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性地敲三下门,林逾抱臂停在门边,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陆枚洗了会儿脸,终于脸色憔悴地走出来。
“我可以进来吗?”林逾问。
陆枚虚弱地点点头,就近坐在床边。
他都没力气给林逾倒杯茶水,当然,陆枚也不认为这里的茶水能喝。
林逾塞了一盒草莓牛奶给他,陆枚的神色才有些许好转:“你和郁郁谈妥了?”
“差不多。接下来你的作息表没有安排吗?”
陆枚答:“不知道。”
“……嗯?”
“就是字面意义的不知道,不是瞒你。”陆枚尽可能说得更浅显,“那家伙还留下来和亚当说话,可能他会有收获吧。”
“那家伙”多半是指克洛维斯了。
林逾耸耸肩,换了一个话题:“你的房间有线索吗?”
陆枚理直气壮地摇摇头。
林逾哑然失笑,只好亲自观察他的卧室。
这里的风格看不出主人喜好,因为它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卧室,没有奢华精致的装潢,但具备所有一间卧室应具备的功能家具。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在置物架上陈设着一些堪称古玩的物件。
陈旧的留声机、绽线的手工舞鞋、连电的台灯……
虽然莱希特家族已经和星际时代有些脱节,但这间卧室的主人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加迷恋古文玩。
“放童谣那会儿,你看到什么东西了?”陆枚问,“当时看你表情怪怪的。”
林逾应声回神:“餐厅里那座雕像升起了一道黑烟,黑烟成雕像的形状,然后从楼梯那儿下去了。”
“那座人鱼雕像?”
“小美观察很细心啊,不错。”
陆枚不搭理他刻意的玩笑,林逾则继续在他的置物架信手翻找。
漫无目的的翻找也不是毫无所得,林逾很快在置物架一旁的抽屉里摸到一册不薄的本子。
他把本子拿了出来,封皮是明亮的粉红色,看上去约有百十页的样子。
在星际时代写纸笔日记其实很罕见。
但一些有仪式感€€€€或者网络不发达如莱希特家族这样,似乎也能理解。
林逾指指这个日记本,陆枚却皱了皱眉:“这不是我的本子。”
“嗯?”林逾微愣,“在你房间里的,却不是你的本子?”
陆枚开口解释:“规则里说的不是这个颜色。”
“那我可以看吗?”
“你看吧。我不知道那个本子是什么意思。”
林逾便不见外地翻开了日记本。
虽然对原主有些微的愧疚,但为了破局,这也是无奈之举。
而且他记起郁郁的规则里也有提到,“天蓝色日记本”,“不是土黄色、不是粉红色、更不是草绿色”。
这个家里一共有四个日记本吗?
会不会就是除了“第五个孩子”之外的四人?
但林逾很快发现,自己手里这个日记本的主人并不热衷于写日记。
TA只写了寥寥几页,且都只有短短几行字,错别字姑且不论,TA的表达也都极尽敷衍,似乎并不把写日记当作享受,而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因此TA所记述的日常几乎没什么价值,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知是生活中没有什么能引起TA的关注,还是TA其实有着不能诉诸日记的秘密,这本日记的用词毫无诚意,林逾不相信一个人的日常能无聊到这种程度。
“*月*日,晴?阴?
“……鬼晓得,彼得那个臭老头真是故意刁难我们,居然要写日记!我哪来东西记给他看啊?!随便写吧,哦对,今天爸爸书房里的花瓶也没开花。”
“*月*日,雨。
“我听到外边雨声了,很大,跑出去的话说不定可以痛快洗个澡。”
“*月*日,晴。
“今天该我负责大扫除,■■■从来没想帮帮我,可恶啊。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当作无事发生,真无聊。爸爸书房里的花开了,白色的,看上去就不是什么珍贵品种。”
“*月*日,阴。
“今天很好。嗯,我说的当然是反话,见鬼。
“托彼得的福,他让我写日记不是吗?新的家庭教师也想看,现在好了,我蹩脚的字终于要大白于那个人的眼底,我已经可以想象那个人揶揄的眼神……天,为什么我没有拒绝?”
在给“新的家庭教师”看过日记后,日记主人在日记本里的态度就明显更敷衍了。
TA不再有情绪化的叙述,只是刻板地记录着日期和天气,然后用一些“我很好”“我感觉不错”的字句完成日记。而且像是有意回避似的,这页之后,日记主人再也没有提到那位“家庭教师”。
林逾把这个疑点分享给了陆枚,后者沉吟着同样记了下来。
日记原主会是谁呢?
不是陆枚,似乎也不是郁郁€€€€郁郁规则里说过,她的日记本应该是天蓝色。
那么除了郁郁,还有谁会和“家庭教师”亲密到分享日记?
这个“家庭教师”又是什么身份?
只是普通的教师吗?还是和记者一样,进入这里寻找真相的人?
或者,这个人就是记者?
这些都要打一个问号,林逾的心里同样一团乱麻。
不过找到这个日记本,也给他打开了新思路,或许其他人的卧室也有另外三个颜色的日记本,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整合原本的孩子们的信息。
也在他检查日记的时候,陆枚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只精美的玻璃摆件。
摆件被做成和餐厅雕像相似的人鱼形状,华丽的鱼尾折射灯光,析出缤纷的彩色,这座摆件更显得剔透美好。
人鱼仰颈歌唱,眼眸微闭,双手捧起一弯月牙。
像在面朝月色虔诚地祈祷,又像在对即将失去的什么唱着最后的离歌。
而从她鱼尾的末端,正在逐渐变为消散的泡沫形状。
房间内的灯光如月光,而月光如舞台上的灯光。
林逾和陆枚作为剧场内仅有的观众,就这样欣赏人鱼无声的谢幕。
“那道黑烟不可能是巧合。”陆枚道,“化成泡沫就是消失的话,说不定也暗示她是从这个家族消失。比如,逃出去了之类的。”
“€€€€逃出去?小绵羊派很难有这个胆量。”
林逾皱眉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这一点很难办到。
且不论莱希特家族里父辈的强势,只是福利院本身的严格拘束,也不可能坐视一名孤儿就这样逃离福利院€€€€是的,直到目前,林逾心里还是认为莱希特家族的“孩子”,其本来都是福利院的孤儿。
更何况这个家里只有郁郁扮演的“姐姐”是小山羊派,而她的日记本是天蓝色。
由此可得,这本粉红色日记的主人应该是小绵羊派。
小绵羊派很难有独自逃出福利院的勇气和欲望。
就像小云,如果不是他在最后猛推一把,十岁的小云是绝不可能离开福利院的。
但陆枚也捕捉到了克洛维斯这一漏洞:“克洛维斯不就离开福利院了?那时候他也是小山羊派吗?”
“相比之下,他更像小绵羊派。但情况不同,克洛维斯是因为我……”
“说不定‘人鱼’也是因为别人呢?”
林逾顿了顿,抬起头:“你是说,那个家庭教师?”
尽管林逾并不完全相信“人鱼”就是指代着这本日记的主人,但假设真有这一可能,在日记里出现且仅出现这一次的“家庭教师”的确有可能激起原主的反抗情绪。
例如,被家庭教师挑唆、被家庭教师灌输外边的精彩、甚至是目睹父亲亚当对家庭教师做出的不友好举动……
总之原主€€€€作为小绵羊派的原主,很可能是在认识了这位家庭教师之后,终于决定脱离自己原生的族群。
陆枚和林逾异口同声说出心里乍现的灵光:“《海的女儿》①。”
有了陆枚房间里人鱼摆件的启发,林逾很快前去另外几人的房间里搜索类似的物件。
可惜其他人的卧室都不像陆枚这间,他们的卧室或多或少带有个人偏好,相较而言更有生活气息。
艾利亚斯和克洛维斯的卧室里都有大量书籍,不过艾利亚斯那里更偏哲学方向的学术巨著,克洛维斯的房间则是大量的童话书和连环画,几乎没什么知识类书籍。
因为这些书籍的存在,搜索工作开始得有些艰难。
不过四个颜色的日记本都被找到,这又让林逾有了些许的安心。
而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即使小绵羊派不能把具体的作息时间告诉他,从克洛维斯逐渐焦急的神情林逾也能猜到。
今天的进度“或许”只能到此为止了。
跳脱于规则之外的林逾只需要在夜间做到“不说话”,他已经做好准备独自展开调查。
同样地,郁郁今晚也会尝试去“家门外右边第三棵柳树下”,等到明早信息汇总,林逾希望那时候能有新的进展。
€€€€然而噩耗便在此时传出。
林逾突然发现,在任何房间里找到的日记本,几乎都被房间主人说“不是我的”。
只有从克洛维斯房间里找出天蓝色日记本的时候,克洛维斯面色如常接过了它。
“等等,这是你的日记本?”
克洛维斯动作一顿,茫然地抬起了头:“不然呢?”
如果天蓝色日记本有且仅有一本,那么郁郁规则里出现的“天蓝色日记本”又该是哪本?
克洛维斯很快意识到林逾神色的变化,他的表情也一瞬间凝固:“难不成郁郁她……”
“恐怕比这还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