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甲方的甲方
古林二楼扶梯口正对着会议室，在走廊能听到会议室内慷慨激昂的讲话声，陈夕心想：这绝壁是销售部门在开会，看来哪个公司的销售都要开洗脑会。
到了约定时间，古林财务总非常客气地将陈夕领进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陈夕进屋时，王耀华正在与人谈话。
办公室内家具大多是红木雕花材质的，典型中年企业家喜好。宽大的实木办公桌，桌面整洁有序，王耀华坐在红木雕花高背椅上，在他的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商业街的车水马龙。
王耀华看面相40多岁，体态浑圆，说话语气较为温和，他好像忘记了财务总今天会带人来谈广告，见到陈夕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我们下午活动请的模特吗？”
陈夕愣住，财务总笑着说：“这是我昨天跟你提过的，广告公司的小朋友，税务李哥介绍来的。”
“哦哦，长这么好看干销售可惜了。”王耀华一笑叠起双层下巴，面相和蔼。
陈夕准备了好多种开场白，大多是职业腔调，他没想到身价过亿的民营企业家如此平易近人。
王耀华让设计主管和财务总先回去工作，指了指椅子示意陈夕坐。
陈夕坐在王耀华对面，开始背开场白：“王总您好，我是陈夕，主要为本土品牌公司提供广告策划。最近经常看到咱们古林的广告，发现了点儿小问题，所以今天冒昧来见您。”
这是结合林奕然描述的“王总喜欢倾听他人意见”设计的开场白，正常人听到这话术应该会问“你发现了什么问题？”“你在哪里看到的我们广告”……但是王耀华问的是：“你给哪些装修公司策划过广告？”
陈夕硬着头皮将林奕然的关键客户说成是自己的，与之前写简历时一样编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王耀华一直在听他说，差不多过了3分钟，才继续问：“你服务的甲方有没有不合作的？”
这是否定形式的问话，如果答“有不合作的”对方一定会问“不合作原因是什么？”所有无法合作的原因都是负向问题，只要列举出一条，对方就很可能延展继续说，扼杀所有“合作可能”最终变成“不合作”；如果答“没有不合作的”，一来不现实，二来说明自己阅历浅，签的客户少，顶级KA客户流失率都要有20%。
古林是纳税大户，陈夕是税务口引荐来的人，王耀华肯定不会直接拒绝。他以否定式问话开篇，就是想用最有效的方式终止谈话。王耀华一直和蔼地对陈夕笑，陈夕却觉着这胖子笑里藏刀。
都怪林奕然给我提供错误信息，王耀华不按正常逻辑谈话，独断专制又狡猾得要命，这哪是不管事儿，明明是扮猪吃老虎呢！
陈夕绞尽脑汁地想应对话术，面上努力维持淡定。
“有不合作的。”陈夕说，“因为甲方企业黄了。”甲方黄了就不是与我们合作不顺畅，而是企业经营问题。
“那说明你这广告……”没有效果啊，不然甲方怎么能黄了呢？
“有的是因为股权分歧、有的是因为资金周转……反正黄的五花八门，白瞎我策划那么好的广告了！”陈夕信口开河，堵死王耀华的问话。
徐东旭那基本已经没戏，王耀华是最后的机会，我绝对不会轻易终结谈话！
王耀华见对面这小孩儿反应挺快，稍微来了点儿兴致，终于按照陈夕的剧本往下说：“那你说说，古林的广告有什么问题？”
“嘿嘿，要不是我有房要装修，可能也发现不了这问题。”陈夕这次拿的剧本是“新房装修用户”，他的期房明年下房，这角色算是本色出演，难度不大。
“我想找个装修公司，咱们广告打得多，第一时间就想到古林了。”陈夕说，“我平时上班没时间到店内详细了解，所以就上网查，古林在各大平台的好评很多，我很心动，所以就咨询咱家销售了。”
能触动甲方的，永远是甲方的甲方。
陈夕将自己摆在消费者的位置，讲述自己装修的心路历程，变成古林的目标客户，成为王耀华的甲方。
“销售先问我是多大平的房子，然后结合房屋布局给我看适合的装修风格，他发过来的图纸都挺好看，但是我怕预算不够，所以让销售先给我报个价。销售可能是怕报价太高给我吓跑了，所以三番五次打电话让我到店聊。”
“作为销售我很理解他的行为。”陈夕说，“但是我之前都说了嘛，就是没时间到店才在网上搜的；因为没太多钱，所以让销售先报价的……他一直让我去店里，给我搞得非常无奈，又碍于他为我服务过不好意思删他微信，只能设置消息免打扰了。”
“古林有好的装修设计师、有‘徽派工艺’施工体系，有完善的售后服务，有品质保障……可是古林不懂我啊。”
陈夕不仅在说自己的需求，而是在说80%白领群体的装修需求，这部分人在古林服务客户中占比60%，能决定古林的整体营收。古林销售没有良好地了解装修用户的需求。
以白领需求为导向打开市场，是古林现阶段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王耀华从不规避问题，每次在古林遇到困境时，积极寻求解决方案。古林因王耀华的卓越才能渡过瓶颈，一次次腾飞。
古林虽产值超百亿，公司规模壮大，然则流动资产有限，装修施工资金流转周期慢，又压主材，倘若销售不签新单，公司就没钱给老客户继续装修了。古林成立15年，对销售的待遇一直是业内第一，只有靠销售迅速回笼资金，古林才能生存。古林十年前打开市场靠的是“徽派工艺”，十年后维持生计靠的是销售。
所以，现阶段销售回款是古林的命脉。
陈夕的话像枚针，准确地刺入要害，让他无法反驳，
王耀华霎时敛笑，正襟危坐，沉默片刻，道：“如何能让古林‘懂你’？”
自闪耀一战后，陈夕面对关键客户不再紧张，此刻甲乙双方位置互换，愈发从容。
深蓝色的西服领口微微敞开，修长的脖颈，柔和的面部线条，精致的五官配合少年独有的清澈嗓音：“想必王总心中早有定论，不需要我来支招儿。”王耀华独裁专治，我不能轻易给意见，要先吊足他的胃口，让他“求着”我说。
王耀华客气道：“我不懂营销，没有你们专业。”
陈夕不急不缓道：“王总将古林拆分成别墅大宅板块1936，旧房翻新板块林从，低端大众板块恩林，高端装修板块古林主体等多个板块……不就是为了更懂目标客户，做差异化营销么。”
客户不懂装修行业门道，只是会按照需求匹配装修公司。陈夕坐地铁时听到1936别墅大宅广告，在高速道闸看到过恩林旧房翻新广告，在公交车体看到古林高端设计广告……古林不同板块分别营销，就是想更好地服务目标人群。所以王耀华不是不懂目标客户，也不是不懂营销。
王耀华坦然：“我们想更好地服务装修客户，但是古林近2年的单量并没有显著提升。”
陈夕笑道：“十年前风靡一时的诺基亚现在没几个人在用，就是因为市场在变，营销的理念在变啊。”
王耀华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了套茶具，烧水烹茶：“十年前的营销方式抓不住年轻群体，古林是该动一动了。”
二人表面上看是你一言我一语，实际上是陈夕在引导王耀华顺着他的思路说。陈夕深知对习惯独裁的领导冒然提建议大概率会被驳回，所以，换成这种循序渐进的谈判方式。
君已入瓮，陈夕莞尔：“如何让老字号企业抓住新兴群体，这刚好是我能做的。”
“哈哈，你这人挺好，说话直，不像有些人磨磨唧唧不说重点，看着就招人烦。”王耀华为陈夕斟茶。
陈夕双手接过茶盏，心想：什么样儿的领导带出来什么样儿的员工，多亏之前在徐东旭那碰过壁，才没跟王耀华绕弯弯。
“您时间这么宝贵，我说的直接点儿，我们都节省时间。”陈夕也跟着笑。
茶水味道有些重，陈夕抿了口，终于问到正题：“王总，我就是想问问，古林广告投放这块，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王耀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道：“你这话说的怎么跟求亲似的，给不给机会不得看看再说么，求亲也不能第一次见面就问人结不结婚吧。”
“确实，是我唐突了。”陈夕小口喝茶。
刚还说喜欢直接的，让我回答他的问题，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这胖子是典型双标主义，跟直人说弯话，我直接他不直接啊。我得把直话掰成好几瓣，但又不能说废话，这不是难为人么！
要是林奕然能把嘴借我用用就好了。
第45章 峰回路转
热腾腾的茶水散发茶香，王耀华端起茶盏细细品茗，仿若真在享受陈年茶叶的清香。杯盏中的茶水正在逐渐冷却，陈夕脑子却越来越热，不断思考接下来要如何说。
谈判这活儿往高大尚说是双方针锋相对，对峙博弈，例如：律师开庭、辩论赛、节目秀；正常点儿的谈判是相互拉扯，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例如：销售抢单，离婚争财产，车肇事推卸责任；但大多谈判都是一方不做人单方面压制另一方，例如：畜牲林奕然、闪耀孙兴顺、还有现在的古林王耀华……
冒然挺进绝非良策，还得是循序渐进迂回着来。
十八线演员再次拿起剧本，成为甲方的甲方，用拙劣的演技半真半假地硬着头皮继续编故事：“我在买房前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房子是什么样儿，但是迫于经济压力，位置板块、房子物业、周边配套不可兼得。我去看了好多套房子，最后买的是寰宇地产，因为我一眼就相中他们的样板间了。”
王耀华笑着说：“那小区绿化做得不错，我们近期很多客户都是那的。”
“哈哈，看来我与古林的客户眼光一样好啊。”陈夕心中暗喜，王耀华顺着他说，就说明这话题他很感兴趣，看来押对了。
KA要善于察言观色，敏锐把握甲方关注点，这样才能掌控谈判节奏。
“买房时候销售说只需要打开飘窗、砸掉墙、打个壁橱就能装修的与样板间一样，但买完房快装修时，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装修要量尺、要设计图纸、要选主材、还要考虑软装配饰……真的好麻烦。”为了增强真实性，陈夕说到这儿故意深深吸了口气，仿若真的被装修的琐碎压得透不过气，“所以我就在想，有没有一家装修公司可以按照我的预算，帮我解决装修的所有难题？”
陈夕以反问形式将话题抛回给王耀华，重新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
近年来，随着房产行业由盛及衰，带动下游的装修行业瞬息万变。古林成立15年时刻随市场需求调整发展策略，这也是它成为装修行业常青藤的原因。
陈夕所说的需求要改变古林运营模式，先由设计师按照预算匹配需求，再交给销售洽谈，最后根据方案由施工部门选择主材。改变运营模式涉及变更的部门较多，很难调整。所以之前即便有人发现古林面临的问题，也没向王耀华提过这种大胆的解决方案。
王耀华不排斥变革，愿意接受调整，只要是对古林有益。他思忖片刻，当机立断：“可以通过改变古林运营模式，来满足装修用户的需求。”
“对嘛，反正最后都要报价的，不如直白点儿，少点儿套路，这样大家都节省时间。”陈夕再次强调“直白点儿”，暗指王耀华不够直白。
“我们小白领平日打工很辛苦，真的不想被装修搞得心力憔悴。”陈夕说出需求，“我只要找出寰宇地产样板间的图，装修公司就可以结合这个图给我出具体报价；或者是我看上那种装修风格，发完我家平面图，销售就可以线上报价；再或者就是结合我的预算，给我推荐几种风格进行报价。”
王耀华笑道：“你关注的只有报价？”
陈夕摊手：“是啊，因为我没钱。”
“王总刚说可以实现我的需求，但是我作为消费者只知道古林的‘徽派工艺’，不知道咱们的服务优势。”陈夕绕了半圈终于说到正题，“所以，古林的广告标语不妨以用户侧角度来进行策划，这样才能抢占用户心智，抓住目标用户。”《定位》讲的就是抢占目标用户心智，陈夕活学活用，这几天书没白看。
王耀华显然是听懂了，不再绕弯：“以用户侧角度出发，策划广告宣传语，这观点我赞同。”
虽然陈夕说的头头是道，但年岁尚浅，王耀华绝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将公司的市场营销策划交给一个看上去刚毕业的小年轻。
“你跟我聊装修，我能聊一天，但营销方面我确实不专业，你等一下，我叫徐总来跟你谈。”
王耀华给徐东旭发微信，陈夕的唇角由上扬变成下坠，霎时变成小苦瓜。
你哪是不懂营销，目标人群、广告策略、战略布局规划的清清楚楚，你搞徽派工艺抢占市场那会儿，我还没参加高考呢！你就能定的事儿，非得要徐东旭掺和什么！聊了半天怎么又绕回来，对付你一个，我的CPU都要烧冒烟儿了，再来个徐东旭我可怎么活？
陈夕脑子宕机，手心捏一把冷汗。
王耀华在对面慢悠悠地喝茶，未等杯中茶凉透，徐东旭来了。
“王哥今儿个是见贵客啊，这茶具一年没见你用了。”身后传来徐东旭的声音。
救命！徐东旭叫王耀华“王哥”，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今天绝壁凶多吉少。
“哈哈，你一来就戳穿我，这紫砂壶确实一年没用，茶叶也是陈年的。”王耀华在桌儿上添了副茶盏，示意徐东旭坐，对陈夕说，“招待不周，见谅哈。”
“王总您客气了。”这胖子一年多没用茶具，说明一直没人找到他这儿，或者找到他的也被直接拒绝了。他今天招待我，就说我明我还有戏。
陈夕暗自给自己打气，该来的总会来，拼了！
十八线演员扯出个僵硬的笑，转身对徐东旭说：“徐总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陈夕这套稳重贵气装扮与上次的小香风大相径庭，徐东旭回忆两秒才把陈夕对上号，眉头微蹙，冷笑道：“是啊，陈经理的触手跟八爪鱼似的又长又多，能打听到我的信息，还能搭上王哥的桥，当销售屈才了，应该去当间谍啊。”
陈夕脊背发凉，如坐针毡。
姓徐的为什么这么强势，几分钟的时间都不给，连句话都不让人说，那傲慢的死出，活这么大怎么不被人打死呢？
之前就见过一次面，都不知道我是哪家公司的，犯得上这样针对我么？
阴阳怪气的小心眼，你才去当间谍，你全家都是间谍！
“哟，原来你们认识啊。”王耀华与徐东旭共事十年，俩人一个眼神便知对方用意。
看来你是在徐东旭那碰壁后，才来找我的。这说明你只是个会包装自己的花瓶，市场营销做的不过关啊。
陈夕此刻进退维谷，被卡得不上不下，脑袋里仨小人秒变怂比，没一个敢出来支招儿。
对面俩大咖，一个是身价过亿的民营企业家，一个是纵横广告圈十余年的营销老手，刚入门的营销顾问深深体会到当甲乙双方身份不对等时，谈判上的压制。
在谈判中，如果甲方压制乙方，那这场谈判就注定会崩。
陈夕紧握双拳，催爆火药桶，炸出破罐子，摔出勇气。
死马当活马医，拼了！
“上次拜访徐总时我就说了，是看到咱们古林的广告，来跟您学广告策划的。您上次都不让我说话，就把我撵走，我肯定得再来找啊。王总刚说有广告投放需求，多亏我今儿个来了，要不古林得损失多大！”
徐东旭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乙方，一时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