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床下面拉出一个巨大的木箱子,上面蒙了很厚一层灰,叶桥西拿着钥匙呆愣愣地看着。
打开这个箱子,也打开了叶桥西蒙尘的过去。
他愣了许久,最后还是开了锁,闭上眼睛,艰难地从箱子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药瓶。
存了钱的银行卡被他藏在了陆才的枕头下,这算得上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了。
他从瓶子里倒了一把安眠药出来。
这药已经是两年前的了,那时候他刚回来失眠的厉害,陆才就找人帮他拿的安眠药。
后来没吃的他就用这个瓶子收起来。
房间里的灯有些时间了,不是特别亮,叶桥西坐在灯下面等着水烧开,一遍又一遍地数手心的药片。
总共十颗。
他不知道吃多少安眠药才会致死,这些问题对他来说或许复杂。
水烧好后,他过去倒了一杯过来,冰凉的手贴在搪瓷杯上,暖意袭来,他贪婪这点温度,久久不能把药片吃下去。
他盯着杯子里冒着热气的水,把脸伸到杯口,让升腾上来的热气完全打在自己脸上。
好舒服。
他闭着眼。
门在又脚步声经过,啪嗒啪嗒的,又不像是大人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小孩子很用力跑步的时候脚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院门是叶桥西特意开着的,怕到时候要是死了门关着都没人知道,没人给他收尸。
但是又不想让小孩子知道,怕吓到小孩子。
叶桥西艰难地睁开眼,短暂地适应灯光,却看见院门破烂的门坎上站着一个用力喘气的小孩子。
他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生得很大,水灵灵的。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因为冷,脸上晕开一层粉红。一看见叶桥西就咧开嘴笑,露出小小白白的牙齿。
叶桥西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他们这里的孩子。
许多人在网上说冬季是阶级分明的季节。
叶桥西身上穿的是一两百块买来的羽绒服和棉衣,因为多次清洗后棉花和羽绒都堆积在一起,已经不算保暖,就连外套的颜色都有些淡了。
但是这个小孩的羽绒服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无论是从面料还是充绒量来说。
红围巾被小孩自己捏在手上,下面穿的是小西裤,配着小皮鞋,很精致的打扮。
村里的小孩一般不这样穿。村子里的小孩大多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觉得清洗麻烦,通常会在衣服的外面给他们套一个小褂子。
“你是……”叶桥西正要开口,声音却没大过那小孩。
小孩笑起来很乖,脸上有两个酒窝,大眼睛笑得合上,睫毛弯弯的。
他说:“妈妈,我来啦!”
叶桥西手里的药片吓得洒落一地。
妈妈?
耳边突然响起霍见临的声音。
“以后他叫你妈妈,叫我爸爸。”
妈妈……
难怪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小孩长得像谁,好像在哪里见过。
“孩子长得像我多一点,不好看,不过眼睛像你,好歹弥补了一点。”
“你不要嫌弃他,毕竟他也是你生的。”
霍见临的话像是被录音机录制了下来,这时候在叶桥西耳边循环播放。
他扶着门框,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然后那个小孩从门坎上跳下来,往叶桥西身边跑,一边跑一边叫妈妈。
叶桥西情绪激动地冲上去,从他身边飞速跑过,趴在门坎上用目光扫视阴暗的四周,没有看见霍见临的身影。
垂着的手被一只小小的手捏住,小孩的手心很烫,叶桥西被烫得挣开他的手,然后手从他的臂弯穿过去,把他放在了门坎外面。
在小孩回过身来之前,叶桥西把院门关上了,恐惧比黑夜更没有边界,叶桥西关上门,把慌张和小孩一起关在了门在。
第二章
叶桥西在门背后蹲下,身体瑟瑟发抖。
他一开始以为是冷的,后来逐渐发觉自己是怕的。
那个小孩在门口大喊大叫,小孩子的声音尖锐,叶桥西被他叫得几乎要神经衰弱。
他艰难地靠着门坐在冰凉的地上,背后是震动的门,那个小孩在用脚不停地踢门。
叶桥西觉得恶魔的孩子果然是恶魔,霍见临养大的小孩真的很可恶。
分开后第一次见面就好像要把他本来就不结实的门踢烂掉。
这个小孩叫什么名字来着?
叶桥西抱着头回想,当时霍见临想让他跟着叶桥西姓来着,但是叶桥西对于这个孩子太过抵触了,霍见临便让孩子跟着自己姓。
小名好像叫九九,大名叫霍思泽,说是霍家老爷子取的。
叶桥西从他生下来后从来都没有叫过他,不论是大名还是小名。他总是离这个孩子很远,把他当作要吃人的恶鬼。
霍思泽尖锐的哭声要把叶桥西的思绪全部冲击破碎,他一边哭一边哀求叶桥西给他开门。
“我坐了好久的车到这里来的。”
“我好冷。”
“我好饿。”
他一边哭一边抽泣,话听不太清楚,叶桥西还是贴着门重复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
“你好像一点也不饿。”叶桥西说,他在门在哭喊的声音像是来之前吃了八碗饭,甚至踢门的力气再大一点,可以直接把叶桥西的院门直接踢坏掉。
他声音很低,几乎是气音,隔着门,他也不知道霍思泽听见没有。
夜里十分安静,霍思泽踢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的小皮鞋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踢在门上的声音特别大。
院门微微发着抖,叶桥西觉得冷把手揣在衣袖里,又忍不住想去扶着门,怕门真的倒下来了。又怕霍思泽一直叫,把周围的人吵醒了。
心里又两个想法在互相拉扯着,叶桥西听见后面房子里有咳嗽的声音,终于还是忍着恐惧拉开门,探出头拧眉对霍思泽道:“你别吵了,也别踢我的门。”
霍思泽哭得脸发红,不停地抽泣让人觉得他要往后仰,浓而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沾在一起,脸上还挂着没掉下来的泪水,羽绒服上有湿漉漉的痕迹。
看见叶桥西开门,他便不哭了,掀起眼皮抬眼看叶桥西,通过被叶桥西拉开的那一点门缝与他对视,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满是惊喜。
“妈妈……”他叫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因为叶桥西刚刚的拒绝退了回去,低着头看着门下面一块木板。
叶桥西觉得不对,把门彻底拉开,外面那一侧的门被他踢得破了一个洞,他的小皮鞋上还沾着点木屑。
“……”叶桥西也瞪大了眼,长久地不说话。
“妈妈。”霍思泽悄悄靠过来,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地抱住了叶桥西的大腿,把脸贴在他大腿上,哽咽着说,“我好冷。”
叶桥西其实很想说不信。
但是乡下夜里的气温确实很低,与城里是大不相同的,尤其霍家这种名门贵族,可能没有真正体验过什么是冬天。
他下意识抓住了霍思泽举起来的手,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大为吃惊,同时也被他手心的一片冰凉触动。
“你一个人来的?”叶桥西问。
霍思泽摇头:“爷爷送我来的。”
霍震霄?
叶桥西想到那个面若寒霜冷酷无情,与霍见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人,心里又是一惊,又要去把霍思泽推开。
但是霍思泽抱得紧,脸上的肉贴着叶桥西的大腿,贴得都变形了。吼叫的时候嘴里冒出白色的热气,颤抖着又要哭。
叶桥西则在打量外面的环境。
乡下没有路灯,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出来。
什么都看不见,反而会放大人的恐惧。
“你爷爷呢?”叶桥西抓住霍思泽问,想把他从门口扔出去。
霍思泽张着嘴:“走了呀,爷爷很忙的。”
他一只手抱着叶桥西,一只手把背后的包取下来,把书包打开亮出里面一摞一摞的钱:“妈妈我有钱,你别赶我走。”
“我明天就送你回去。”叶桥西把霍思泽从门外拉进来,院门合上,霍思泽屁颠屁颠地跟着叶桥西往里面走。
进去以后,叶桥西没有跟霍思泽说话,转身进了厨房,霍思泽初来乍到,对这个破旧的房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他好奇又害怕,因此时时刻刻都要跟着叶桥西,踩着叶桥西的脚步行动。
叶桥西想给他做一碗面,打火机咔擦一声把柴火点燃,霍思泽蹲在他旁边,面前被火光照亮,还一片暖洋洋的。
“这是什么?”他问,又往叶桥西身边移动了点。
叶桥西不想与他太过靠近,不着声色地站起来,往里面加了两块柴:“烧火。”
“烧火干什么?”霍思泽又问。
“给你煮面。”叶桥西又洗了几片小青菜。
“哦~!”霍思泽说,语调上扬,心情还不错,又跑过去贴在叶桥西站着。
叶桥西觉得他在身边贴着很碍事,想让他走:“你别在我身边站着。”
霍思泽嘟着嘴可怜巴巴道:“可是妈妈身边好暖和。”
叶桥西:“……”那随他去吧,跟小孩子相处好难。
叶桥西的厨艺算不上好,做的东西也只能应付,平日里他自己一个人吃倒是没有问题。
把面端上桌的时候,叶桥西在想:霍思泽要是说一句不好吃,他就把面收回放到碗柜的最上层,留给明天后面陈嫂家喂猪。
但是霍思泽吃了一口就笑嘻嘻地捧着碗说好吃,丝毫没有嫌弃的神色,叶桥西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