什么特别的吗?”林逾支腮询问,“嗯,长得不错。那位难道是什么喜欢小男孩的财阀富商?”
艾利亚斯:“……我不会和那种人往来。”
林逾耸耸肩膀,他本意是不想干涉太多队友私事的,但既然艾利亚斯有意当着众人说出,他也愿意把这些因素纳入今后的考虑范围。
然而艾利亚斯已经不剩什么要说的,说完这些,他便沉默地开始用餐。
“交易”、“移交”,这些字词足够说明艾利亚斯的行为并非来自军方命令。
对方的需求则是一个完整的陆枚。
什么人会需要陆枚呢?
图财图色都不太可能,林逾能想到的只有“荷鲁斯之眼”。但能和艾利亚斯实现平等交易,对方的势力可想而知,到了那种地位,难道会没有办法弄到“荷鲁斯之眼”的研究情报?
还是说,对方需要的不只是研究情报,而是彻底的“荷鲁斯之眼”……
林逾想不出来。毕竟他不确定陆枚身上有没有其他秘密。
但他看向陆枚,后者的神情比他还要茫然,显然都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何等风波。
“说不定是你在外得罪了太多人,人家千方百计要把你套麻袋痛揍一顿。”林逾做出结论,“先吃饭吧。”
陆枚无措地举着筷子,疑惑:“我得罪了很多人吗?”
林逾:“……你认真在问?”
他一直以为陆枚对自己的烂脾气是有数的。
就连艾利亚斯也露出隐晦的惊色,迟疑许久,他低声答:“那个人的确和你有些不愉快。”
陆枚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接受现实:“就是讨厌我呗?也对,不讨厌我才奇怪呢。”
艾利亚斯没再搭腔,一直旁听的郁郁却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囫囵道:“我不讨厌你。”
众人闻声望去,但郁郁全然不觉奇怪。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一本正经盯着陆枚:“为什么要讨厌你?”
陆枚本只是信口一说,突然被她这样认真地看着,脸上猛地爆红。
他别过脸,支支吾吾回答:“我脾气不好,说话也难听,我、我以前还说林逾废物……我骂过太多人,所以都不喜欢我。”
“我不明白。”郁郁说,“被骂了就骂回去,为什么要花时间讨厌?”
陆枚手忙脚乱地比划着道:“因为有些人不方便骂我,也有人骂完了心里还是讨厌。”
郁郁还是不太理解,在她的认知中,开心就笑,生气就闹,花费太多时间去算计某人某事简直太不合算。
但通过陆枚词不达意的解释,郁郁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但你讨厌指挥的时候就是直接骂的。”
陆枚:“……”
陆枚尴尬地抿抿唇:“其实也不是讨厌……就是……”
林逾接过话头:“就是害羞。”
陆枚更加说不出话了。
“你比那些人好。”郁郁总结道,“在背后挑拨,让艾利亚斯做坏事却不敢自己面对你,他们不如你。你没骂我,我不骂你,也不讨厌你,但你骂过指挥,你应该道歉,也让指挥骂你就好了。”
林逾从未发现郁郁居然这么精于调解。
以前她都不喜多言,今天却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郁郁似乎是猜到了林逾的疑惑,主动说:“你们走了好久,我很无聊。想要多听你们说话,也想和你们聊天。”
林逾心头微动,下意识看向另外两人。
果然,陆枚猛地低下脸疯狂吃饭,艾利亚斯则咳嗽两声,抬手挡住了足足半张脸。
“被人讨厌也没什么。”林逾支着下巴,变出一盒草莓牛奶开封啜饮。
他咬着吸管,散漫地回忆起论坛里有关自己的议论,信口道:“我被很多人讨厌,也被很多人骂,克洛维斯总说我太软弱,别人怎么骂都不反抗,但……骂我只会造成两种影响,一种是伤害我的感情,让我难过;另一种是破坏别人对我的观感,大家更加讨厌我。”
“前者伤不到我,后者我不在乎。”
陆枚惊诧地抬起头:“你完全不在乎这么多人骂你废物吗?”
“嗯。因为以前我想,我本来就是,没必要反驳。”林逾低眼戳着碗里的米饭,悠然解释,“现在么,有点生气了,毕竟让别人以为你们的指挥是废物,对你们的声誉不太好。”
他抬脸笑笑,语气随和:“但说真的,总担心自己被讨厌会很辛苦。我更希望我们都能坚持本来的面目,比如,我还是更喜欢小美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陆枚被饭一噎,呛得眼眶里满是眼泪。
好半天他抬起头,桀骜不驯地咬牙切齿:“……滚啊!”
陆惟秋和白洛也在差不多时间结束了补考,下午则是陆枚、余海音等人的补考时间。
趁着陆枚外出,林逾向郁郁和艾利亚斯简单说明了矿脉里的经过,三人又一齐前往克洛维斯在简讯里提到的训练场旁观。
若非亲眼见到,林逾原本还不相信陆栀是如此恐怖的训练员。
她的训练方式近乎原始,和科学精确的培养计划不同,陆栀面对克洛维斯给出的唯一选择就是体能特训。
跑步跑到累趴下也无所谓,医务室的仪器可以强制唤醒,也能给僵硬的肌肉做出临时处理。除了体能,她还给克洛维斯发送了足够看上十天十夜的战术书籍,从地形勘察到绝地突围,光是作为狙击手面对各种不同地形的隐蔽策略就有四五本之多。
林逾三人未能和克洛维斯见面。
为了以最高效率追上队友们的水平,陆栀早就把他送进了全息设备,在10:1时间流速的空间里悬梁刺股,除了体能训练时,几乎不会放出来和队友团聚。
虽然不理解克洛维斯为何突然这么振奋,但他愿意努力,艾利亚斯已经欣慰得险些掉泪。
林逾正考虑接下来何去何从,光脑便响起接收到视频邀请的提示音。
“夏老师”三字跃入眼帘,林逾的眉头不禁一皱。
他接通了通话,夏越泽的身形浮现眼前,
夏越泽身穿笔挺军装,“中校”军衔的胸章佩于衣上,他的神情依旧和往日一样柔和带笑。
即使对上林逾明显设防的神色,夏越泽依然优雅温和:“休息得怎样?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夏老师,”林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自发问,“为什么给我那些通讯器?”
他不相信夏越泽能明确预见这么多。
无论是他把通讯器赠给兰瑞的、周闵寄生兰瑞的身体、周闵恰好借用了“吉卡拉”的力量……这些都不是寻常推理就能预判的。
夏越泽只是想杀死他,然后巧合地发生了现有的一切。
而他甚至还不知道兰瑞的生死。
“你还愿意叫我老师,师兄把你教成了很有礼貌的乖孩子呢。”
夏越泽弯眼笑着,目光转向林逾身边的郁郁:“又见面了,郁郁同学。”
林逾本想制止他向郁郁搭话,但出乎意料地,郁郁竟然微微皱起眉头,神色迷茫。
片刻,她开口询问:“……我们见过吗?”
林逾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他本能地想要从身边人的反应里找出漏洞,但他看向艾利亚斯,可是艾利亚斯并未由于郁郁的问题而表现出什么情绪。
他虽然认识夏越泽,但丝毫不认为郁郁的反应有何不对。
难道说郁郁没有和夏越泽碰面?
但克洛维斯说过,他们是被夏越泽亲自拦下,郁郁还和夏越泽发生了对话。
似乎看出林逾的错愕,夏越泽的唇间溢出轻笑:“别担心,只是为了防止机密走漏,我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
林逾留意到他的脸色其实格外苍白。
夏越泽向来体弱,但一直养生有方,鲜少露出如此疲惫的病态。
和自己的状态略有相似,夏越泽他……很可能也是透支了自己的力量。
“你、您,”林逾定了定神,与夏越泽平等对视,“与其在意我的身体,其实您自己也正难受吧。”
他一边说,微微挑起下颚,有意夺过了对话的主动权,眼神、语气都表现出身为指挥系自然而然的傲意。
接着,林逾勾动嘴唇:“还是说,宁可不顾身体,您也想和我交换情报?”
夏越泽的笑容渐渐沉了下来。
他的表情变成和夏越安相似的淡漠,良久,夏越泽道:“很开心看到你的成长。林逾,我在地下安全区等你。”
地下安全区的容量并不算大,这里是专供军队文职和部分普通人避难的场所,林逾来到时,这里已经洒扫完毕,呈现出平日无人造访的安静模样。
夏越泽没有带上副官,他独自坐在安全区临时放置的办公桌前,昏蒙蒙的灯光映亮他的半张脸,一颗干枯的山羊头骨放在一边。
林逾在出发前找陆惟秋借了两枚红石,此刻牢牢握在手里。
汗津津的掌心包裹着红石,林逾站定在夏越泽跟前:“夏老师。”
“你想听我道歉吗?关于通讯器的事。”夏越泽斜靠座椅,单手支着下颚。
眼镜折射出姜黄色的灯光,藏住了他眼眸的情绪。
林逾道:“等找到兰瑞,我希望您向他道歉。”
夏越泽未置可否,他指指手边的山羊头骨:“你认识它吧?「未羊」的载体。相信谢老师也和你说过不少有关「未羊」的事了?”
“他说了初代「未羊」。”
“没有说现任「未羊」吗?谢老师算是被「未羊」赶出权力核心的这件事,应该也没有说了?”
林逾无法接受他言语中对谢思渊似有若无的轻蔑,亦或者他到现在还无法面对夏越泽对他别有用心这件事。
对峙许久,林逾阖眸道:“我不在意那个。我只想知道老师您在这些事里扮演什么角色,郁郁和艾利亚斯又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谢老师一直监视着我,所以他们没有经历坏事。”夏越泽抬起单手,淡橙色光芒若隐若现,“我只是看了孩子们这几天的记忆,再让他们忘记这次混乱。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与立场无关。”
林逾沉默片刻:“所以,您是和谢上将对立的。”
“不错。我是陛下选择的臣属,不论何时,我都不会违逆陛下的指令。”夏越泽顿了顿,似笑非笑,“林逾,陛下非常看重你,他也感激你一路对九殿下的照顾。如果你愿意追随陛下,不仅STA会有你的席位,亚米德森集团也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林逾嫌恶地耸起眉头,完全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