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冬日,但今早放了晴,没有往日的风雪丰沛,按理来说,不算是太冷。
€€冀注意到今天水鹊佩戴的璎珞圈上火石暖珠都少了一些。
天气本该适宜修炼的。
水鹊理直气壮,“今日有风呀。”
他指着天空让€€冀抬头看。
微风,扫过枝叶,幅度轻微地摆了摆。
€€冀收回视线,与水鹊对视,板着一张脸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肃道:“大道至虚至静,要守一于道,最忌讳三日打鱼两日晒网,你这样做,什么时候才能得道精进?”
他教训起人来,竟然一套一套的。
义正辞严,把水鹊说得晕晕乎乎,脑袋嗡嗡的,好像已经见到了长大后的€€冀,肯定比现在还要烦人。
水鹊肚子里没有墨水,不知道怎么反驳€€冀,气恼地说道:“你少管我,我爹都没你这么€€嗦。”
微生枞平时确实寡言少语,除了不让水鹊做有害健康的事情,其他事基本都惯着他自己来,听之任之,有求必应,摘星星摘月亮的。
久而久之,就把孩子的脾气惯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任性了。
€€冀的唇压成一根弦似的直线。
他说刚刚那番话,本心原是好的。
看水鹊身无修为,连冬日御寒都不能,所以想让人早早到练气的境界,比起冬天裹严严实实的衣物还要用暖石火珠保暖,会舒服得多。
他是规行矩步的性子,还不会说话,一本正经到有些死板的地步。
反正不惹水鹊喜欢。
他也不清楚水鹊的体质。
因为是纯阴之体,本就不适合独身修炼,水鹊体内经脉生涩,想要修道,引气入体比寻常的小孩都要困难,大汗淋漓了也不得门路,就是徒生虚汗。
总是这样,时间一久,挫败多了,水鹊就不爱练功了。
他本来又处于还耐不住性子的年纪。
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僵持。
北风一大,树上簌簌作响。
啪嗒啪嗒,枝桠与叶片上白色的雪塌下来,一下子落得树底下两个小孩雪满头。
€€冀拂去肩膀和头顶的白雪,又拍了拍衣袍,抬起头来看水鹊的时候,却见对方睫毛都是湿漉漉的,是雪化了,又狼狈又可怜的。
水鹊咬牙,一跺脚,把气撒在€€冀身上,“讨厌你!都说了今日刮风不易修炼了,你还说我,害得我淋了满头雪……”
€€冀是个倒霉鬼!
水鹊笃定。
遇见他总没好事情。
€€冀怔了一下,他从衣袍里取出洗得发白的帕子来,想给水鹊擦擦脸上和身上的雪水的。
结果水鹊生气跑走了,一溜烟跑离了弟子会堂。
€€冀愣了愣,立在原地,收回了那帕子。
………
水鹊第二日早课晨功没来。
€€冀住在北弟子居,离弟子会堂还是宗主的宅院都是最远的,消息也不灵通。
他只以为水鹊是单纯逃课了。
晨功结束后,在北弟子居院落的空地中温习€€氏剑法时,€€冀听到路过的师兄师姐说,小宗主昨天中午就生病了,烧了一夜,今日还没好。
€€冀心神牵动,手上的剑一斜。
招式错了。
他用的桃木剑,也没有什么收鞘不收鞘一说,回自己房里在墙上挂好桃木剑。
€€冀的思绪繁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北弟子居走到宗主宅院所在的峰头了,中途因为不熟悉道路,还向一个师兄问了路。
他步子迟疑。
在宅院之外的树下徘徊。
他还是练气修为,没有办法御剑飞行,因此这一路完全是靠双腿走过来的,走得日头都要西斜了。
可是他过来干什么呢?
虽说水鹊是他在悟真派里为数不多认识的人,但还算不上朋友的地步。
不过。
€€冀这时候想起自己不如何提起的身份了。
他和水鹊是有娃娃亲的。
这样算来,人家生病了,他去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他之前拜入门派,和其他长老敬茶磕头了,只还没有向宗主敬过茶。
€€冀又想起自己的父母说过,让他代为问宗主好。
他正低着头踌躇,微生游意却提溜着涂钦午从宅院里头出来了。
涂钦午正不断挣扎着,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一个大人,“堂哥你放开我!我要去看看水鹊!”
微生游意挑眉道:“谁是你堂哥?你可别跟着水鹊叫,好好的,我是你师兄。”
“听话,别胡闹,水鹊现在生着病,宗主不让其他人见他,你回去等着,过两日水鹊就好了,再来同你玩。”
微生游意说着,把涂钦午丢到铁索栈道边,打发人回去,“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黑了。”
涂钦午只好灰心泄气地原路折返。
微生游意转身问,“你躲在树后做什么?”
€€冀这才缓步出来。
涂钦午和他的关系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涂钦午总是敌视他,所以凭着直觉,€€冀方才移步到树后避了一下。
而微生游意已经是筑基后期修为,神识一扫,€€冀的踪迹根本瞒不住他。
“想看水鹊?”微生游意环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中充满兴味,“你们这么快就玩到一起了?”
要和水鹊成为好朋友可不容易。
€€冀才进入门派三天。
€€冀点头,又摇摇头。
微生游意没再问什么,只是道:“说不定你可以……跟我来吧。”
宗主的宅院虽大,布局却井井有条。
环境清幽明净,翠竹假山鱼池,一应具有。
微生游意领着他到住人的后院,让他在院前等一等。
€€冀注意到鱼池周围被人用矮篱笆围起来了,他观察了一下篱笆的高度,想来应该是防止小宗主滑进池子里才围的。
没过一会儿,一个着青衫的高大男子从室内走出。
断眉凤眼,气质凌冽,冷淡地扫了€€冀一眼,问:“€€氏之子?”
即使对方和水鹊的眉眼并不如何相像,€€冀还是一眼就反应过来他就是宗主微生枞。
€€冀拱手作揖,“是,铜灵村€€氏之子,代父母问宗主好。”
铜灵村就是在悟真派群山之下的山脚村庄。
€€冀听说,当年是微生枞路过铜灵村,见村中有难,帮了一把,其中被微生枞自妖魔手中解救的,就有€€冀父母。
得知€€冀父母的独子是纯阳之体,便定下了两家孩子的娃娃亲。
微生枞已经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只不过修真之人看不出倦色。
他淡然经过€€冀身侧,有一股苦涩的药味,“水鹊还没睡,你可以进去帮我看着,我须得到药谷去。”
药谷是悟真派内丹修客卿所住的地方。
估计要取新药了。
“宗主。”€€冀叫住人,犹豫了一会儿,问出口:“水鹊……是为何生病了?”
微生枞轻扫他一眼,回答:“昨日淋了雪,着凉。”
€€冀默然,眼见那高大身影转瞬不见了。
修为到一定境界的体修都能遁气而行。
微生游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冀才缓步进入室内。
室中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术法,热气腾腾,氤氲白雾,迷漫着淡淡的药味。
温暖如春,€€冀穿了新的冬日弟子服,有一定厚度,进来没多久就热得背后生汗了。
可床榻上的水鹊好像还是极冷一般,缩在被子里。
€€冀没想到会有人的身体这么差,昨天淋了些雪碎,当即就发烧生病了。
他不清楚水鹊的体质是这种情况。
心中也不知道是抱着歉疚还是担忧的情绪,€€冀伸手,小心地摸了一下水鹊的额头。
烫的。
水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烧得一塌糊涂。
“倒霉蛋……”
他不小心把给€€冀取的绰号叫出来了。
接着哼哼两下,掀开被子,留出空位,“你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很冷?我的被子借你盖一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