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半炷香的功夫。
三人已经到达安泗郡。
安泗郡之所以称之为安泗郡,正是因为郡中横了一道泗江,是吴江的支流,若是从渡口乘水路往东南汇入吴江,没多久就可以看到京城的影子。
这一日还是端午。
不过他们出发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因而没赶上安泗郡内的龙舟赛。
光线昏黄,河边芳草萋萋,绿柳垂波之中,静静停着三两偃旗息鼓的龙舟。
游人依旧熙熙攘攘,空气中飘着粽子香。
涂钦午说自己领的玉牌,任务是追查安泗郡近年来扬名的一艘大画舫的异状。
不是寻常那样只是建在河沿边不能够移动的画舫斋,而是可供游人上去食宿游玩的大灯船。
只不过他们绕着江边走了一遭,除却藕花深处的五六纳凉小舟和一艘运盐船,所谓的灯船是没见到的。
水鹊在河边的摊贩那里,买了份豆儿水解暑。
他小口啜饮,缓了喉中干涩,才问头发斑白的摊贩,“老爷爷,你可知道县里有名的画舫?”
老摊贩和蔼笑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是说云霞画舫?慕名过来这里游玩?”
水鹊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可是怎么也不见画舫呢?”
老摊贩缓缓道:“云霞画舫是每日申酉之界才停到岸边,一日只接待不到十五名客人,要在傍晚到这里第五棵柳树的岸边等候,价高者先上船。”
“你们可来的不凑巧了,前脚也是有四五位仙师向我询问这件事。”
老摊贩观察他们的气度打扮不似寻常人。
水鹊神色悻悻。
申酉之界,是下午五点,他们出发得晚,错过了。
没赶上,早知如此他在宗门里吃粽子时,就吃得快一些了。
涂钦午安慰道:“明日我们早早地来,现在先找地方落脚吧。”
老摊贩笑呵呵,热情洋溢地为外地游客介绍,“我们安泗郡近来游人多,但邸舍没多少,最好的是这条街尾的福来邸舍。”
“你们现在去,应当还有房间,前头几位仙师,老朽也是这般介绍的。”
水鹊点头,转步向结尾的方向,回头扬扬手道:“谢谢老爷爷。”
他脸颊在日暮的光亮中,弧度柔和精致。
犀颅玉颊,雪肌粉腮,天生一副好颜色,叫路过的游人频频投诸视线,又再留意到小仙师身旁。两个人高马大同样气质不凡的青年。
暗自感慨今日怎么见到这么多仙长。
福来邸舍的掌柜问他们打尖还是住店。
€€冀淡淡道:“住店。”
掌柜惋惜道:“如今时节,游人多,前头五位来自沧海剑宗的仙师各订了房,邸舍的客房这下只剩两间天号房了,仙师你们意下如何?”
若是京城,倒是有专门开设为修道的仙师服务的客栈。
然而安泗郡此前甚至能堪称穷乡僻壤,这样的客栈是没有的。
涂钦午还没开口说话,水鹊就道:“那我同€€冀一间!”
当然是纯阳之体的男主阳气重了。
而且涂钦午小时候睡姿不好,长大了水鹊也不喜欢偎着他睡。
涂钦午没法,悻悻和他们在两隔壁分别。
风尘仆仆的,自然要先洗一个澡。
福来邸舍的服务很周到,今日是端午,按照人间界的习俗要“浴兰”,采兰叶煮汤而浴,清爽身心,一点疲惫也能消散了。
水鹊比较磨蹭,他让€€冀先洗了。
等他洗完,小二过来换汤水,水鹊才慢慢吞吞地从储物袋里找出夏衣,往卧房专门洗浴的内间去。
所谓内间,实际上和卧房的床铺也只隔了一扇大的黑木屏风。
水声几乎没有阻挡,在同一房内,稍微的波浪涌动也能听见。
€€冀心神不定,他坐在床沿等待,桌边烛火如豆。
他下意识想找本书看。
可一探及腰间的储物袋,想起内有何物,€€冀就和碰到火舌一般收回手来。
那本秘经终归是不能看的。
水鹊洗净了出来,漱口洁面之后,就准备吹了烛火睡觉了。
窗外已经是月朗星稀。
结果€€冀非说睡地铺,水鹊和他来回争论两轮,问又问不出来缘由,就又同这个犟牛一样的男主置气了。
那点阳气,€€冀不睡床上,他还不稀得要呢!
小宗主气冲冲,丢下一句:“我去找铁牛一起睡!”
房门嘭然关上,背影也见不着了。
水鹊一出门就左转隔壁,推门而入。
室内一片漆黑,灯烛已经吹灭了。
好在天号房的布置都大同小异,像床铺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铁牛……?”
怕人是已经睡着了,水鹊喊得小声。
床铺的素帐已经放下,只有月光,他也看不见床上的情状。
只好摸索到床边,撩开素帐。
他才这一个撩开的动作,床内迅疾地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他的手腕。
素帐系起,借着月光,水鹊看见了对方深邃冰冷的眉眼。
不是铁牛……?
他进错房间了?
宗慎这也才看清来者不是什么贼人。
这人似乎是刚沐浴了兰汤。
身上有菖蒲、桃、柳的香气混杂,其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似草木香,而是绵甜的。
看着他,由于惊讶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端午辟邪用的小符,松松散散斜插在半束的乌发上。
夏衣轻薄,被宗慎握住的手腕,衣袖褪下来到肘弯,小臂流香雪腻。
水鹊小声道:“你能先松开手吗?有点疼。”
第131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10)
手掌桎梏住的那截腕,柔若无骨似的,像细雨朦胧时抽条的初生柳枝。
若是他稍一用力,说不定就要折断了。
宗慎心中掐诀,一旁铜灯重新燃起火光。
这才看清对方正神态€€惶地看着他。
宗慎下意识松懈了手中的力道。
让水鹊正好能够挣脱。
挣脱后,和受了天大委屈一般,自己心疼自己,垂着眼睫,给手腕吹了吹。
月色和烛色之间,那手腕上有一道刺目的红印。
竟是他方才握出来的?
他没见过这样娇贵的人。
宗慎的眉头紧锁,眉梢带着锋锐冷意。
寒目漆黑,语气如同审讯般问道:“你是何方小贼?为何深夜入户?”
他的剑悬挂在床头,剑鞘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在夜里隐约有寒芒。
配上冷肃的剑修,压迫感极强。
水鹊抬眼瞥他一眼。
终于才想起来,今天傍晚入住时,掌柜说过前头有沧海剑宗的订了房间,天号房才房位紧缺。
邸舍的客房,寻常都有等级之分,由高至低的,好的分别是天地人三号,简陋的有通铺、柴房甚至马圈。
沧海剑宗……
在水鹊记忆里没记错的话,是下界第一大宗,不管是实力还是势力,各方面都确实能够甩位次中流的悟真派几条街。
可是他们不都是无情剑道?
无情剑道不是要求清修……?
做什么住这么好的房,地号明明也足够人住了。
水鹊心中嘀嘀咕咕。
现在还张口就诬赖他是小贼。
修无情道的真是讨厌。
逻辑缜密的小宗主,不但不讲道理,还倒打一耙,“你们剑修粗枝大叶,半夜睡觉不锁门,还说我是贼人……”
宗慎闻言,视线移向房门,是虚掩着的,外面廊道的月光还从缝隙照入一道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