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河滩辽阔,河汊纵横交错,水洼星罗棋布,边上蓬蒿丛高大,河里芦苇丛密布。
河汊两岸立着大棵绿油油的树,啄木鸟在夏天发出规律的声响。
白色沙冈上长着红皮水柳,水鹊就躲在阴凉柳树荫下。
李观梁动作很快,不到一小时,他已经割到了一大片蒿草,只差一大把一大把地捆起来背回家里。
他晚一些要到卫生所给伤口换药。
怕水鹊担心自己,先放下手里的活,回到沙冈上。
水鹊正无聊地用捡来的树枝,在沙面上画画。
看到李观梁回来,亲亲昵昵的,赶紧给递上自己的军绿色水壶,“观梁哥,喝水歇息一会儿!”
特别像是庄稼人的小妻子。
因为这个想法,李观梁面上一红,坐下来,低着头接过水壶。
怔怔看着壶嘴好一会儿,才小心地对着,仰起头,粗大的喉结滚动,咕嘟咕嘟的茶水顺下去。
太阳在树荫之外,水鹊有点热,他捏着草帽的一角,当作是扇子那样扇起凉风来。
李观梁默默地把水壶盖子按回去,放到一边,拿起水鹊身侧的树枝。
“你之前教的……”李观梁说道,“我学会了。”
李观梁低眉垂目,抹平沙面,然后拿着树枝在上面一笔一划。
水鹊听他提起这个话题,耳朵尖发烫。
因为之前第一次教人写字,就出了那档子事,他比对方还要尴尬,恨不得代替李观梁钻进地缝儿里去,于是后来把教人写字往后无限期搁置了。
看着对方手上拿树枝,字迹不算工整,有些歪歪扭扭的,写下“水鹊”两个字。
“很棒,没有倒装,完全写对了。”
水鹊拿出夸学校里小朋友的劲头,拍拍手掌,鼓励李观梁。
李观梁定定盯着他,刚才喝过了水,此时口中又隐约干燥起来。
他迟迟出声:“没有、没有奖励吗?”
李观梁天天接人放学,看到水鹊会在小黑板上记录下回答问题正确之类的次数,说集齐正字可以换奖励。
水鹊为了刺激他的学习劲头,微微歪头,顺着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尽量满足吧?
李观梁却又不吭声了。
水鹊疑惑,再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奖励?”
对方忽地凑前来。
在水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薄唇覆上他的,有点儿没轻没重,将唇珠挤压扁了去。
李观梁扣住水鹊的后脑,他偷听了队里小年轻的聊天谈话,现在知道接吻是要吃舌头的,不像从前那样只会蜻蜓点水般碰过即止。
撬开小知青的牙关,前面还温良顺训,到后面碰到口腔里湿红的嫩芯子,李观梁就昏头了。
水鹊揪紧了他衣领子,蹙起眉,脸颊晕出靡丽的粉色,“呜……”
李观梁狼餐虎咽一般,纠缠舌尖,又扫过颊肉内侧洇出的汁水。
树荫底下两人亲密无间,要是有影子,估计已经交织成一个人了。
李跃青肩上挑着满满的两木桶水,锐利的双目眯起来。
最近天气有些干旱,大太阳,久不下雨,河汊的水位也低了不少。
水田灌溉好歹有沟渠,山边和山腰的旱地却是要生产队的社员们一个个肩挑水去浇灌。
离山边旱地近的那条水圳没多少水了,踩进去也没不过脚面。
社员们得走远了到别的河汊边汲水。
谁知道经过这边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往后退一步,反而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石头,骨碌碌滚动发出声响。
水鹊听见,吓了一跳,来不及看是谁,他有点丢脸地埋首躲进李观梁怀里。
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旁人就看不见他是谁了。
李观梁一边安抚他,一边回首望去,红皮水柳掩映之后,只闪过草鞋和黑布裤腿,以及地上洒出来的一滩水迹。
他的眉峰皱起来。
………
李观梁打了一大捆一大捆的蒿草回家,有一半分给知青院了,另外一半他摊到院中地坪上,准备晒干再收进柴房里。
傍晚时候,李跃青正在院子里择菜。
李观梁视线掠过他的草鞋,对方现在穿的是青布裤子,和早上出门时的不是同一条。
李观梁问:“洗过澡了?”
李跃青手中的动作一顿,淡声应答:“嗯,锅里还有热水。”
李观梁收了衣服,准备洗澡,果然在澡房外的脏衣桶里,发现了黑布裤,他的眉头沉下来。
洗完澡出来,走到灶房里。
李跃青坐在矮凳上,吹火筒,火光熊熊闪烁,烧着鼎罐饭。
一想到这火筒水鹊也吹过,李跃青整个人又出神了一瞬。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他赶紧用力晃晃脑袋。
李观梁出声:“你是不是……”
今天看到了?
李跃青:“对,我喜欢。”
他听也没听完李观梁问的话,这番说完,差点悔得要咬自己的舌头。
李观梁皱眉,“你什么意思?你喜欢男生?”
他原本的打算是,弟弟看见就看见了,也没再有什么可遮掩的,干脆坦诚地说出关系,今晚叫水鹊过来,重新介绍一下,三个人一起吃顿饭就好了。
现在却出乎意料地,听到李跃青这个回答。
李跃青看他神色一眼,好像他哥并未往他喜欢水鹊的方向猜,干脆就着原本的说法,继续道:“我喜欢男生,行了吧?”
李观梁搬过另一张凳子,坐下来,神色凝重。
“是不是我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他愧疚地以为是自己的行为不当,带坏了李跃青。
要是这样一来,明年清明上坟,李观梁实在是愧对父母。
“……”
李跃青知晓他哥死心眼儿的性格。
“……不关你的事。”
李观梁还要再问。
李跃青心头发虚,冷硬而干脆地说道:“你要是觉得是你的问题,就别和水鹊谈对象。趁早找洪大娘做媒。”
李观梁这会儿不说话了。
李跃青瞥他一眼,说了一句,“咱家又没皇位,香火断就断吧。”
受不了灶房里的气氛,李跃青又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喜欢的,我就怎么喜欢。”
走到院外,李跃青忽地哑口无言,卡壳一瞬,才出声:“水鹊?”
好在水鹊才从篱笆门进来,没有听见灶房里两个人说话。
他问李跃青,“观梁哥在吗?”
李观梁听见他声音,从灶房里出来,“怎么了?”
水鹊道:“今天……忘记问你了,下周末中午能不能送我去隔壁村家访?”
挑的中午时间,不会耽误上午和下午上工。
李观梁点头答应了。
好像这院子里只有他哥会骑自行车似的。
李跃青一撇视线,忽地看到水鹊手里还捏着一封信纸,好奇地问:“有人给你寄信了?你家里人?”
水鹊恍然抬起手来,才发觉自己把信也带出来了。
是傍晚回到知青院里,邮递员正好送过来的。
“嗯……”水鹊有些微苦恼的意味,“是我弟弟,他说自己调动到91集团军了,驻扎在湖城,放假了就过来看我。”
湖城是位于隔壁的地级市,算是菏府县所在的江省里,在省城之外的副中心城市。
过来菏府县有大客车,只是再转道谷莲塘,路途会麻烦一些。
李跃青诧异:“你还有弟弟?”
“嗯?”水鹊不明白他吃惊什么,又点头,“嗯。”
李跃青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就像外边野狗嗅到了家养犬的气味。
第180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21)
水鹊和李观梁来到凹口村的时候,还是大中午,村口有的人家一手端着碗饭,一手搬了竹凳,坐在门口吹风。
快要连着一个月没有下雨,今天从上午就开始吹风,天边有云翻滚,空气湿润润的。
以防万一,水鹊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塞了件雨衣,是李观梁前几天跟着罗文武到县城开会的时候买的。
一件藕荷色的塑料雨衣,李观梁说这款雨衣只剩下这个颜色了,水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谢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