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叔公?”秦纵双手捧着从老爷子手中接过红包,他的有礼和称呼让老人家更是高兴。
“瞧瞧,多好,我就说霁小子的眼光错不了。这般人才,楚雩和楚霄还不满意,得亏叫我老头子逮住了一顿训。”
老爷子对着秦纵打量一番,真是越看越满意。他是楚霁爷爷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算起来是正儿八经的楚家嫡系,是楚霁的正经长辈。
他这一把年纪了,正是看事情通透,小孙子看上的是男人又有什么关系,真心最要紧。
秦纵本来被七叔公夸得还有些美,七叔公是家中长辈,又能亲切地叫楚霁为霁小子,想必关系极为亲近。
但又听七叔公说楚霁的亲大哥二哥对他不满,一颗心又立时吊了起来。
“七叔公,”秦纵立即将人扶住:“小子不懂家中的规矩,要是日后哪里惹恼了大哥二哥,您还多替晚辈说说话儿?”
七叔公被秦纵说得开怀大笑:“你放心,叔公替你做主。”
一偏头,七叔公又看见了立在一旁的郭承安,又猛地意识到这位孙婿还是位大将军,怎的今日到这儿来了?
“还有事情要忙吧?”七叔公问道。军务上的事情,即便他是楚霁的七叔公也不该随意打听,所以他不问秦纵来意,只问他是否忙碌。
秦纵是有些事情,但倒不是为了军务,有蒯息蒯民在,他也能放手不少。
但此处离当年的秦帅府极近,秦纵想去看看。
将七叔公送回了家,又应允着晚上来陪老人家吃饭,秦纵这才脚步匆匆地去了昔年的秦帅府。
“这是怎么回事?”秦纵不禁问向随行而来的郭承安。
秦帅府已经三年不曾有过人迹了,即便是上天再如何怜惜,也少不得要破败几分。但眼前的秦帅府一如昔年旧景,就连推门时都不曾有灰尘落下。
秦纵心中隐隐猜到几分,果然郭承安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心中猜想。
“楚大人特意叮嘱了,秦帅府的一草一木都要尽力保留,所以属下等到了沁叶城后至多只是修缮府中已然腐朽的门窗等。每隔一段时间便派人前来打扫,但也只清理灰尘而已,不敢改变原有的布局陈设分毫。”
看着眼前之景,听着耳边的话,想着心里那人,战神小将军被铁血磨砺得比世间提炼最精纯的钢铁还坚硬的心,此刻也软得像是一汪春水,被春风拂过吹皱,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到楚霁身边。
秦纵在府中悠游地走着,走过他曾研读兵书的小书房、练习画戟的演武台、随父出征的军令堂……
“我父亲呢?”他问。
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从军营归来后,就迫不及待找父亲讨教的秦少帅。那个时候,秦纵在军事上的天赋早就展现了出来,谋篇布局不输秦帅,但在武艺上却还略逊一筹。所以每日从军营归来,找父亲切磋武艺是必行之事。
秦纵记得,他在将将十五岁时,已经能和父亲打成平手了。现在论起来,他定然比父亲厉害许多了,但却再也没机会切磋。
郭承安听见秦纵的话一愣:“在东郊。”
那里曾是秦屹的练兵之地,当年蒯息奉楚霁的命令进入沁叶城为秦帅处理身后事,便将人埋骨在那里。
郭承安进城后另辟了西郊为军营,而东郊则以秦帅墓地为依托,修建了一座秦帅祠。
每每楚霁派人住进沁叶城时,这些人入城的第一站便是前往秦帅祠祭拜。
建立祠堂受人间香火,若是以南奚和大雍的关系,秦屹算是叛将,当不得如此尊崇。但南奚人与中原人士乃是同族,南奚本就是为了反抗大雍的黑暗统治才诞生的政权,至少秦帅初心如此,亦一直如此践行。秦屹是真正为了百姓谋求幸福光明生活的人,为此殚精竭虑,直至付出生命。
更何况,在大雍为将时,秦屹带领着秦家军,东拒蛮族,守卫着涪州安宁。
无论怎么论,秦屹都配得上一座祠堂。
秦帅祠的香火不算鼎盛,毕竟城中人口尚少,不过万余人。
但此刻却人口攒动,只是人人肃穆,一派庄严。是蒯息蒯民正带着士兵前来祭拜。
秦纵领兵进城后,便将士卒交由二人领着。二人知道他重临故地,心中必定感慨万千,所以二话不说便接过了责任。
原先两人都带着士兵们到西郊安顿了下来,但士兵们在大营里听说了来人都会先到秦帅祠祭拜时,便也都想着前来给秦帅上一炷香。
秦帅的故事他们不知听说过多少次,那是保家卫国,带领人民反抗的大英雄,更何况还是他们秦将军的父亲。
蒯息和蒯民一合计,觉得此事当行。于是便有了秦纵眼前所看到的场景。
秦纵难得鼻子一酸,他强自压抑几番,走到二人跟前。
“多谢。”秦纵说。
蒯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秦纵这是谢他当年孤身入沁叶城,安葬了秦帅,也处理好了十万秦家军的尸骨,既让他们魂有归处,也避免了因为大面积的尸体可能引发的灾疫。
蒯息受了这一声谢:“进去瞧瞧吧。”他看得出,秦纵的情绪已经有些难以控制。
没让任何人跟着,秦纵进了秦帅祠的深处,这里安葬着他的父亲,还有一座与之紧挨着的空冢,是他母亲的墓。
秦纵的母亲在秦氏一族被流放南奚的途中殒命,秦家父子二人甚至来不及将她埋葬。待秦屹起势后,能够再去寻她的尸骨时,哪里还找得到?早就化作一€€黄土。
楚霁有心,知道秦屹死时怀中还揣着亡妻的一缕发丝,便也命蒯息一同为秦母修建一座坟冢,将秦帅的墓变成合葬墓。虽说既无尸骨也无衣冠,但有秦屹珍藏在胸口的发丝,也便足够了。
秦纵看着眼前的合葬墓,难以自抑地跪倒在地,滚下了眼泪。
他不说话,甚至痛哭也是无声的。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轻抚,耳畔传来树叶摩挲作响。
秦纵抬起头,这才发现秦帅祠中种满了槐树,是涪州传说中能联通生人与死者的桥梁。
他知道,这定然是楚霁命人栽种的,槐树都还只是幼苗的状态,却已然可见其郁郁葱葱。
一颗心涌上无数滋味,他恨不得把心捧上,任由楚霁揉捻。
这一天,秦纵待到日暮西山才回去,他跪在父母墓前,说了很多话。
他与父亲讨论兵书军事,分析时局动态。他说自己投靠了沧州牧楚霁,是他救出了身陷角斗场的自己。他说父亲别担心,楚霁不是萧彦那等虚伪做作之人,他更不是因为楚霁的救命之恩才效忠于他的。他说楚霁可为天下明主,安抚民生,发展经济,最得民心。他说秦家训练骑兵之法被他传承下去,训练出来的沧州军比之往日的秦家军更为强悍……
面对母亲,秦纵说自己现如今身量多少,相貌如何,自己又爱吃何种吃食,不过到底最爱的还是槐花糕。母亲做得槐花糕最是美味,但现在有人做得和母亲一样好了。
眼见着太阳都要落山了,秦纵又端正起了跪姿:“父亲,母亲,我有心上人了。”
头顶槐叶轻响,秦纵微微一笑。
“我若是说出来,父亲可不要怪我悖逆,母亲也切莫生气。我的心上人便是我的主公,从我被他救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在我的世界里不一样。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既危险又可爱,既果决又仁慈。即便父亲骂我是欺君罔上之臣,要拿家法惩治我,我也还是心仪于他。您知道的,他有多好。”
楚霁为秦屹修建了秦帅祠,便是给秦屹正名。秦屹不是赵协以大雍皇帝之名宣布的乱臣贼子,而是心系天下苍生的英雄。
此间之人最重生前身后名,待他日楚霁若是登上帝位,秦帅祠公诸于世,秦屹的声望会是可想而知的高。
所以秦纵想,秦屹知道楚霁有多好。
“母亲别忧心,他也是心系我的。我知道您并不在意我是否能为秦家延续香火,只是怕我受单恋相思之苦。您得相信您的儿子,我脸皮多厚啊,主公再矜贵我也敢死皮赖脸地凑上去。总算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郑重地在父母墓前磕头:“如今这局势您二老也是知道,楚楚这次不能来看二老,他让我代他向您二老叩头问好。”
秦纵抬起头,一片槐叶正巧落在他面前。
他捡起叶片,珍重地收入怀中,笑了:“我就知道,喜欢楚楚是全天下最理所当然的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严毓就这样在州牧府里安顿下来, 虽说因着楚大人的吩咐暂时只能在州牧府后院活动,但她却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活自由过。
尤其是在楚霁渐渐地将她从益州带来的丫鬟仆从都看管起来之后。严翕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严毓心中对他多有不满, 他不可能让人就这样鱼入大海一般地进了沧州。
除却一万益州军以外,严毓的一干随侍婢女全都是严翕的人,甚至连医师都配了两位。
只不过嘛, 这进了沧州,连一万益州军都被楚霁干脆利落地解决,更何况是这些人?
楚霁将他们朝着益州发出的消息尽数拦截,审讯过后又掌握了这些人的底细来路。
这几年杨佑培养了一些能和他一样模仿他人笔迹的人, 楚霁便命他们给益州牧传递他想让严翕知道的消息。
杨佑为人谨慎细致,他培养的人也不差,就连语气习惯都模仿地惟妙惟肖, 由不得严翕不相信。
严翕虽心痛震怒于一万益州军的损失, 但也知道这无可奈何,楚霁碰上秦纵都要低头,更何况是旁人?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秦纵的亲兵竟有如此实力,他的一万益州军毫无抵抗之力。
但此事也并非全无好处, 也不知是秦纵当真痴心一片, 还是权衡之下更看重那三万精兵,还真是领兵出走了, 不曾同楚霁闹起来。
虽说这样会让楚霁手中的势力有所削弱,可严翕本就不想让楚霁太过强盛。
他这一生穷尽方法也没能有个亲生儿子, 甚至连女儿都没有, 楚霁这个名义上的女婿,他自然是要好好想法子操控的。
如今万事皆备, 严翕给楚霁去了信,意在问他何日同自家小女成婚。
这种事情楚霁自然是能拖就拖,只做是未曾收到讯息,反正这年头天高路远的,谁也不敢保证信息一定送达。
严毓现在每天的生活很简单,每日看书抚琴莳花品茗,但最多的还是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缝制衣衫裤袜。按照时间来算,孩子应该会在明年初春降生,她想孩子一出世便暖和和的。
每每做针线活儿时,她心里虽有对未来的无尽期待,但只要一想到孩子的父亲还不知所踪生死未卜,她就忍不住有要落下泪来。
好在,楚大人已经在帮她设法营救萧覃了,条件是日后她要为楚霁揭穿严翕的恶行。
这算是什么条件呢?
她并非贪图名利之人,虽然此事一出,她便不再是锦衣玉食的益州牧家的小姐,但她本就不是啊,她本就只不过是个农户家的女儿,被严翕抓来成为联姻的工具。当严二小姐的日子她何尝有过一日喘息的机会?不过是身如浮萍一般地任人操控罢了。
与其这般,不如与萧郎做一对儿自由的贫贱夫妻,至少还能知道自己是谁。
这样想着,严毓又忍不住落下眼泪。她连忙用帕子擦拭,上次姜先生说了,孕中不可频繁落泪。
“严小姐,我扶您到院子里坐坐吧,正好这些针线布料也都拿到院子里,日头已经不那么毒辣了,您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做多好啊。”小丫鬟如霜一见严毓落泪,连忙劝道。
如霜是新指过来伺候严毓的,约莫知道些许弯绕,但却是个嘴巴严的。
严毓被她说动,主仆二人便相携着来到院中,坐在桌子旁。
刚坐下,便听到三声叩门。
“楚大人,您怎么来了?”严毓赶忙让如霜将人迎进来,却瞧见他身后还跟着纪安,手里还拿着什么。
楚霁这月余和严毓也是熟悉了,看她和看自家小妹似的。但二人进来后却没关上院门,也是显示清白尊重之意。
“严小姐,我是拜师来了。”楚霁笑着坐下,一旁的纪安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在严毓疑惑的目光中,楚霁将盒子打开,里头满是不同粗细的红色绳子,还有许多一眼便知价值连城的玉石珠串。
“这是?”严毓问道。
楚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曾答应过阿纵,日后要亲自给他串一红绳。只是……”
当日秦纵告白不成,却还是黏黏糊糊地撒娇,说是想把腰间那个玉佩上的绳结换成红的。
“幸蓝桥玉杵先投,信月书赤绳难换。”红绳定情,楚霁一语便点破了小孩儿的心思。
但终究不忍他太过伤心,于是便许下了未来二人若是心意相通,他便亲手打络,替他换一赤绳的承诺。
心意自然早就相通了,但楚霁尚还未来得及兑现承诺,正好趁着此次闲暇,秦纵出征,楚霁便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奈何叫楚霁的这双手策马搭弓可以,捣鼓些酒精肥皂也在行,偏偏打络编绳难住了他,半天也不得章法。
还是纪安提醒,说是严小姐是个中高手,他这才忙不迭地拜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