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呦,这是要去哪儿?楚大人说了,必须闭门。赶紧回来!”
王宽的媳妇儿刘萍刚从厨房里出来,便瞧见自家丈夫正准备推门出去。想起了楚大人的命令,她连忙将人喊住。
“诶,你别管了。我要出去扫雪。”王宽显然也想起了楚大人今日一早下达的命令,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出去。
“这好好的,大晚上扫什么雪?等明早天亮了再扫不迟。”刘萍不明所以,赶忙劝道。
“你瞧瞧,他们都在为了咱们扫雪,咱们又怎么能干坐着?”王宽将她领到窗户口,指着外头的沧州守军。
刘萍看着外头的景象,半晌说不出话。
终于,她点了点头:“去吧。早些扫完雪,早些回家。”
外头的沧州守军正干得热火朝天,洪瑞也亲自到场,和众人一样,清扫着路面。
“都打起精神来!回去就能喝着羊肉汤了!”将一铲子雪铲到麻袋里,洪瑞鼓励着众人。
众人一听见羊肉汤三字,眼睛都亮了,松松肩膀又埋头干起来。
忽的,一个小兵喊道:“千户,有人出来了。”
洪瑞闻声望去,远远地瞧见有一个黑影推开了木门,艰难地用铁锹铲开家门口的积雪。
他心下一惊,担心这人家中出了什么急事,连忙点了五个人:“你们五个,赶紧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五个士卒领命而去,相互配合着,很快将积雪扫开,来到了王宽家门口。
不一会儿,一个小兵疾步来报:“千户,那汉子非要帮着咱们扫雪,怎么劝也不肯回去。”
洪瑞闻言,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走,我跟你去看看,把这汉子劝回去。”
有这心意就够了,但这抗灾抢险是他们该做的,怎么能让老百姓冒着危险?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那汉子朴实的声音。
“叫你们在外头替我们扫雪,我怎么过意得去?”
洪瑞闻言,大声说道:“这位大哥,您快回去吧。我们身为沧州守军,受百姓供养,理当冲在一线。”
“我可是村里扫雪的一把好手,你们指不定还不如我呢!”王宽又道。
“大哥,我们虽然经验没有您丰富,但是都受过专业训练,知道怎么在暴雪里保护自己。您啊,就放心回去睡觉吧。”
狂风猛烈而来,将洪瑞的声线吹散,让他不得不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罩,大声喊着。
“你瞧瞧,我这铁锹都是现成的,上去铲两铲子的事情。”王宽也同样高声回应着洪瑞。
双方正争执不下,旁边一户人家的大门也突然打开,同样走出个扛着铁锹的汉子。
“王宽大哥,方才就听见你的声音了。你也是准备扫雪啊?”那汉子大喊道。
“可不是嘛。这位小兄弟非说不安全,不让我去。”
洪瑞看又出来一人,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得道:“楚大人说了,各家闭户,非攸关生死病疾不得出。您这是何苦违抗楚大人的命令?”
还未等王宽说话,那边一户人家又走出一个汉子,手里提着扫帚:“咱们都知道,楚大人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我原本要进城去卖竹筐的,还好楚大人叫人通知不许出门,不然我哪里还有命回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雪都停了,又是家门口,没什么危险。”
“我们可没有忘了,是你们打跑了山匪,也是你们打败了大阙,你们是沧州的大恩人。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恩人在这里受苦受冻?”
“是啊是啊。不是都说人多力量大吗?我们也都是有把子力气的,这点活要是都干不动,那地里的农活简直不要干了!”
……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主动要求上街扫雪。
“大伙儿冷静冷静!楚大人说了,两个
时辰以后还有暴雪呢!没那么安全,到时候就是我们也得撤回去!”
洪瑞的话音落地,众人果然安静了下来。
可他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得此起彼伏的声音。
“你们撤回去,我们就也回家呗。这有啥不安全的?”
“就是,反正就是在家门口。”
“楚大人都说了还有大暴雪,我们大家伙儿一起干,不是也能叫你们早点撤回去吗?”
……
这个瞬间,在洪瑞的记忆里珍藏许久。直到他垂暮老矣,依旧能记得这场风雪之中,灯火明灭里,其实并不清晰的人影。
此时此刻,洪瑞想起的,是楚大人常说的一句话:“军民本是一家。你对待百姓的真心,他们全部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强忍着泪意,洪瑞呼出一口气:“诸位,我要去请示一下秦将军。毕竟是楚大人下了命令,我也不能做决定。你们先回家去吧。”
众人点点头,想着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楚大人是为了他们着想,他们虽然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但终究也不好叫这个小兄弟为难。
王宽也准备先回家了,临走前,他突然想起来个事儿。
他一把扯住洪瑞,问道:“这位小兄弟,这秦将军说的,能作数吗?”
洪瑞原本以为他还不想回去,吓了一跳,没想到是为了这事。
“您放心,秦将军说的,肯定作数。”
“这么说,秦将军他能做楚大人的主?”王宽有些疑惑。
他记得,这沧州不是楚大人官最大吗?秦将军应该也听楚大人的才是啊。
洪瑞笑着解释道:“说到底,那肯定还是楚大人做主。但秦将军和楚大人心意相通,秦将军要是同意了,那楚大人必定也是这个意思。”
王宽这才放下心来,朝着洪瑞朴实一笑,便转身回了家。
这刚打开家门,他就把那句话琢磨出一些别的意味来。
心意相通?这话,怎么还听着怪叫人难为情的呢?
刘萍见自家丈夫傻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进来,连忙走过去,问道:“这是咋了?”
王宽下意识说:“媳妇儿,你说这两个人心意相通,是啥意思?”
刘萍一听这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上手拽住王宽的耳朵:“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这个老不羞的!”
“诶唷,诶唷,”王宽一边顺手带上门,一边求饶:“媳妇儿你轻些,我的耳朵!”
沧州城楼中,秦纵正在施令。
“于乌,你领一百人,前往江家村。那里房子塌了,赶紧将人转运出来,安置在东城门外。若是有人受伤,便送到东十六街安泰堂救治。”
“卢多,你领五十人,前往新安村。将病人送到西十五街仁康堂。”
“吕辽,你领一百五十人。到西十四、十五、十六街。那里积雪最深,需要支援。”
几人领命而去,秦纵与杨佑皆松了一口气。
虽然发号施令的是秦纵,但杨佑也是一点儿没闲着。
暴雪突至,虽然楚霁已然做了许多准备,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有意外发生。
在这个信息滞后、通讯延迟的时代,如何高效有序地展开救援,是对统帅考验极大的一件事。
而此刻,秦纵和杨佑的脑子,组合成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发出一个又一个准确的指令。
“还好大人及时将烟花发放,又规定了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信号。不然咱们,还真是束手无策。”
杨佑在地图上做好标记,由衷地发出感叹。
秦纵闻言,施令时的侃然正色尽数褪去,眉目之间只有温柔笑意。
这变脸的绝技,看得杨佑啧啧称奇。看来姜木说的没错,秦小将军对主公的心思,的确是不一般。
他刚想说些什么,外面就有一士卒来报。
“将军。东城门外有一批安置处内的村民主动提出要帮忙清扫官道。任凭洪千户怎么劝阻都不肯回去。”
杨佑眉头微蹙:“没同他们讲,两个时辰后还会有暴风雪吗?”
杨佑对于这一点深信不疑。
他才智不输秦纵,自然知道楚霁的来历不凡。
但他对于楚霁保持着绝对的忠诚与信任。他的性命和尊严是楚霁重新赋予的,能和姜木有此良缘也全赖楚霁劝解。
因此,在更大程度上,他愿意同沧州百姓一般,相信楚霁是降世神明,而不再去揣测其他。
想到这里,杨佑又不由得看向秦纵。
毕竟,楚大人的真正来历,是秦小将军该去关切关怀的事情,而与他这个下属无关。
小兵回道:“回杨大人的话,洪千户同他们讲了。但他们却说,知道楚大人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但他们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秦纵沉吟片刻,随即道:“通知下去,自愿扫雪的居民只得在自家所在的街道上扫雪。并且,一定要同士兵一同撤离街道”
“秦将军,这百姓心是好的。但沧州百姓多良善,若是这先河一开,他们趁着士兵不在,偷偷扫雪该如何是好?”
杨佑深受触动,故而有此一问。
这倒不是他自作多情。当年张阿婆状告钱生,他明明都已经找好了人证,却亦有百姓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替张阿婆作证。
“无妨。问问有没有人家有空余的地方,能让一些士卒正好安置下来。如此,一是方便了士卒第二次扫雪,不必再将时间耽搁在赶路上;二来也能防止百姓偷偷上街扫雪。”
秦纵说完,又道:“再给每户拉一头羊送过去。若是有人家愿意帮着安置士卒,就再拉一头过去。”
这些羊,本就是提前杀好的。
雪灾不仅给百姓带来灾难,给各种牲畜的圈养也带来极大的困难。
楚霁干脆就让人先行将沧州中农户圈养的各类牲畜收上来,要钱要肉都行。
毕竟,他自己损失些没什么。但这些牲畜,尤其是猪样一类,百姓为了侍弄它们,这半年来都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若是在这场雪灾中冻死或饿死了,当真是损失巨大。
不仅如此,西郊农场中也有大半的牲畜被宰杀,只留下了一些等着来年配种。至于从大阙换回来的肉牛,一早便被楚霁安排着往南方的农场送去了,自有楚家的人接应。
况且,东郊大营每日肉食的消耗本就巨大,这冬日里肉类也存得住。
楚霁心态好得很,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损失。
其实,楚霁并不必做到如此。他能保绝大多数的沧州百姓不饿死于饥馁、不冻毙于风雪,已是无上功德。
秦纵曾问过楚霁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