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起先他并不在意。就算这冬日里的蔬菜再难得, 在支沽看来也不能和那些肉片相提并论。最初, 还是因为这东西名字稀奇,前所未闻, 他才点了尝鲜的。
没想到,只需要一口,支沽就觉得自己被征服了。若是少烫一会儿,便是脆爽清新的口感;若是多烫一会儿,便是唇齿间软糯饱满的享受。
总之一个词,真香!
“咱们主要是和楚大人买粮食,让百姓过冬的。更何况,这东西连咱们都第一次吃到,想必是稀少。楚大人怎么可能说卖,就卖给咱们?”
支沽想想也是,这东西虽然美味,但到底不如米面这些来得实在。可要是真让他再也吃不着这东西了,那也的确太难以割舍。
是以,支沽想了想,又道:“粮食自然要最重要的。这土豆嘛,我支家掏钱自己买。”
贯丘€€无奈一笑,不忍心戳破支沽美好的幻想。
楚大人要的,只怕并不是什么银两。这普天之下,又有哪家的财力抵得过皇商楚家呢?
可除了银两,大阙作物贫瘠,楚大人又看得上什么呢?贯丘€€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到那日支沽中计,不慎说出的肉牛。
肉牛便肉牛吧。虽然数量稀少,但只要能换来粮食,想必大阙各贵族世家,还是愿意割爱的。
“对了,鲜于博呢?”贯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支沽随意地摆摆手:“别提了。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居然把他最喜欢的胡子刮了,又天天坐在院子里发呆。”
贯丘€€眉心一沉,显然也想起了这几天鲜于博的怪异之处。鲜于博年纪不过二十有五,原本他怕不够老成,压不住军中士卒,这才着意蓄了胡子。
前天,他居然将那胡子尽数刮了去。
贯丘€€还未来得及抓住思绪,鲜于博便推门进来:“小隼回来了。”
贯丘€€闻言,立马站起,随着鲜于博去了院中。支沽也顾不上美食,连忙跟了出去。
院中,养好了伤的鹰隼恢复了往日的威风凛凛,停留在院中一棵大树的枝丫上。即使周围围着些士兵,也不能惊动他分毫。
鲜于博吹了一声口哨,那鹰隼便展开羽翅,飞至他的手臂上。
“还请交于楚大人查验。”鲜于博取下鹰隼爪子旁的小木筒,将其中的信件交于看守的士兵。
他们三人是战俘,楚霁自然要严加看管他们和外界的通信情况。是以,一早便派了士卒等着这只鹰隼的归来。
这事楚霁做得光明正大,并不惹人生厌。
适时,楚霁走进了院子。
鲜于博眼睛一亮 ,径直将信件交于楚霁。
楚霁接过,目光在那气势凌厉的鹰隼上停留片刻,随后点头表示谢意,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件。
“大阙王同意了进行贸易。所派遣的使团已经出发,不日即可抵达沧州。”
大阙已然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同意乃是必然之事。原本或许不会这么快便有回信,毕竟大阙内部也是世家林立,都有自己的利益关切,相互扯皮再正常不过了。
但耐不住此次俘虏来的三人身份贵重,尤其是长公主,着实出力不少。贯丘家和支家也是大阙一等一的世家,为了救回家中最优秀的后辈,当然尽力奔走。
更何况,这三人现在是战败,还顶着战俘的帽子。但若是能促成此番贸易,让大阙百姓就此能度过寒冬,也算是抹平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
三人闻言,也都松了一口气。还真是害怕,王上为了平衡各家势力,而耽误了时机。
和三人说完了事情,楚霁便准备离去。
“楚大人且慢。”鲜于博再一次拦住了楚霁的脚步。
“先前我于大人多有冒犯。我瞧着大人或许喜欢小隼,有意赠予大人,全做赔罪。”鲜于博语气郑重。
“鲜于,你……”支沽大为不解。鲜于博可是把这鹰隼当做是亲儿子来对待,平日里连让他碰一下都不肯的,怎么会突然说要送给楚霁呢?
贯丘€€闻言,却陡然反应过来。那日,自己才让鲜于博收敛些性子,没曾想,他面上答应地好好的,居然是对着楚大人动了真心吗?
鲜于博却不理会,只是看着楚霁。
楚霁微微一笑:“此乃鲜于将军爱宠,本官如何能要?”
这只鹰隼乃是鲜于博的宠物,方才鲜于博一个口哨就能让它言听计从。
楚霁再喜爱,也断不会将这样的宠物留在身边。若是这鹰隼依旧为鲜于博所用,他岂不是徒惹麻烦?
“此为赔罪,楚大人也不肯接受吗?”鲜于博有些失落。
说实话,对着这么一只鹰隼,不心动是很难做到的。
楚霁思虑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赔罪这话,可是这位鲜于小侯爷自己提出来的,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本官听闻,这鹰隼栖息于大阙皇室的一处山谷之中,旁人不可轻易出入。如小侯爷所言,本官的确喜爱这鹰隼,但却也不愿夺人所好。只希望,能有机会,出入一次山谷,或许亦能如小侯爷般神勇,也猎得一只。”
让秦纵给他猎一只来,刚刚好。要最威风的那一个。
鲜于博略一沉吟,道:“楚大人若能解大阙之困,便是整个大阙的恩人,便是自由进出那山谷,又有何不可?只是这鹰隼在野外,性子刚烈不驯,恐会伤了大人。”
他所言不假。进出这山谷的机会,大阙王本就会赏赐给立有大功之臣,还会命侍卫相随,帮助大臣猎得一只鹰隼。楚霁若是能救大阙于危亡,区区鹰隼,大阙王又怎会吝啬?
只是,鲜于博希望,能陪着楚霁进山谷的人,是自己。
楚霁并不答话,只道:“得小侯爷此言,本官便心满意足了。”
随后,向着三人点头致意,便自行离开了。
鲜于博来不及挽留,只得盯着楚霁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那人身姿颀长,那云纹织金的披风随着他的走动,边角处翻涌起好看的弧度,如同大阙最珍贵的昭湖中,偶被微风拂过,所泛起的波澜。
而此刻,径自走着的楚霁,不知怎么想到了那两只大雁。
是来沧州途中,秦纵捉与他补身体所用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算是第一次,他对着秦纵,心绪涌动,如平地起波澜,风林掠竹海。
而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今日。
楚霁不由得微微挑眉。
长于南奚的秦小将军或许不知道,大雁,是提亲的鸟儿。
有点儿,想去见他了呢……
楚霁向来行动力惊人。
想便是想了,当即换了件劲装,直奔东郊大营而去。
“楚楚,你怎么来了?”秦纵听手下来报,说是大人亲临东郊大营,急忙从营帐中出来。
楚霁动作虽是直白,但这当真见到了人,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些许羞意,竟感觉面上也有些烫。
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玉佩,转移话题道:“薛正他们几个呢?”
秦纵自然注意到了楚霁下意识的小动作,从善如流道:“他们几个又输了模拟战,正在加训呢。”
“哦。”
楚霁也不知自己是为何,脑子一抽,居然就往这东郊大营来了。
初冬的太阳照射在东郊大营的地面上,带着丝丝暖意。地面上已然枯黄的小草被微风摇动,似乎在孕育着另一场新生。
远处群山叠嶂,远处云秀峰峦;远处士卒枕戈,远处呐喊绵延;远处或悄然,或喧嚣地发生着世间的一切一切……
近处,两人只是站着,不说话。【1】
忽的,有士卒来报。
小兵脚步如飞地赶至主帅中帐,刚准备请令进去,便瞧见了有两
个人傻傻地站在中帐前。
他心生疑惑,可再定睛一看,这不是秦将军和楚大人吗?
罪过罪过,他怎么能说是有人在傻站着呢?
想必,他们二人一定是在商议关乎沧州民生发展的大事吧。
至于为什么不进帐中商量,那肯定有他们的深意!
“何事来报?”二人同时反应过来,竟又同时开口。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小兵被他俩一吓,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回楚大人、秦将军的话,是火.药坊建造完成了。”
楚霁心下一喜,也顾不得什么羞怯了:“与我同往?”
秦纵点头,行至楚霁身侧。
第六十五章
火.药这东西与其他的不同, 往常楚霁制造的葡萄酒、玻璃,哪怕是烟花,说到底也就是经济商品。
可对于这个冷兵器时代来说, 火.药是楚霁征战天下的秘密武器。若不是有过制造火.药的经验,三年前的楚霁也不会有那个野心,想要和秦纵争夺天下。
想到这儿, 楚霁不由得轻笑出声,看着身侧与他同行的秦纵。
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他曾以为要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人, 此刻正牢牢地牵着他的手,提醒他小心脚下嶙峋的乱石。
火.药的制作,必须保证绝对的机密。是以, 楚霁将火.药坊建造在东郊大营之内, 位于一座荒废已久的山上。坊中工匠皆签了死契,不得说出关于火.药事宜的半个字。只有秦纵手下的亲兵,才有把守火.药坊的资格。
“怎么突然看我?”秦纵问。
“阿纵以为呢?”楚霁依旧笑着。
秦纵眨了两下凤眼,随即黑色瞳孔中露出委屈:“楚楚好狠的心。原先这劳什子火.药,竟要用在我身上。”
从和楚霁的几次谈话中, 秦纵也能猜到, 若是事情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他应当是未来那个推翻大雍王朝, 成为一国之主的人。
那么,楚霁想要这天下, 除了要对付必然走向灭亡的大雍王朝以外, 还要对付他这个所谓的“天命之人”。
是以,这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火.药”, 应当就是能将他绝杀的神兵利器。
楚霁见秦纵一猜即中,有些心虚,便故意做出恶狠狠的模样:“知道害怕了?你若是敢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就把你炸成肉泥!”
秦纵闻言,突然俯下身来。
楚霁骤然被阴影笼罩,不自觉地向后仰了半寸。
秦纵却没有再进一步,他将原本握在手中的指尖抬高,让微凉的手背贴住自己的额头。
他重复着在落霞山下的动作,亦说着与那时相似的话:“不会,永远都不会。纵会为楚霁,披坚执锐,踏破山河。”
狼,是最忠贞的动物。对头领如是,对爱侣更是。
楚霁明知自己是他未来的对手,楚霁当时已然占尽先机,却不曾趁虚而入,反而将他带出斗兽场,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坦诚与信任,让他如何不动容?
秦纵回想当日种种,自然也猜得到楚霁留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