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队?”
“你不用明白,我可不会像「午马」那样为你牺牲什么。”
“但你队里,不是有郁尔安的好女儿吗?”
林逾的目光暗了暗:“您认识她?”
“唔,小孩子就不要问这么深了。抓紧吧,会议要开始咯。”
郁兰生挥挥手,很快便脚下生风甩开林逾。
原有的空间秩序被她推翻重组,几乎只是须臾,郁兰生的背影便消失在林逾眼里,只留下了一瞬间的空间畸变。
林逾甩了甩头,把郁兰生带来的异样情绪通通抛之脑后。
严丝合缝的玻璃幕墙在他走近之际,缝隙里闪过一瞬间的绿光,旋即轰隆隆开启。内里建筑的大门随之而开,露出如巨口一般深邃的下行楼道。
林逾默默走了进去,等门和玻璃都重新关合,黑暗里亮起几盏灯。
每盏灯都悬在上方,隐约照亮着各自所属的如培养皿般的封闭玻璃空间。
这些灯是阿拉伯数字的形状,零零散散,像是编号。其中最大的编号是“12”。
昏暗中传来机械的合成音:“「酉鸡」大人,请进入10号会议室,现在为您开启议员权限。”
“……那是会议室?”林逾皱眉打量半晌。
这里实在太昏暗了,以至于这些孤立的小房间,看上去就像宇宙里漂泊的星球。
但即使可视度低到这种程度,林逾也能看出,它们最多只能容纳一个成人体量,根本不可能召开集体会议。
合成音给予肯定的回答:“请进入10号会议室。”
林逾只好举起照明的光源,向10号“玻璃皿”走去。
在他进入10号之后,头顶悬挂的白灯咔咔转动,数字的一面黯淡了,另一面却亮了起来。
那是一只雄鸡唱晓的图形,在调节为更适合人眼的暖色调后,透明的玻璃壁上浮现出一系列荧蓝色的电路,并渐渐拼凑成可视可触的电子屏幕。
确认林逾已经入内,小房间彻底关合,轻轻震动起来。
林逾适时地看向脚下,借着灯光,他终于看清在这重重叠叠的玻璃之下,赫然是一片不见边际的红海。
下一秒,他的会议室便如被放逐的一艘沉船,循着既定的轨迹堕入深海。
一瞬间的失重感让林逾都分神片刻,唯独头顶灯光越发明亮,为他映照出四周漂流横行的无数异类。
它们也注意到了会议室和林逾的闯入,滴溜溜转着眼睛,很快蜂拥而至,用宽大的蛙蹼拍打玻璃。
这些眼睛呈现出浑浊的暗黄,竖瞳努力辨认着林逾的身份。
它们把玻璃皿整个包围起来,紧密地贴在其上。除了蛙蹼,还有它们乳白色的、光滑的腹部,和鲜红的、争先恐后舔/弄玻璃壁的长舌头。
和寻常的青蛙比起来,它们明显有些太大只了。大部分的身长都超过两米,这让小巧的会议室几乎能被它们抱在怀里似的。
林逾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被青蛙这样抱着,对他而言还是有些无法容忍。
会议室本身倒是不受蛙人的影响。
玻璃壁上很快浮现出荧蓝色的倒计时,示意会议还剩三分钟开始。
会议室内外接着供氧设施,不知沉到多少米后,终于悬在红海里。
蛙人盘桓四周,但当它们确认这里无法突破后,又缓缓游离,不再故意贴近。
幽暗中,林逾终于看到了和他的会议室相似的光亮。
“鼠”、“虎”、“猴”和“狗”等会议室陆续出现,它们的光亮也不亚于林逾头顶的雄鸡。这些在之前看来略显夸张的图案,进入深海后,光线也变得莹润柔和起来。
图案在红水里若隐若现,直到倒计时一分钟时,距他更远的深海腹地,亮起了一头山羊的形状。
[“请到会议员接受来自「未羊」的虹膜识别,确认本人到场”]
在荧蓝色的文字提示之后,玻璃壁上浮现出一只山羊眼和一行动物各异的图案。
不掩直白的窥伺,横亘的瞳孔直直望向林逾的眼睛。
林逾安然接受了他的核验。
[“现役议员7人,本次会议应到7人,其中远程2人,实到5人”]
[“正在联通远程议员的实时影像音频”]
[“会议开始”]
“欢迎来到东部星域,「酉鸡」,这是你第一次参加会议,我想,我们有必要为你介绍一下这里。”
再也不是从前依靠山羊头骨和寄生别人才能发出的声音,隔着不知距离的海水,林逾却能从传声设备准确听见安东尼的发言。
尽管依然不是直接对话,但他非常清楚,「未羊」€€€€安东尼,那个继承了诺亚大半能力和使命的男人,此刻就和他处于同一片红水。
林逾问:“为什么要这样开会?”
“这是很多年前诺亚的主张,后来没有废止,是因为谢思渊和我都注意到了议员内部的矛盾。如果没有红海和玻璃壁,恐怕再好的会议室也会沦为战场,我们不可能静下心来好好交流。”
“真会说笑~明明只要有您在,我们就都不敢造次了。”
玛丽恩笑吟吟插话,因为看不见真实的表情,林逾也无法知道她这话里有几分真假。
吴愁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酉鸡」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可不只是我们的手笔呀。山羊派的大家也很尽力,更不提还有你们所谓的‘小鱼派’呢。差点忘了,不能说多,说多了小猴子就要哭鼻子了呢,我可不会欺负小朋友。”
“随你怎么说,毕竟你们只是皇帝的跟屁虫,能长什么脑子。”
眼前时不时游过蛙人,也有残留的蛙肢或其他食物。
林逾听着他们无聊的唇枪舌剑,不发一言,脑子里却清晰划分出阵营。
毕琅、埃尔法拉和周闵所属的“山羊派”已经结束了。
玛丽恩、夏越泽、兰瑞和何来遇应该算是“绵羊派”。
他们拥护皇权,举止保守,现在还掌握着特殊调查组的几百兵力,毫无疑问正处上风。
而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胁迫自己解决包括安东尼在内的所有坐标,最后和高维生命同归于尽,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快的和平。
最后的“小鱼派”€€€€实际只是支持高维降临的吴愁就明显受创了。
他先前最大的底气应该是陆惟秋的帮扶,以及郁尔安克隆体的力量。
但陆惟秋现在已经躺进棺材,克隆体也不复存在。
至于吴愁曾经拉拢过的林自由和郁兰生,林自由不用再提,郁兰生还是模棱两可没有表态。
最后剩下的议员,就是安东尼、郁兰生和自己。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夏越泽忽而开口:“为了反抗陛下,不惜扶持异族,这就是你们的‘先见之明’吗?这样想的,应该不包括「寅虎」吧。”
郁兰生被他点到,这才嘲笑着答复:“怎么,现在是完全不能容忍中立派了吗?”
玛丽恩说:“因为上一个说中立的「午马」到最后闯了不少的祸。”
“「午马」本来就是疯子。”
“就算是疯子,到了现在危及人类存亡的时刻,不管是作为「寅虎」还是作为郁家的后人……”
“贝里。”夏越泽截断她的话语,“不要带偏话题,「未羊」说过,他现在想好好介绍一下这里。”
舌战适时而止,一直沉默旁观的安东尼这才低笑两声:
“总算记起我了?”
他天然就有这样的威压。
虽然陆惟秋、岳子恒、埃尔法拉和林茜都是诺亚遗株,但像安东尼这样具备强悍震慑力的,在林逾见过的人里,的确只有安东尼一个。
他明显是被当作“诺亚”而有意培养出的领袖。
其他遗株因为不具备领袖的潜质,或多或少都成长出自己的性格,但安东尼不同,他总是活在别人的言语和记录里,从未直观地在林逾面前出现。
在爱伦嘴里,他是“好孩子”;
在埃尔法拉嘴里,他是偏执的兄长;
在夏越泽嘴里,他是一个尚不明晰的隐患。
诡异的是,这些评价大都只是在强化他充满力量的一面。
他好像只是一个“强大力量”的标签。
在标签下,有着阴晴不定、千变万幻的脾气和脸。
在安东尼发声之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开口。
“如你所见,这里是‘真正’的当枢之下。星元70年爆发‘神衰’后,东部星域就是变成了这副景象。随着十灾在东部依次降临,红水侵蚀人类的皮肤,感染者里未能完成进化的就会变成蛙人,而虱灾和蝇灾进一步扩大感染范围,畜疫和蝗灾使得东部食物短缺,泡疮灾和冰雹灾将普通人同样逼向死亡。
“第九灾,黑暗灾,援军抵达这里也无法找到难民暂居的营地。相反,日复一日的饥饿和灾病压迫着难民的神经,他们出现了诸多不理智的行为,诺亚€€亚米德森正是在此时临危受命,来到东部星域。
“他和初代议员一起建造了这个基地。
“基地之下,封存着当时已沦为蛙人,但还不曾死去的感染者。他们甚至定期给这些蛙人投食,为了督促自己早日找到挽救蛙人的办法,诺亚决定STA的议员会议全部在此召开。”
安东尼缓慢叙述着,在此期间,数不清的蛙人游弋在他们身侧。
“在这里,诺亚每天都看着这些蛙人。即使它们完全失去作为人的意识,惨败在‘神衰’之下,彻底沦为怪物,诺亚也坚持叮嘱所有议员:
“€€€€‘它们也是我们的同类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很多人信奉着这句话。
为了践行这一理念,“教化”、“规训”等等行为成为主流,对儿女、对宠物、对机械人,大家都追求着“社会化”的结果。
因为人类是群居动物,如果不能融入集体,脆弱的个体就无法在世上苟活。
但又说,人似乎是无法永远团结下去的。
如果没有类似高维生命的敌人,人类的内部就会出现对立。
党与党的对立、星域与星域的对立、异能者与普通人的对立……如果没有外部的对立,就无法实现内部的团结,盖因为此,人们迫切划分阵营,强调对“异类”的孤立。
作为实验体的林茜是“异类”;
性格古怪的谢泓也是“异类”。
双C评级的林逾是“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