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秦纵哪里会知道,楚霁给这四个人的命令,全然都是好好照顾小少爷,并无监视之意。
秦纵看不透楚霁,但楚霁却了解他。秦纵虽不会轻易付出忠心,但他秦小将军的骄傲,也不会允许他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原书中,到了后期,秦纵头疼的毛病愈发的严重,发作起来,如同刺骨寒风在脑中肆虐。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游医,可以医治秦纵的头疼。但他脾气古怪,要求秦纵做他三年的药童。
秦纵的头疼,不过三月时间,就已然痊愈了。可当时已然攻入盛京,占据大半疆域的秦纵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实实在在地做了三年药童。
所以,楚霁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惹来他的猜疑不快。只是,无论他怎么说,刚刚经历了南奚国主背叛的秦纵都不会相信的。
但这并不要紧。秦纵,他会自己去探索。
有反差,才会有触动。
第十章
秦纵现在对于弄清楚楚霁到底有没有以伺候为名,安排人监视他,有一种莫名的迫切。
他知道他第一个出手的人叫洪瑞,于是他故作无意地问道:“洪瑞,我见你身手不错,何以落得在此做伺候人的小厮呢?”
洪瑞跟在他身后,说道:“小少爷,我们本就是护卫。只因府中并无什么小厮侍从,加之小少爷的伤需要按时换药,这才调了我们过来。”
秦纵听他这样讲,觉得有些奇怪,这偌大的楚宅,难道连个正经的小厮都没有吗?
这样想着,秦纵问道:“府中并无丫鬟小厮吗?”
“没有啊,小少爷。府中只有厨子厨娘、粗使婆子和一些洒扫仆从。大人并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
这个楚霁,倒是有些奇怪。他还以为,奢侈娇贵的楚家三少,出则香车宝马,入则仆婢环绕。
况且,看楚霁的样子,应当是已经及冠了。
秦纵又问道:“我看你家大人,已然弱冠,他不需要小厮仆婢,他的妻房妾室也不需要吗?”
“大人家中并无女眷。”洪瑞解释道。他们昨天听说有小少爷了,还以为真的是大人的儿子。后来才知道,是大人在外救了一位少年,留他在府中,以小少爷相称。
秦纵这才惊觉,楚霁昨天好像没有骗他。楚霁当时说,府中并无什么丫鬟小厮,你见谅。
秦纵从没见过这样的招式。他以为楚霁虚情假意,口蜜腹剑,竟然想了个府中并无丫鬟小厮的荒唐借口,往自己身边安插护卫监视。
到头来,难道只是他小人之心吗?
可是,他故意在自己手中,留下玉佩,引得自己感念他纡尊照顾之恩。
这一招,和当年南奚国主,何其相像!
当年母亲身死,父亲重病不起,高烧不退,可他们是流放罪臣,又怎么请得起医师。
后来还是当时已经有了一方势力的南奚国主萧彦,将他们接入府中,安排医师为父亲治病。萧彦又纡尊降贵,亲自照顾重病的父亲。
父亲的病好了,萧彦自己却病倒了,还不让父亲知道。是他听见两个婢女讨论,这才知道,赶去告诉父亲。
父亲见到了重病在身的萧彦,“逼问”之下,才知道萧彦是为了照顾他,才感染重病的。当即感动得引为知己,发誓要报救命之恩。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那两个婢女,是萧彦故意安排的,病也是他装的。为的,就是用苦肉计,让父亲感激信任他,为他操练兵马,谋得天下。
楚霁,难道不是也用的这样,烂俗的招数?
因为自己的愚蠢,已经害了父亲和秦家军,难道自己还要再蠢一次吗?
秦纵捏紧了手中的狼形玉佩,玉佩的棱角让钝痛丝丝缕缕地传达到灵台。
不去理会掌心的疼痛,秦纵抬起头。
他这才发现,庭院中间,视野开阔,天光敞亮。
枝叶€€€€,飞鸟灵动。这里是久违的人间,是早就离他而去的凡尘俗世。
他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阳光了。
他是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战俘。
可是,今天不只有阳光,还有风,温柔的风。
一阵微风起,秦纵的鼻尖轻动。他又闻见了槐花香,淡极,雅极……
难道昨天,不是幻觉?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随后循着花香,一路走出去。
故乡的槐花,他真的已经与其阔别七年了。
还没有见到槐树,秦纵就听见了一阵笑声,透着冲天的傻气。
听声音,应该是那个叫纪安的侍从,和昨天那个虽力大无穷,但从里到外都透着憨的护卫。
这楚宅里,个顶个的都是人精,尤其是那个楚霁。只有这两人,呆的很。
*
练武场旁。
蒯信爬上了树,正趴在槐树粗壮的枝干上,采摘槐花。
“诶!不对不对,少爷说要含苞待放的,那个都要开败了。蒯信,你这样子好好笑!”
纪安站在树下,一边拿筐子接住蒯信采摘下的花,一边指挥着,又实在是被蒯信扭捏的动作逗得不行,在树下捂着肚子笑。
不远处的楚霁,听见纪安的笑声,也放下手中的书,抬头去看。
粗野魁梧的人,委屈地挤在树干间狭小的空隙中,手指也小心地捏起,在枝条上绣花似的。
楚霁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回过头来,见是秦纵,他脸上笑意未改:“你来啦。”
声音亲昵却不含谄谀,满脸笑意却不显承迎。
秦纵刚踏入练武场,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楚霁倚在躺椅上,转头看着他。苍白的唇瓣边,却是一抹远胜夏日骄阳的明媚笑意,似槐花满树;透过鸦羽似的眼睫,望向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如虚岚浮翠。
丰姿冶丽的眉眼,苍白易碎的脸色,是极富冲击力的美。
恰有微风起,拂过他脑后的青丝,云淡风轻,飘逸纯净。
风真的很温柔,很醉人。
秦纵心中怦然一动,眼睛慌忙从楚霁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移开。
一低头,却看见楚霁身上,盖着张薄毯。
明显是在病中的模样。
秦纵皱了皱眉头,告诉自己这是楚霁自找的。他要用苦肉计,自己可不会上当。
随后,秦纵走近了几步,随手将玉佩掷了过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楚霁眉头一扬,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修长的手臂一伸,不慌不忙地接住了那玉佩。
正好纪安跑了过来,看见楚霁手中的玉佩,高兴地说:“哇,这玉佩原来在小少爷手里。我说怎么早上没看见呢,少爷可宝贝这玉佩了,丢了还不得心疼死。”
楚霁随手把玩着玉佩,忽的心念一动,问道:“小纪安,你看,这玉佩,像不像秦纵?”
还没等纪安回答,蒯信已经从树上一跃而下,几步就凑了过来,说道:“大人,你不是说,这上面雕的是狼王啸月吗?人怎么可能像狼呢?”
“就是,就是。”纪安也点着头。
“也是。”楚霁猛地将手扬起,露出一截雪藕似的小臂,将玉佩重新掷入秦纵的怀中,“你还是只小狼崽子呢。”
“你!”秦纵接住了玉佩,眼神中露出寒光。
楚霁可不怕他,甚至还有心情调笑。他脸上露出笑意,扬了扬手中的书,说道:“昨日是十五,我想做一道槐花糕,一解你思乡之苦。”
“啊?”秦纵没想到楚霁这么直白。
他不是应该悄悄做了槐花糕,然后让侍从送到他房中。在他心生感慨,稍解思乡之情的时候,侍从再假意小声地讨论,“这可是大人亲手做的”,却故意让他听见吗?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为你亲自下厨,最好还弄伤了手。谁能不感动!
这不是楚霁的套路吗?他昨晚不就是这样吗?没得叫人恶心。
……怎么一夜过去,他就不一样了呢?
等等!
昨晚几次陷入沉睡前的短暂记忆,回笼了。
这块玉佩,好像是他自己死抓着不放的!
他呆愣在原地,捧着怀中的玉佩,心中那道他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墙,好像有风从缝隙透过,是初夏的暖风,带着槐花和药香。
楚霁掀开薄毯,站了起来,好笑地看着秦纵。
看这样子,是已经试探过身边跟着的那四个人了?
远远看看蒯民拿着做好的模具走了过来,楚霁将手中的《风物志》放在秦纵的怀中,轻轻地说了句:“呆鹅。”
随后带着纪安和蒯信两人,就往厨房走去。
楚霁的余光瞥见,秦纵捡起了地上的竹筐,呆呆地跟着他们走过来。
呵,年轻人,懂不懂什么叫做,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
楚霁显然不是什么秦纵所想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他是厨房里的常客。
厨房里
的厨子厨娘见了他,也没有什么诧异的,反而各司其职,该退下的退下,留着烧火帮厨的,也都侍候在一旁。
他们几人一进来,就带着满身的槐花香。偌大的厨房里,一时之间,弥漫着纯净洁白的花香。
楚霁安排蒯民和蒯信两兄弟去洗净槐花,嘱咐他们两个人淘洗好之后,要分散开来,放在窗台晾晒,让微风吹至半干。
厨房里的人早就准备好了糯米粉、粘米粉和糖。
纪安提来热水,楚霁左手拿着水瓢倒水,右手拿筷子搅拌米粉。
热水是厨房里刚刚烧开的,如果不用热开水搅拌,糕点则难以成型。
等蒯家两兄弟处理好槐花,米粉也已经被烫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