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纵,秦小将军。
一柄亮银戟, 正和了它的美誉€€€€百兵之魁。在秦小将军舞得出神入化, 为楚霁平定四方。
半年来的思念和“嫉妒”,几乎将他整个人压垮。
若说昨晚吃年夜饭时, 秦纵旁若无人地为楚霁添菜,让蒯息的危机意识拉满。那么守岁时, 楚霁对秦纵的亲昵, 让他心底的那一根弦再也绷不住了。
楚霁站在铜灯旁,转过身来, 却不落座,只是看着蒯息。
他已然与秦纵有约,便定然不会再接受旁人。
有些话,若是蒯息说出了口,他们之间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楚霁亦不愿如此。
“主公。”蒯息因为心里藏着事儿,一触碰到楚霁的视线便底下了头。
可正是这一低头,借着灯光,他瞧见了楚霁腰间所佩之物。
方才在外头,因着是傍晚时分,蒯息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只当是楚霁新得了什么喜欢的玉佩。
可这哪里是什么玉佩?
这分明是一个做工精巧的兽牙€€。
若是他未看错,应当是一个虎牙€€。
一个雕刻着南奚独有的忍冬纹的虎牙€€。
蒯息替楚霁管理拍卖会,因此眼力自然不俗,对天下奇珍皆有所涉猎。
楚霁当日不曾看出,是因为他原本所处的时代,老虎獠牙这样的配饰全都是出土文物。
他知晓蒯息定然认得,也通晓其中寓意,这才将人带入了掌着铜灯的小书房。
蒯息的呼吸一窒。
南奚,兽牙……
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他故作无意道:“主公近日又新得爱物?”
楚霁顺着蒯息的目光看过去,当即露出笑意。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虎牙€€下头缀着的流苏,道:“是阿纵送与我的。”
蒯息几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再说话的勇气。
楚霁这样的笑容甚是罕见。
他本就生得极好,多数时候都是清浅一笑,但也足够嫣然无方。
更何况是此刻?说起秦纵时,他的眼角眉梢里俱是温柔笑意。
蒯息勉强扯出笑脸,控住住喉间的颤抖,问道:“那主公可知这虎牙€€的寓意?”
楚霁原只是想借着让蒯息发现虎牙€€,从而就此歇了对他的心思。
可被他这么一问,楚霁陡然就想起了他病中醒来的那个午后。
少年人将他曾经傍身的武器打磨成精致的配饰,捧着交到他眼前。
那一副生怕他不肯收下,见他收下又怕他不愿佩戴的模样,让楚霁想起来都心软。
像是无尽的潮水,在他的心隙里泛起温澜。
秦纵的那副样子,楚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虽然同自己解释说兽牙在南奚传统中寓意着辟邪、健康,可楚霁是何等的聪明?
他在病中虽然稀里糊涂地收下了,但事后却已然猜测出个七八分。
他大可以让人翻出南奚的典籍来,其中寓意便可一目了然。
但既然秦纵自己害羞,楚霁也乐得装作不知道,全当是纵容他一二。
同样,聪慧如楚霁,既然看得出秦纵的心思,又怎么会猜不出蒯息的心意?
蒯息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他视其为好友至交,视其为左膀右臂,并不曾动过别的心思。
否则,沧州事务那般繁忙,就连纪安都被迫担起了许多责任。
他又何必将自己得力的蒯信调往盐场?
盐场虽然重要,却也并非蒯息不可。
楚霁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蒯息点了点头:“我全然知晓。”
“主公……”
“蒯息……”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话。
蒯息连忙低下头,等着楚霁说话。
“蒯息,出海一事,虽然有大哥亲自负责,但我也不想让他太过劳累,你可愿回去帮他?或是你有什么旁的要求,云州?并州?都可以。”
他自觉对不起蒯息。
他的本意是蒯息在盐场里,两人的距离远了,久了旁的事情自然就想不起
来了。
可他忘了,盐场里整日面对的就是一片苍茫的盐湖,也容易心思郁结。
现下,他的拒绝已经那样明了,蒯息想必是想要换个地方散散心。
蒯息苦笑一声:“主公的意思,蒯息已然知晓了。”
沉默半晌后,蒯息终究还是说道:“还请主公让蒯息继续留在盐场吧。千里碧波无澜,可以静心。离……蒯民他们两个也近些。”
楚霁思索片刻,决定尊重蒯息的意思。
两人都站着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说了这么久的话,息的贺礼还不曾呈上。”蒯息稍稍平复下心情。
他不愿见楚霁如此,自然要转移话题。
他攥了攥手指,几次才颤抖着从袖中拿出那个锦盒。
“合浦明珠一对,”蒯息将锦盒打开,勉强笑道,“是息于拍卖会上偶得。”
珍珠难得,其中以合浦明珠为最。
合浦明珠又称南珠,玉润细腻,光采夺目。
眼前的这一对南珠更是堪称典范,圆润硕大,无须上手也可知其质地绝佳。
也就是蒯息了,才能拍得这样的一对珍珠。
是他向楚霁提出了拍卖会的设想,楚霁便将此时全权交给他负责。
楚霁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他,一早便拍板决定,拍卖会所得他与蒯息六四分成。
此时的蒯息身价不菲,又有拍卖会里优先选物的特权,这才能拍得这珍宝。
可合浦明珠是何意,楚霁饱读诗书,是再了解不过了。
“盈尺青铜镜,径寸合浦珠。无因达往意,欲寄双飞凫。”【1】
一双明珠,可与一对大雁相较。
凫亦为水鸟。
楚霁自然不能收这一对珍珠。
他刚想要拒绝,便听得蒯息沉声道:“送与主公,和秦小将军。恭贺……”
蒯息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只得找补为一句勉强合景的“恭贺新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楚霁倒是不得不收了。
“那便多谢蒯息了。”楚霁只得笑着说道,“我亦有回礼相赠。”
既然蒯息这样说,他便也只当这是普通的新春贺礼罢了。
按照礼节,他也早就为蒯息准备了礼物。
楚霁从桌案旁的抽屉中拿出一把算盘,纯金为盘,白玉为珠。
“算盘一响,黄金万两。我瞧着你腰间总是佩着算盘坠子,大约也是信这些的。”
楚霁将白玉珠子随手拨动,算盘发出悦耳的声响。
蒯息没想到楚霁会注意到这个。
从商之人总是要信些财运之说的,他想做楚霁的钱袋子,那自然更要注意。
“算盘为商人之物,却又棱角分明,形状方正,和了‘方行天下,至于海表’之意。儒雅而严谨,刚直而善谋,正是我眼中的蒯息。”
“主公是这么看我的吗?”蒯息有些感动,声音也带着哽咽。
“自然。否则,我怎会视蒯息为至交之友呢?”楚霁点头道。
“是,蒯息是主公的至交之友。”蒯息听懂了楚霁的意思。
他是楚霁的朋友,是楚霁的心腹,虽然永远不可能成为爱人,却同样值得交付信任。
楚霁的拒绝那样含蓄,又那样坚定。
但楚霁合该就是这样的。
在踏进这座院子之前,他已然做好了一切准备。
而这个结果,已然超乎他想象的好。
原本他想着,沧州有众人辅佐,盐场亦走上正轨,无需他再操心什么。
哪怕是楚霁手底下的各项生意事务,都已然体系成熟,任是换一个管事的来,都能胜任。
没有什么再需要他的了。
他的两个弟弟对于楚霁的忠心比之他亦分毫不差。
就算楚霁直接让他交出手中的所有权力,让他回益州“养老”,他也会告诉两个弟弟是他自己的问题,绝不会对楚霁的大业产生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