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一晚上的情绪瞬间在胸口撞出裂痕,阴戾的情绪像蹿出来的毒蛇,盘满了他的胸口。
江宴濯的脸色比凌晨的雨夜还要吓人。
“简渺。”他的嗓音低哑,平日里装乖的技巧全部被抛诸脑后。
眼前弱不禁风仿佛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忽然低头,轻飘飘地倒进了江宴濯怀里。
江宴濯一怔,随后就听见怀里的人绵绵软软地开口:“雨的味道。”
他是冒雨而来,外套早就湿了。
江宴濯抬手落到他的肩膀上,想把人轻轻推开,不要沾上湿意,肩颈处却被简渺低头蹭了一下。
简渺像是忽然被抽出了骨头,浑身软绵绵的,轻轻落到他怀里时像一片飘落的叶。
一时让江宴濯生出了一种飘零孤寂的感觉。
可他开口时声音却很浅,沙哑虚弱:“我好疼啊,江宴濯。”
就那么一句话,像一只手探进胸口,揉碎了所有负面情绪,驱散一切阴霾。
江宴濯甚至停顿了秒余,落在简渺肩膀上的手才改推为搂。
他问:“稍微忍忍,现在就回家?”
“回家?”简渺轻声重复,语调带着轻轻的无助和迷茫。
好像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家。
江宴濯感觉有一根细长的钉子拧进了他的心口,紧接着就是无边的心疼。
简渺说疼,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或许是因为出车祸的时候磕到的地方太痛了,伤处都在一起痛,反而察觉不到哪一处最尖锐。
只是看到江宴濯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种被隐忍了许久的感觉能说出口,就说了。
简渺是真的没想到江宴濯会忽然把他横抱起来。
迎上四周讶然怪异的目光时,那种脑子被蒙了雾的感觉一下就散了,简渺脸边有些烧:“江宴濯……江宴濯你放下,好多人。”
江宴濯却一声不吭,低声跟路过的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轻轻点头,撑伞把他们送到停车场。
把简渺轻放到副驾驶上,江宴濯才回过头:“谢谢,麻烦您了。”
“没关系。”护士笑笑,低声叮嘱,“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休息和静养,记得补充营养。”
简渺坐在副驾驶,车窗关紧雨声又大,听不清江宴濯跟护士说了什么,但江宴濯的脸色一直很严肃。
他都没见过江宴濯这样。
终于等到他上车,简渺看着他系安全带时才愣:“你开车过来的?”
“嗯。”江宴濯发动了车子,宽大的手抚着方向盘,低声,“坐好。”
简渺不是没见过他开车的样子,国庆出游的时候是小学弟亲自把他送去医院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看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小学弟落在方向盘上的手节骨分明且修长,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其间,看起来很有力量。
这双手刚刚把他从医院里抱出来。
“你怎么会来啊。”简渺问。
“出车祸的前一秒你还在跟我通电话。”江宴濯情绪低淡。
就那一刹那,他比亲身在车祸中还要恐惧。
之后江宴濯回拨了好多次电话,等来的都是无人接听,最敏感的神经一下就被烧掉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
知道出车祸的时间,动用点关系联系人,很快就能知道简渺在哪。
一路上他的大脑好像不受控制,不停地想车祸现场的样子,不停地浮出最坏的结果。
那根被烧伤的神经又被反复拉扯,余惊不断。
即便简渺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身侧,江宴濯的手仍是微微颤抖着,只不过他竭力忍住了。
“我没事。”简渺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不是都听医生说了吗?”
“嗯。”江宴濯听着他低弱的声音,露出笑容,抬手将他凌乱的额发拨正,“是我情绪不对,给我点时间?到家就调整过来了。”
简渺已经够害怕了,他不能再让学长感觉到内疚。
“好。”简渺低声应,坐回副驾驶上,双手紧握着安全带。
沉默了片刻,简渺却又开口:“可以先不回家吗?”
江宴濯用第二声调的嗯反问,意思是问他去哪。
“有件事还得处理。”简渺偏过头缓缓挽唇,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笑,“能载我去一个地方吗?”
车内安静了很久,没人应答,也没人改变主意。
最后,是江宴濯先让步,担忧无奈:“有什么事情是受了伤也非处理不可?”
医生交代过,简渺刚出事,虽然检查没问题但最好还是先回家休息。
简渺仍是轻轻浅浅地笑着,仿佛刚经历车祸的人不是他:“今晚不去我明天也要去。”
这是学长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回答他的问题。
温和恬静的姿态,却让人无法动摇。
“好。”
江宴濯改了导航,却发现简渺去的地址是……他和段叙的家所在的地方。
他眼睫微颤,没有出声。
半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大雨倾盆。
简渺下车的时候被江宴濯按住了手腕。
“我去打伞,不要淋雨。”江宴濯又恢复了小学弟的乖巧,语调带着一丝担忧,“学长你已经很任性了,再淋雨真的不行。”
简渺垂下眼:“好。”
江宴濯把伞遮在车前,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
简渺站在雨帘之中,看到了放在别墅大门后放着的东西。
精致的丝带,华美的外盒,一看就知道是礼物。
楚可还挺有心的,放得那么小心,让简东城的“礼物”一点都没被雨淋。
两人停在台阶边,江宴濯刚想低头去看简渺受伤的腿是否沾了水,跟前的人却忽然俯身,一手拽起礼盒的丝带,恶狠狠地把东西往别墅的窗口砸去。
砰€€€€
碎裂的声音在雨声中很突兀,分不清是玻璃还是礼物发出来的。
江宴濯抬起视线,细雨飘落到简渺的脸边,将他的轮廓淋得有些落魄。
同时也显阴戾。
虽然之前就隐约有这种感觉,但到这一刻才变得比往常更加清晰……简渺看不清真正的他,他也没有接近真正的简渺。
简渺在伞下站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笑。
太轻太快,让江宴濯捉不住是什么情绪。
随后,他冰冷的指尖就落到了伞柄上,轻轻包住了江宴濯的手。
“回去吧。”简渺回头的时候,情绪已经彻底恢复如常,还冲他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转身的时候,江宴濯一直轻轻落在简渺腰上的手骤然一重。
简渺不可控制地倾身倒向江宴濯的怀里,后者很快把他搂住。
“简渺,”江宴濯哑声叫他的名字,“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没有什么需要掩藏的。”
就像刚刚,他扔那个礼物的时候明明蔓延都是厌恶憎恨,却在转头就对他露出笑容。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转变。
沉默许久,简渺轻轻开口:“小濯。”
“嗯。”
“你什么时候生日啊?”简渺的语调微微软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能告诉我吗?”
江宴濯看了他一阵,轻声:“七月。”
“七月……过了好久喔。”简渺语气有些可惜,“不过我的生日也刚过,昨天。我现在跟你补一句生日快乐,你能不能……”
他还没说完,江宴濯已经低头靠着他的发梢:“生日快乐。”
简渺垂着的手颤了一下,心头一酸。
有些时候过于体贴的温柔,反而更容易让人刺痛。
简渺慢慢侧过身,低头靠在江宴濯的肩膀上,许久,很轻地开口:“谢谢。”
江宴濯眉峰微蹙,刚想回应,却又听到简渺说:“回去吧,我脚疼了。”
他忍了忍,低头把伞塞到简渺手里,俯身将人横抱回副驾驶。
上车的时候简渺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纱布一点也没湿。
江宴濯收了伞回到驾驶座,关门的时候简渺才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深了一个颜色。
……那把伞就没遮住他。
简渺嘴唇微抿,想说什么,又无从提起。
“回去吧。”他低头扣住跟前的安全带。
“嗯。”
江宴濯来回的车速简直像两个人,可放得再稳再慢,他也能察觉到简渺那阵不安。
毕竟刚出了车祸,没谁能正常地面对后怕。
车慢吞吞地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简渺坐在窗边,看着空旷的停车场,慢慢抬手推开车门。
但还没落地,江宴濯已经俯身在车边,俯身把他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