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枚的“荷鲁斯之眼”已经泛起金光,可林逾扬起手腕,轻飘飘挥退他们。
从亚当提剑、到举剑砸砍的数秒之间,林逾单手插兜,陈旧的礼服衬衫包裹他瘦削的身材,隐约还能看到内里军校打底衫的轮廓。
而他的另一只手随意地向前探去。
剑身映照林逾冷漠的面孔,伸出的单手平平无奇。
不等亚当暴喝出声,林逾的食指已然承住那把雪亮的巨剑。
百斤之重、吹发可断的剑锋,就这样停在他的指前,任由亚当如何拼尽全力,巨剑始终不得寸进。
连一层皮肉都无法切破。
随着林逾微一皱眉,巨型的剑锋顷刻碎灭。
由崩散的碎块化为飞扬的齑粉,都只是一瞬间的变化。
“你、你……”
亚当的面色涨红,足以看出他的愤怒。
他颓然地放下双手,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怒。但在亚当失态的前一秒,童谣的乐声再度响彻餐厅。
和前一次轻柔的女声不同,这次童谣变成了稚嫩的童声,伴随歌谣响起,亚当的表情骤然归于平和。
“揉揉眼、擦干泪,眼亮的孩子继续睡,眼盲的孩子好宝贝。”
克洛维斯就近捂住艾利亚斯和陆枚的眼睛,他自己也闭上眼。
郁郁的眼睛则被林逾抬手蒙住,连同亚当在内,在场几乎所有活人都闭上了眼睛。
€€€€除了林逾。
“宝贝听话呀,宝贝来这呀。
“宝贝的眼睛弄丢啦。”
一道黑烟袅袅升起。
TA从那座人鱼雕像里飘出,迟疑地向着众人方向望了一眼。
这一回眸,便和林逾撞上视线。
黑烟勾勒的鱼尾拍打雕像,TA的面庞模糊而显得莫名温柔。
目光交接的三五秒后,黑烟转回头,身姿袅娜地背对他们行远。
TA的动作丝毫看不出鱼尾的限制,行走自如,近似人类的蹑手蹑脚,像是踩着刀尖、又如华丽的舞蹈,一步一挪绕到了第10层向下的楼梯口。
黑烟萦绕着木质的扶手和楼梯,应和着童谣柔缓的节拍,那道奇诡的黑影很快消失在林逾的视野。
光脑又收到新邮件。
林逾的小红花仅剩一朵。
“€€€€老师。”
在童谣结束的刹那,不久前还怒目相视的亚当仿佛彻底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他扬起笑脸,以周全的礼数示意爱伦为林逾准备座椅。
接着,亚当松开手,仅存的剑柄当啷落地。
而他像想不起凭空消失的剑锋,自顾自对林逾微微躬身:“请入座吧。”
已知扣除小红花的规则基本都是明文规定,要么在“总规则”,要么会弹窗提示。
而林逾并没有收到相关弹窗。
至于总规则里:
不能忤逆管理人€€€€随机扣除;
没有做出童谣指向的行为€€€€扣除一瓣,林逾很清楚,一瓣小红花就是1/5朵;
不能前往地下区€€€€扣除数量未知;
以及一条至今还不能窥得全貌,也不知道其是否和小红花相关的规则。
刚才的一系列行为里,是哪件事让他被扣了一朵小红花?
“林……老师。”餐桌上,似乎看出了林逾的走神,克洛维斯突然出声。
林逾皱眉抬头,才发现主座上的亚当正在微笑盯着自己。
单论神态,他看上去毫无恶意,甚至彬彬有礼。
但不管什么表情,被人这样紧紧盯着,林逾还是会感到本能的不适。
€€€€而且克洛维斯突然叫他“老师”。
“老师,”克洛维斯又叫一声,“您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回卧室休息?”
林逾愣了片刻,才发现克洛维斯脸上一片惨白,其他队友的表情也都很是难看。
但大家都顶着亚当的视线,因此除了克洛维斯暂且无人抬头,只是用余光小心地扫着林逾。
不过,因为更熟悉福利院的生态,克洛维斯既是对童谣反应最激烈的,也是最快从这阴沉气氛里找回理智的。
意识到林逾已经和自己搭上视线,克洛维斯咳嗽两声:“那么,妹妹,你先送老师回房间吧。”
恰好此时,循序打开众人餐盘盖的爱伦来到林逾身边。
它挂着礼貌的笑容,随后掀开了林逾面前的餐盘盖。
林逾的思绪刹那间断了弦。
掀开盖后,克洛维斯他们奇怪的脸色终于有了解释。
就在雪白浑圆的餐盘里,赫然躺着两截煎得半生不熟的手指。淅淅沥沥的血丝勾连皮肉,表层却是黑漆漆的焦糊,林逾顿觉一阵反胃,只差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事实上他也真的没忍住,一瞬间弓下了身,然而克洛维斯同时猛地站起:“老师!”
他的呼声阻止了林逾的“失礼”。
克洛维斯平复片刻,压低声音道:“爸爸,老师舟车劳顿,还是让妹妹先送老师回房吧。”
“真体贴啊,孩子。”亚当回以认可的笑容,他看向林逾,“老师,您认为呢?”
林逾犹豫半晌,立刻懂得了克洛维斯的暗示。
妹妹是指郁郁,而郁郁恐怕是目前唯一能够和他共享信息的人。另外三人但凡有“和护理员分享隐私”的规则,都不可能对他守口如瓶。
郁郁一多半就是这次信息互换的桥梁。
而且带走郁郁,至少能让她免于“享用”盘子里这令人不适的东西。
“感谢先生和孩子们的体谅,我一定会尽快恢复状态。”
林逾站了起来,挤出勉强的笑容。
郁郁立刻跟着起身,没有向亚当表态,而是自顾自扶住林逾手臂。
亚当的眼神冷了些许,但面对心爱的“孩子”郁郁,他攥紧刀叉,终究没有发作。
临走前,林逾对众人点首致意。
目光掠过亚当持刀的手,林逾的眼神暗下些许。
他没有看错,刚才对峙时林逾还当是误伤带起的鲜血,但现在定睛看去,分明是亚当那双属于男性的、骨节粗大的手,却在右手指甲涂上了鲜红的甲油。
联想起之前听到的高跟鞋跟叩地的声响,一个荒唐的猜想逐渐浮现。
而当林逾转过头,对上郁郁坚定的目光,他便知道自己的猜想得到了附和。
假如将福利院的孩子分为“山羊”和“绵羊”,林逾毫不意外自己会被归类进“山羊”。
在某些文化里,“山羊”通常被视作“恶魔”的象征。
福利院虽然没有明言,但向来默认的“小山羊派”都是指代如89-110那样叛逆、不计后果、疯狂且为福利院带来了麻烦的小孩。
这类孩子最大的特征就是“疯”。
他们不会在意福利院的结局,甚至都不在意关系疏远的其他孩子的未来。“小山羊派”从始至终都谋求着“本我”,追求骨子里的欲望,不在意善恶、不在意道德、不在意是否被他人认可。
而在福利院里,“小山羊派”的具象表现就是“不服从”。
不服从护理员、不服从规则,甚至有时候会不服从童谣。
€€€€“小绵羊派”就是与之完全对立的另一群孩子。
和林逾这样为了谋取更大利益而对护理员曲意逢迎的不同,“小绵羊派”通常是真心实意习惯了服从。
他们或被明文的规定约束、或被隐藏的道德规训,面对强权和规则,“小绵羊派”往往更倾向示弱和服从。
尽管小云在89-110掀起的闹剧里被凯瑟琳认为是“小山羊派”的一员,但林逾一直清楚,小云从小到大都更接近温顺的绵羊。
他并非天性软弱,也不是畏惧强权,而是习惯了适应环境去打磨自己€€€€也正因为此,克洛维斯具备着比他更精明的对环境的观察能力。
克洛维斯能以最快速度察觉到当下如何示弱才能维生。
于是他先后叫出了“老师”、“妹妹”、“爸爸”。
克洛维斯是在暗示他,“爸爸”亚当不容忤逆。
那么在这场考试中何人不容忤逆?
除了不露面的主考官们,就只剩下所谓的“管理人”了。
恐怕自己就是因为和亚当动粗,哪怕武力能更胜一筹,也因为亚当主观的厌恶而被判定为“忤逆”。
随机扣除€€€€便是一口气扣了一朵。
再让亚当不满的话,林逾确信自己的小红花就快归零了。
“小山羊派。”绕过楼梯,两人渐渐放缓速度,郁郁说,“我是小山羊派,他们是小绵羊派。”
“他们可以和我分享情报,但不能和您分享。而我不能和他们分享情报,但可以和您分享。”郁郁飞快厘清局势,就在克洛维斯救场的几分钟里,她的手背被艾利亚斯轻轻一拍,手指在她手上写下了“绵羊”的词组。
于是当前的一大难题便迎刃而解。
“亚当应该就是管理人,但是还有别的问题。”林逾道,“按照咩咩的说法,管理人应该是曾经的护理员。低层区、中层区、高层区都是各有两名管理人的……还有一个管理人不知去向。”
“指挥,您知道这里的作息表吗?”
“我问过,但亚当说‘老师’不需要那个,孩子才需要。”林逾微顿,想起郁郁刚才展示的规则页面。
€€€€郁郁的规则里没有直白的作息表。
“5、作息表和妹妹一样,去问问她吧,你们之间没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