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斯被呛得咳嗽几声,勉强举起扫帚挥开视野,弯腰清扫起地面的狼藉。
墙壁上唯一的照明灯将克洛维斯的倒影无限拉长。
瘦长的人影伴随他的动作逐渐扫开厚厚的灰尘,而当水泥地露出本来面目,夜风摇撼着岌岌可危的灯光,影子也因之摇曳腾挪,越发显得瘦削。
“除了扫地还需要做别的吗……不会连这些房间也要我来吧?”克洛维斯自言自语着直起腰背,点开光脑复盘自己的规则。
于是在他身后,平躺地面的倒影悄然爬了起来。
像是一汪流淌的墨水,它蠕动着靠近克洛维斯。
在它即将伸手拍拍克洛维斯肩膀的刹那,克洛维斯猛地一拍脑袋:“我靠!还要拖地?!”
克洛维斯急转回身,像是完全没有看见黑影似的,自顾自撞了过去。
被他撞开的黑影懵懵懂懂,歪在一边迟疑地打量他。
但克洛维斯早就把扫帚簸箕远远丢去了杂物间的方向,也不在意有多七零八落,他拉开门,一闪身钻回自己的卧室。
嘭的关门声震天动地,只差没把门框都一齐震断。
“妹妹还在卧室等我,今晚就不拖了吧!”
黑影:“……”
口令正确。
零时整,郁郁带上清洁工具离开卧室。
她在刚才的祷告环节许愿了明天的三餐可以正常一点。
在林逾的烹饪指导下,郁郁已经无法忍受莱希特家族对“食物”的污蔑。
郁郁很快就注意到楼下的惊动。
她在第21层,距离林逾的卧室和亚当的书房只有一层之隔。
但林逾早就知道她的地理优势,特意叮嘱过,无论深夜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轻易下楼。
因为作息表里只允许她清扫“本楼层”,谁也不知道随便移动会招致什么后果。
郁郁半跪在楼梯口仔细倾听,她没有听到林逾的话音€€€€这是正常的,林逾的规则不许他在夜间说话。
但她捕捉到奔跑的脚步声、木板的坍塌声、和一些似男似女、非人非兽的奇怪的咆哮声。
还有腥臭的血气,正在这座沉睡的建筑里弥漫开来。
好想下楼帮忙。
但指挥不批准。
好想下楼帮忙。
但指挥会生气。
好想下楼帮忙。
但……
郁郁反手挥动扫帚,砍向身后浓重的黑影。
那双觊觎已久的黑手只差最后一点就要蒙住她的眼睛。
“不要打扰别人观战。”郁郁皱眉沉声,半屈的下肢时刻准备着反扑回去一举拿下。
被她猛一扫击的黑影即刻张开双臂,尽管没有五官,但依然可以想象它狰狞的面容。
和郁郁相仿的身材同样具备极强的战斗素质,在它二度扑袭之际,郁郁的身形闪灭于黑暗当中。
失去郁郁的本体,黑影在原地颤抖半晌,投来的微弱灯光再也无法支撑它的形状。
转眼间,黑影曲臂捂着面庞,状似恸哭,却依然无法扭转自己的劣势。
郁郁隐身后,它也无法存世,顷刻间消失在夜里。
“……烦人。”无形的郁郁照旧蹲去楼梯口。
打斗的声响渐渐离她远去,像是林逾引走了敌人。
可惜她还是错过了看清敌人面目的时机,否则还有希望追上去帮忙€€€€既然指挥在引着敌人往楼下走,那么艾利亚斯和陆枚总不会再错过了吧?
林逾跑动的速度很快,尤其在意念加持下,他甚至可以改变自己原本的身体素质,将移动速度提升到和克洛维斯相差无几的水准。
但即便如此,身后穷追不舍的高跟鞋仍未停下。
那只刺眼的、鲜红色高跟鞋穿在一只骨骼粗大的脚上,为了穿进去,脚的主人似乎削掉了自己的后跟。
因此它每跑动一步,都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鞋里渗透出来,滴滴答答一路蜿蜒。
追逐林逾的身形高大健硕,身高不亚于队伍中最高的艾利亚斯。
林逾左闪右避,不时借助走廊里的壁灯、绿植等等阻碍鬼影,但对方宁可被他砸得头破血流也不停下,而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不知疲惫地向林逾的心脏伸手。
反复的转弯掉头,让狭窄的楼梯仿佛无限折叠一般。
林逾听着尖细鞋跟砸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就像在凿开一根人骨。
20层、17层、14层……
噪音不再局限于脚步,鬼影用以束缚长发的头巾随着动作散开,一股更加刺鼻的恶臭彻底爆炸在过道之间。
由于头巾松落,TA的长发也垂落下来,拖地曳行。
于是林逾听到了噼里啪啦、无数铁钉滚地的声响。
他的脚步猛然一滞,借着第10层的楼梯口灯光侧眼回看。
追逐着他的鬼影€€€€或者说,那是一个“女人”。
她拖着及地的长发,身上的黑袍都已松散,露出了雪白脖颈上狰狞的缝合痕迹。
而那些铁钉声音的来源,正是她的“长发”。
她根本没有自己的头发,被她攥在手里的头巾也不是真正的头巾。
那是无数张被缝合起来、血淋淋的人皮。
它们来自不同的肤色肤质,被人用铁钉生生钉成一大块“柔韧”的头巾,用以包裹住“女人”浓密的“头发”。
这些头发也显然来历诡异。
它们沾满血液、借着灯光只能窥出其中杂乱无章的发色,有红发、有金发、有黑发……混乱的发丝无法固定在“女人”的头上,所以她选择用“头巾”来定住“发型”。
随着他们之间的追逐,这些头发也渐次散落在走廊,粘稠的血迹和尘土使它们相互勾连着被高跟鞋挟带践踏。
这些来自腐烂尸肉的恶臭催得林逾近乎窒息。
……这就是莱希特家族的“妈妈”吗?
尽管这副骨架明明就是亚当本人,但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和白天的亚当实在相去甚远。
所以亚当和“妈妈”才不会同时出现?
所以亚当才总穿着那身黑色长袍,还显得有些“驼背”?
迎向“妈妈”劈面砍来的手刀,林逾抬腕承住一击。朦胧的白光自二人交格的手掌诞生,外沿萦绕的深黑死气随之膨胀,黑白交织的邪肆气息一瞬间吞下“妈妈”的头颅。
那张惨白浮肿的面庞立刻受到无声的磋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摧毁。
然而就在林逾即将捏碎她头颅的刹那,模糊的人言从那张猩红的嘴里吐出:“利斯……特拉……”
林逾手指停顿,皱眉等了片刻。
女人的呼喊果然更加迫切:“卡拉……利斯特拉……我的孩子……还给我……”
€€€€卡拉?利斯特拉?
林逾一瞬间想起了日记本和规则里那些不知缘由的黑色方框。
这两个人名会是其中的指代吗?
为什么特意提到这两个人,难道说,这两人就是最先表现出叛逆思想的“■■”和“姐姐”?
他们不在“妈妈”的身边了吗?
林逾缓慢地收回手,他想要开口询问,但又记起不能夜间说话的限制。
而且女人看上去就神志不清,即使真的知道什么,又该怎样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就在林逾举棋不定的时候,一点明亮的灯光从楼下举近。
来人步履沉稳,提灯举步,距离他们缠斗现场还剩半截楼梯的时候,他稳稳停住脚步。
“妈妈,”少年平静地开口,“卡拉是谁?利斯特拉又是谁?”
林逾应声望过去,后背立刻炸起一片冷汗。
来人竟然是居住在第6层的陆枚。
是他原以为,最不可能配合规则的九皇子殿下。
“卡拉是……”
女人停下了挣扎,她茫然地扫视四周。
和林逾一样,她的目光也趋向陆枚,疑惑之色渐渐浮现在那双空茫的瞳孔:“咦?”
女人张张嘴,无措地绞着衣角:“卡拉,为什么,要问我?你是……卡拉呀……”
“我是卡拉?”
“你是卡拉。”
“那为什么要说‘还给我’呢?卡拉离开了你?”
“卡拉离开了我……们。”
灯光倒映入陆枚明暗纠结的瞳中,他仔细思索着从前林逾和人交流的口吻。
他不擅长套话,但在林逾不能开口的此刻,他必须尝试靠自己来套取情报。
正是犹疑不定的时候,林逾的目光和他在半空中汇聚。
对方的眼神满是信赖,陆枚不禁一顿,话音更加难以发出。
不过休整片刻,他还是继续努力:“好的妈妈,我是卡拉。那么利斯特拉又是谁?”
“利斯特拉是……我们的女儿……”女人弓起身子,难过地抱住脑袋,“她被骗了、她被欺负了、她被玷污了。我是为她好的,我是想她好的,亚当说过,那样做对她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