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房间里,霍见临用合拢的双手接住他吐出来的污水,踮起从小窗口把污水倒出去的时候,好像那一点水,完全把叶桥西身上的污秽一同洗干净了似的,他可以干干净净地站在深陷泥潭却一身清白的霍见临身边。
甚至在分别的前一天晚上,霍见临还在问叶桥西: “想读书吗?”
叶桥西说, “想。”
然后霍见临告诉他: “我以后一定要带你去上最好的学校,你这么聪明,学习一定很好。”
“那你呢?”叶桥西问,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我要读高中呢!”霍见临像邻家大哥哥一样,很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你应该读小学吧,高中学习很紧张的,不过你要是起得来,早上可以和我一起去上学。”
他沉浸在这样的憧憬中,直到一架直升飞机停在他不远处,他看着霍见临被人带走,那一瞬间,年幼的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阶级。
霍见临恣意张扬,是因为他有强大的家庭做后盾,即使身在这种泥潭里也处变不惊,因为他始终相信有人回来找他,可以很迅速地找到他。
可是叶桥西不一样,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失踪的第几年,家里是不是还有人,爸爸妈妈是不是还在,有没有人找过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在干爸这里……
这些问题似乎没有答案,但是答案又呼之欲出。
被找回去的叶桥西很庆幸原来妈妈一直在找自己,又随着年岁的成长逐渐明白了阶级的不可跨越,霍家更是他遥不可及的。
霍见临作为霍家唯一的后辈,身份地位显贵。
等叶桥西终于十五岁的时候,他在打工的饭店看见新闻上的霍见临,二十一岁的霍见临变得高大成熟,面对摄像机和记者咄咄逼人的采访依旧处变不惊。
在小镇上端盘子的叶桥西心里长久地难以平静,回去后,终于开始有意把霍见临从脑海里剥除。
他是最底层的蝼蚁,最上层的龙凤,他哪里敢肖像。
直到三年前再次见面,叶桥西恍然间反应过来,这么多年,似乎自己真的忘了什么。
但是多年前深埋下的种子,又忍不住想要破土而出,却在看见截然不同的霍见临的时候停止萌芽。
幻想被现实打破,叶桥西发现,这种的霍见临跟他的想象截然相反。
长大以后的霍见临,偏执自私,在叶桥西面前更多时候只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逼迫叶桥西承认很爱他。
埋下去的那棵种子逐渐枯萎,但是在三年后,他再次拥有了曾经幻想出来的霍见临,那么真实,和十五岁的时候一样。
“是吗?”陆才安静地听他说完,反问道, “他是暂时失忆还是一辈子都失忆了,你能保证他能一辈子都不恢复记忆吗?”
“……”叶桥西被问得哑口无言。
从打算重新接受霍见临的那天起,叶桥西在想霍见临恢复记忆的这件事。
该怎么应对……
他除了让霍见临再次离开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我会让他离开。”叶桥西说。
陆才冷笑起来: “你为什么保证他一定会离开?如果他真的那样听话,你当时为什么会与他耗了两年,还被迫生了一个孩子?”
叶桥西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他竟然觉得冷。
陆才说的都是他考虑过的,这是不争的事实,过去那种逃不开的回忆光是回想起来都让他觉得窒息。
可是同十五岁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身高长高了以外,三十四岁的霍见临和叶桥西在心里刻画了很多年的那个人完全重合。
明知道不可以,却依旧贪心地靠近了。
明知道不应该沉溺,叶桥西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深陷其中了。
“那我会离开。”叶桥西咬着嘴唇,对上陆才的双眼。
陆才眼里翻腾着情绪,盛怒之下,他脖子上的青筋恐怖地鼓起来,叉着腰怒目圆睁地看着叶桥西。
“我等这样的霍见临,等了十几年。”
叶桥西说。
情窦初开的时候,他在想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他发现世界上似乎找不出一个比霍见临更好的人了。
陆才狠地抓住他的肩膀,气愤到牙齿都互相碰撞着,最后很用力地推开叶桥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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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霍见临捂着霍思泽的嘴躲在门背后。
院子里离棚子其实很近,叶桥西和陆才的话他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一边因为叶桥西的真情吐露而激动,一边又因为叶桥西那一句离开而害怕。
三年前,叶桥西不是真心想与他结婚,而霍思泽也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霍思泽他强迫叶桥西生下来的。
他颤抖着躲在门背后,三年前的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烂人,叶桥西也许是怀有期待过来他身边,却被三年前的他狠狠打破了幻想。
之前他很急切地想要恢复过去的记忆,可是如今,他却又焦急地害怕自己可能有朝一日会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后,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做一个叶桥西能接受,期待了十几年的爱人。
霍思泽从他怀里挣脱出去,跑下院子去找叶桥西,叶桥西因此回头看他。
他眼神清明,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问: “陆才已经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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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太阳有些刺眼,风轻轻地吹动叶桥西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霍见临抬起手按了按他的头发。
“嗯。”叶桥西说,仰起头看他, “走了。”
叶桥西往外走,霍思泽被他抱起来,单薄的身躯抱霍思泽其实已经有些吃力了。
霍见临追过去,其实能看出来叶桥西此刻的心情有点不太好,霍思泽趴在他肩上,用手指去搅动他后脑勺的头发。
“我抱吧。”霍见临说。
“不用。”叶桥西说, “也就门前这一点,外面有点淤泥,我怕霍思泽摔了。”
“那更应该我来的。”霍见临不松口,手抓住霍思泽的肚子就把他抱过来了, “你摔倒了,我也很心疼。”
叶桥西偏头看一眼,没有再纠结,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门口的楼梯,霍见临一只手抱着霍思泽,转过身,伸出一只手对叶桥西说: “我牵着你,别摔了。”
镇上有清洗路面的环卫工人,但是叶桥西这里处于镇子边缘了。每次涨水后的清理工作都是漫长繁复的,叶桥西门前还没有清理过来,霍见临每天清理一点,但门前还是有一些淤泥。
叶桥西低下头看霍见临伸过来的那只手,手上的伤口才结痂,手指甲是他前几天给他剪的,剪得很短,显得指尖很圆润。
霍见临的手掌很宽大,叶桥西不禁捏了捏手,比他的要大很多,他记得几年前,霍见临一只手就能把他的手抓住禁锢住。
他缓缓抬起手,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都像是放慢了一般,五年前的事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倍数浮现,最后不知道谁按下了暂停键,眼前是截然不同的霍见临。
伸出的手在召告叶桥西,这一次,他值得托付。
“走吧。”叶桥西轻轻地把手放在霍见临手里,霍见临愣了半晌,叶桥西会跟他牵手这是他根本没有想象过的,他以为叶桥西会直接无视,但是叶桥西选择了给他更大的惊喜。
“不走吗?”叶桥西摇摇手,抬头问霍见临,催促道, “走吧,中午过了更热。”
霍见临于是紧紧拉住他的手,呼吸都在颤抖,很想用力把叶桥西揉进怀里,可是又怕叶桥西会生气,只能很轻地把叶桥西牵着。
阳光投射出他们一家三口的影子。
从门口出来后,叶桥西一直没有收回手,霍见临也没有松手,暗喜着抓住叶桥西的手心,心脏热烈跳动。
“松手。”走了几米,叶桥西突然看见前面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跑过,叶桥西看了两眼,平淡地收回目光,叫霍见临松手。
“我……我忘记了。”霍见临很生硬地解释。
松开手,把手死死地贴在身侧,很烫,很激动。
在面对叶桥西的时候他总有那种情窦初开的感觉,一点叶桥西很主动的触碰都会引起他很强烈的反应,如同两个小行星相撞,瞬间产生巨大的炸裂感。
叶桥西也不着声色地把手贴在身侧,手心里不知道是自己的汗还是霍见临的汗,但是都粘腻腻的,有种什么在手心化开了怎么也消除不掉的感觉。
“啧……”他喉结滚动,突然觉得有点口渴,烦躁地踢一脚路边的野草,心里那点躁动和焦虑从陆才出现时就开始拉扯着他。
“霍见临。”抬起头,他很认真地叫霍见临的名字。
他任何时候用任何语气叫霍见临都会收到霍见临很温柔的回答: “嗯,怎么了?”
“陆才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父母都去世了,在这个村子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只有他了。”
“我跟你相处了几个月,但是跟陆才一起相处了十几年。我的学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在打理。”
“在我看见,他是邻居,是哥哥,更是家人。”
“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在你面前受到挤兑,更不希望你们针锋相对。”
叶桥西蹲在路边,霍思泽从霍见临身上跳下来,也跟着叶桥西蹲在路边,有学有样地捡着叶桥西的语气说: “我也很喜欢陆叔叔,爸爸,你要对陆叔叔好一点。”
霍见临低头看着叶桥西,他其实比谁都羡慕陆才。
在叶桥西生命中缺席的那十几年,陆才完全拥有了叶桥西。
每个阶段的叶桥西他都真切地感受过,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找到叶桥西以后,从薄薄的一张照片隔着岁月长河去感受过去某个阶段的叶桥西。
一旦想到这里,他都会嫉妒得发狂。
但是今天,叶桥西告诉他,陆才很重要,是亲人,是哥哥,是很重要,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于是他幡然醒悟,他羡慕陆才,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可以爱屋及乌。
“我知道的。”他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空谷里传来的,很沉闷深远,一直钻进叶桥西的脑海里, “我会对陆才很好的。”
“嗯。”叶桥西站起来, “今天这种很幼稚的行为就不要再出现了。”
叶桥西相信霍见临能明白他在说哪件事。
“我知道,宝宝,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会做。”霍见临急切地走近做保证。
叶桥西偏过头,感受到他频率很快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子里,很烦但是又因为他这一句保证而动摇。
“算了,去买衣服吧。”叶桥西摆摆手,烦闷地把头发往后顺了顺,领着霍思泽往前走。
当天也没有买几件衣服,一来是卖衣服的心绪已经完全被打乱了,叶桥西和霍见临谁都无法把思绪从陆才那里拉扯回来。
二来是小镇上很多摊子已经收摊了,霍见临身高太高,剩下摊子上的衣服很难找到适合他的衣服。
长裤不管怎么挑穿在他身上最后都会短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