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之前纵马时水鹊不想磨了腿根,也净往他怀里坐。
虽说把人当肉垫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娇气了,魏琰转念想,既然是水鹊,那倒也能够说得通。
他的位子就在水鹊的坐毡旁,隔了张叠桌,将桌边上的两三碟瓜果推过去。
栗子、葵瓜子、榛子,他是就近推的碟,结果里头盛放的全是坚果一类的。
水鹊吃了一点就不再吃了,魏琰还以为他是胃口不好还是在等上菜,“怎的不吃了?不喜欢吃?”
水鹊摇了摇头,伸出自己的十指,展示红红的指腹和沾的果仁,才拍一拍手,抖落了指尖细碎的果仁,他小声道:“想吃,就是很麻烦。太难剥了,我就不爱吃了。”
在家里,糖炒栗子全是齐朝槿给他剥好了壳儿的。
水鹊让他养出了一些坏毛病。
没剥好的,就宁愿不吃了。
魏琰对于这娇客的脾性再有了新的认知,剑眉一挑,“真是惯的你,也不怕给自己饿着了……”
这么说着,却是一个接一个地给他剥果仁,碟子上堆出了果仁小山。
崔时信弄了两碟金桔蜜橘来,坐在水鹊另一边。
他立即警觉地让人家别坐到自己这边的鹿皮坐毡上,挤得慌。
好像认为崔时信是刚刚不服气,现在故意过来挤他的。
“我有这么坏吗?”崔三公子无奈道:“这儿就你旁边还有毡子可坐了,谁叫我们来得晚?你要叫我坐溪流里头吗?”
“噢。”水鹊还是提防着他,“那你就坐你那块,别过界了。”
崔时信只能剥了个蜜橘,向他示好,“刚刚挤着你了,我向你赔礼道歉,嗯?”
对方一服软,承认方才挤到自己,水鹊就没什么意见了,他高高兴兴地接过崔时信剥好的金橘,“谢谢,原谅你了。”
魏琰不知为何,心中生烦,突然眯眼,堆着果仁小山的碟子向水鹊手边一推,“不是爱吃榛子?给你剥的,不要?”
他嘴里还是橘子,声音黏黏糊糊地道谢,“要的,要的。”
左有京城崔氏三公子赔礼剥橘,右有安远侯世子献殷勤,压根轮不上在场的其余人了。
人全落座到齐了,又再相互介绍了认识,但这场宴席本身就是熟人或者半熟人组成的,唯独水鹊比较特殊,因此介绍也主要是要给他认一认面孔。
布衣小厮们步履匆忙,但稳稳当当地穿行山路,腿脚麻利地上到亭台水榭,光是下酒的前菜,就有十五盏之多,每盏两道菜。
曲水流觞,引的山中泉水,在亭台水榭之间改了一改水道,使成回环的溪流。
荔枝白腰子、花炊鹌子、沙鱼脍、螃蟹清羹……
三十种下酒菜漂浮水面,另有蜜煎香药,果子罐子。
既然要吃菜喝酒,不能就光这样吃喝。
小厮摆上厚漆备具匣子,种类繁多,皆是供酒客玩赏的,骰盆、骨牌匣、酒牌、诗韵牌、诗筒,一应俱全,近乎把文人雅客外出郊游能玩的游戏器具全备上了。
青袍公子是苏吴府的通判之子,唤作郑鹤,他扬起手来晃了晃骰盆,“玩不玩双陆?扔出杂花色就罚酒!”
在场的除了水鹊,其余八人全表示赞成。
水鹊没玩过,他只听过双陆,实际上也没见过古代的骰子,更加不清楚游戏规则。
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头,就悄悄扯了扯崔时信的衣袖,“崔三……这个双陆要怎么玩啊?”
他和崔时信在书院里当前后同窗又一起吃饭这么久,混熟了连公子的后缀都不叫了,也不管人家年纪比他大,直接喊的崔三,半点也不客气。
崔时信平时没那么在乎称谓,只是稍微介意了一下他喊齐朝槿喊的齐郎,对他就是喊崔郎、崔三郎也行啊。
崔时信又嫉妒起齐二来了。
从前嫉妒齐二的名次,现在妒忌齐二有个作小情郎的远房表弟。
他就是个表面光明磊落的崔氏三公子,暗地里善妒得很,夜夜盘算着如何能从齐家悄无声息地把齐二的小情郎偷走了。
崔三啊崔三,日日学圣贤之道,怎的学得越来越阴暗了?
“崔三?”水鹊见他怔怔地在出神,再扯一扯他的袖子,“你告诉我,这个双陆怎么玩啊,不然我一会儿要罚酒了。”
崔时信猛然回神,恢复了神色,笑吟吟道,“你把手里的半个橘子给我吃,我就教你。”
那是他后来再给水鹊剥的一个,水鹊只吃了一半。
他以为他是懒得再剥,既然人家不嫌弃他口水,那他也没作犹豫,就拈着剩的半个橘子塞崔时信嘴里。
崔时信嚼三两下咽了,满意地同他道:“双陆嘛,六面骰,一点和四点染红,其余染绿或黑。”
“三骰同掷,有三种‘贵彩’,一是三个四点朝上,唤作堂印,掷出来就请全座酒友共饮一杯;二是三个六点朝上,唤作浑六,可以举酒杯请在座三个人喝酒;三是三个一点朝上,唤作酒星。”
崔时信见水鹊还是懵懵的样子,好笑道:“你怎么这样纯?连下酒游戏的骰盘令也没玩过。”
面对清清纯纯的小郎君,他耐心地简化了解释:“凡是扔出贵彩花色的,三个四、三个六、三个一就能请旁人喝酒,要是打出别的杂花色,只能自罚一杯了。“
水鹊眨了眨眼。
等等……三个六面骰同掷,只有三种贵彩是劝别人喝酒,那不喝酒的概率不就是……
水鹊心算了一下。
七十二分之一?
那他怎么逃得过……?
他咽了咽口水。
水鹊正担心着,从最上边的人开始掷骰子,正是郑鹤。
他捏着骰盆,三个六面骰在骰盆内叮叮当当地碰撞。
揭开,三个红漆的四点朝上。
众人兴高采烈地喝道:“堂印!”
“好哇,郑鹤,开门红!”
水鹊愣了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已经仰头满饮一杯酒了。
酒入喉,崔时信瞥了水鹊一眼,给他换了一个小杯量的白釉高足杯。
“听说这宴饮楼的琼波酒,可是不输京城忻乐楼出品的仙醪酒啊,世子觉得如何?”有人全无了读书人的斯文,一抹大袖,酣畅淋漓地向魏琰搭话。
魏琰还留心水鹊那边的动静,心不在焉地应答,“仙醪还是比不上,不过也算是沉€€浓郁了。”
水鹊眼睛一闭,雪白的脖颈仰起,他的喉结也生得很秀气,上下动一动,终于咽下了酒水。
喝个酒和引颈就戮似的。
魏琰想。
可怜见儿的。
水鹊喝完,才改观了,这不是那种辛辣的烈酒,反而香醇清冽,还怪好喝的。
因为温过酒,喝起来口感更加醇厚回甘了。
后面掷骰子的两个人是杂花色,自罚一杯。
他们每次一喝完,随侍的小厮会机灵地为他们再满上杯子。
魏琰接过骰盆。
随意地晃一晃,再揭开是三个六,绿漆一片。
众人喝道:“浑六!”
“小侯爷好手气!”
掷出浑六,可以请在座三个人喝酒。
一对上魏琰的眼睛,水鹊猛地摇摇头。
魏琰冲他咧嘴一笑,露出犬齿,眼角的疤痕衬着没什么戾气了,现在像一个有些傻气的,破了相的大狗。
转而随意点了别的三个人的名字劝酒。
水鹊感觉郑鹤和魏琰挺会玩的样子。
他们一定是有什么技巧的……
他嘀咕着。
水鹊说的很小声,还是让崔时信听到了,冷哂一声。
接着就掷出了场上第二次堂印。
喝彩声阵阵。
全座再满饮一杯。
水鹊喝完了,舔了舔唇角。
轮到他了,跃跃欲试地,从崔时信手中接过来骰盆。
生疏地晃一晃,小心揭开。
三二三。
平平无奇的杂花色。
甚至完全避开了贵彩的四一六。
水鹊:“……”
他苦着脸自罚一杯。
唇面给酒水润得湿红湿红的。
酒过三巡,水鹊次次自罚,别人扔出了贵彩来还要连带他一起喝酒。
又掷出了个杂花色。
水鹊闷闷地喝了一杯酒,因为一直赢不了,便小声地同崔三抱怨道:“不想玩了……”
这时还有人扔出了堂印。
满座还要再饮。
崔时信见水鹊不大高兴的样子,拈着白釉高足杯送到他唇边,水鹊和他的眼神对上。
崔时信低声道,“吐我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