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异类纹身
谢思渊和「申猴」都曾经说过，STA的立身之本就在于他们的“六大技术”：
如，「申猴」控制的二号技术“诅咒”、「未羊」掌管的五号技术“延续”以及「回收者」所代表的六号技术“崩溃”。
而今，四号技术“克隆”的代言者也出现在他面前€€€€这让林逾心中悬而未决的疑惑终于面临解答。
他定了定神，问：“十二议员，却只有六项技术，另外六人是负责什么的？”
「午马」的笑容刹那扬了起来。
似乎觉得这样的交谈不够坦诚，没有丝毫犹豫地，「午马」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由于会议室内早便拉拢了窗帘，他细长的狐狸眼里只映入了晦暗的灯色。下半张脸渐渐出现，「午马」的唇色较深，唇珠又很饱满，天生的笑唇，这让他原本锋厉傲慢的眉眼都被衬得柔和许多。
但这份柔和友善也是假象，林逾的眼前忽然一亮。他的目光追随而去，才发现是灯光折射在了某点金属，冰冷的光泽反映入林逾的眼瞳，这才吸引了林逾的注意。
€€€€「午马」的下唇打入了一枚唇钉，像是为了刻意打破这双笑唇带来的温柔表象一般。
这张脸生得毫无林逾想象中的“狰狞”，甚至堪称俊秀。
恰到好处的五官、恰到好处的身材，「午马」和任何一个外形不错的男性一样，眉眼甚至还有些稚嫩。
「午马」比他想象的要年轻。
仔细端详，神态气质里还有几分天真纯粹的意思，足够看出，他应该年纪很轻。
不过「午马」的嗓音的确很像中年人微哑的烟嗓，直到林逾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打量，「午马」才低笑着反问：“还在确认是否本人吗？”
林逾斜倚门边，手却在腰后不动声色地握住手/枪枪柄：“只是没想到「午马」先生这么年轻。”
“嗯，确实年轻。”「午马」回答，“这具身体至今才出生十三分钟。”
林逾不再和他浪费时间，将话题带回了自己的第一个问句：“十二议员里的另外六人是负责什么的？”
他记得在吉卡拉矿脉时，周闵曾称自己是「回收者」的监管者。
或许周闵的角色，就是十二议员里的“另外六人”之一，但林逾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来佐证他的猜测。
「午马」耸耸肩膀，径自拉开规整的椅子落座。
而后曲肘支腮，他靠着桌面懒懒地将目光投向林逾：“平等交易，你先告诉我你的计划。”
三分钟后，会议室内传来「午马」捶桌大笑的动静。
好像真的听到了史无前例的笑话，「午马」一边笑着，座椅还被他不断拖动，发出难听的吱嘎声。
不过考虑到「午马」平日的为人做事，偌大的AMTK竟无一人敢去敲门询问。
甚至连「午马」打碎的直播设备也一直没人过问，只有不满的观众偶尔发出几条骂语。
「午马」捧腹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揩去眼角泪花，抬眼问：“林指挥不怕我扭头告诉其他人吗？”
“你们阻止不了。”林逾插兜淡道，“我的问题呢？还有克洛维斯的直播，也该恢复了吧？”
「午马」的面上笑意深深，和林逾对视许久，他又突发奇想地扭过脸：“说起来，程风雨同学好像不幸遇难了呢，得让陆棋少校加班写份报告。”
“既然你负责的就是‘克隆’，那么程风雨的本来面目……”
「午马」竖起手指，长长嘘了一声。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王国的东部发生了严重的灾乱。
“受灾后的难民涌入北部，北部地区的基建和治安因此受到挑战。”
“不过他们也带来了大量的劳动力，在北部地区的贫民窟里，不计其数的幼童就像老鼠一样密密麻麻地出现。
“后来这里就有了福利院。
“灾乱平定，幼童们要么长大后离开福利院，要么被领养的家庭接走。
“渐渐地，将北部当作临时中转站的人们开始出走，北部荒芜，福利院也迎来凋敝。”
“可是福利院依然养育着数不胜数的孩子。
“因为在福利院那视同圣地的地下七层，每天都有新生儿来到这个世界。”
「午马」略微停顿几秒，面朝林逾的表情现出一丝戏谑：“以你的警觉，在那儿这么多年，真的毫无猜测吗？”
林逾应声抿唇，不自觉和他错开了眼神。
但这一举动反而给了「午马」继续挑衅的欲望：“其实你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了自己外套顶部的纽扣。
一枚又一枚地拆解下来，直到胸膛彻底外露，「午马」又拉开自己的内衬，露出了深黑色的纹身。
“LXXXIX-CX”。
他也是一名克隆体。
不过这不奇怪，林逾早就知道「午马」的每一具身体都是克隆的产物，毕竟他的异能就是类似“分/身”的东西。
可是，从刚刚死去的“程风雨”€€€€“CXIX-XXVII”的表现来看，他和程风雨本体应该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识。而非像「午马」这样，意识可以自由流动，随意地支配任何一具身体。
……除非「午马」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名克隆体。
而“黑西装”们则是他作为克隆体的又一批“克隆体”。
「午马」的笑容丝毫未褪，他专注地看着林逾，等待他的答案。
林逾保持沉默。
“其实你知道，毕竟你这么聪明。”「午马」微叹，“但正因你这么聪明，所以你才假装不知道。”
地下七层是福利院孩子们都知道的“圣地”。
在满足某些条件的前提下，他们可以自由地在福利院里跑动，除了地下七层。
通常而言，惯于服从的孩子们不会深究。
更何况林逾是最会“服从”的人，他连好奇心都不会有。
……假如他真的乐于服从的话。
“古蓝星时期有很多种文字。”林逾终于开口，“我们身上的是相对通用的‘阿拉波数字’，而你们的比较少见，史实记载它们都属于‘洛马数字’。”
这应该是「午马」不曾接触过的知识，林逾猜他可能都没有接受过帝国公民中学阶段的文化教育。
果然，「午马」的脸上浮现惊奇，他的眼睛变得很亮：“所以，这是以洛马数字为载体的我的‘名字’？”
林逾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地下七层出生的克隆体是怎样长大，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经历“长大”。
尽管童年时的林逾一直笃定地下七层有着不可见人的秘密，也从护理员每天例行的“检查”里发现，他们对孩子的“纹身”特别看重，好像时刻都在提防他们的纹身里出现异类。
而林逾恰好见过带着“异类纹身”的孩子。
那个孩子缩在自己邻近的床下，顶着一头黑色卷发，满眼哀戚地看着他。
林逾猛地甩了甩头。
再回忆下去的话，这场谈话就要无休无止了。
“我觉得这不叫名字，”林逾道，“我也不会跟人介绍说我叫‘75-176’。”
「午马」偏了偏头：“那么我的……数字，应该怎么读？”
林逾的语言天赋实在不佳，犹豫片刻，他只能将「午马」的纹身翻译成通俗的数字发音：“‘89-110’。”
「午马」垂眼复读了一遍：“八/九，一一零？”
这意味着「午马」的原型应该生活在福利院的第八十九层，但林逾没有义务向他解释更多，因此说到这里，他便缄口不言，等待着「午马」的情报。
「午马」没有让他等待过久，很快收拾表情，平静叙述：“在一段时间之前，十二议员空缺了‘午马’的位置，因为我拥有‘分/身’的异能，他们认为我可以作为四号技术‘克隆’的培养基之一，于是破例从地下七层带走了我。”
“你问其他六人的作用？
“他们类似于理论上的监管，没有他们的首肯，像我这样的‘执行者’通常是不能擅自动用‘技术’。如「卯兔」周闵，他就是六号技术‘崩溃’的监管者。不过‘崩溃’尤其特殊，因为「回收者」不能成为独立的议员，所以和其他技术的‘双议员制’不同，‘崩溃’的组成是‘双议员＋回收者’。”
林逾问：“你会拥有‘分/身’也是因为你的原型吧。为什么STA不直接任用他？”
「午马」笑眼弯弯：“瞧你这话，不是明知故问？”
€€€€因为原型死了，克隆体才会成为新的“原型”。
€€€€因为从一开始出现这批克隆体，就是为了预防原型的夭折。
林逾忽然笑了。
刚才中止的回忆再次续写，躲在床下瑟缩的小男孩向他抬起泪眼，而林逾看到了他腰间小小的水果刀。
男孩蜷缩的床是属于小云的，如果不是恰好有风吹起低垂的床单，连林逾都不会留意到他的存在。
如果是小云回来，那就更不可能注意到了。
毕竟小云是个粗心大意、又很容易被骗的笨蛋。
“小、小鱼，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男孩战战兢兢发问，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纹身和林逾是不同的文字。
他一定在暗中观察了很久。
学习着小云的语气、神态、乃至生活习惯。
他甚至知道了“小鱼”。
“……你为什么带着刀？”林逾问，“这是违规的。”
男孩缩了一下。
林逾伸出手：“给我吧，别被护理员发现。”
男孩眼光闪烁，犹豫不定。
“你不相信我吗？小云。”林逾说，“我从来不会骗你。如果护理员找过来，我会替你顶包，我的成绩很好，她不会为难我。”
男孩迟疑很久，终于把自己随身的水果刀递了过去。
于是下一秒，冰冷的刀尖对准他的脖颈。面前黑发黑眼的男孩眼也未眨，将刀锋稳稳扎了进去。
午休时间以外的休息室没有其他人。
只有噗呲喷血的声响和渐渐微弱的痛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