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到第三份,他眉头轻皱,把蒋芸叫了过来。
“兴泰是鸿达的合作方?”陆景文抬头看向蒋芸。
鸿达是鸿茂优势控股的一家子公司,主营食品加工。
“是的,兴泰是榕城较大的原材料供销商,它是鸿达即将合作的供应商之一。”蒋芸不紧不慢地回答。
陆景文点点头,目光落在拟定合作协议书里面的王奉来三个字上面。
他当然记得这个人,sky酒吧里面那个气势汹汹,凭着钱权让服务生喝到胃出血,带着伤腿去跳钢管舞的王总。
陆景文看着这名字,嘴角下压,鸿达合作方挑得不怎么样。
他继续往下翻,皱着眉头将整份合同看完,圈出来好几个地方。紧接着,他开了一场线上会议,会议开始十分钟,鸿达与兴泰的合作宣告终止。
下午,陆景文休息了半小时,浅浅午睡了一会儿,然后又去会客室见了几名合作方派过来的代表。
等到一切工作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他开车上路,半途上接到了陆老爷子的电话。
陆老爷子名叫陆家轩,从父亲手里继承了鸿茂,奈何儿子不争气,对于公司方面一窍不通,只想在花花世界里面流连,因而在陆老爷子退下来之后,公司便早早交给了年纪轻轻的孙子陆景文。
他对陆景文寄予厚望,希望陆景文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从陆景文出生起,他就把陆景文的一辈子给安排好了。
只不过陆景文并不领情。
因此电话刚一接通,陆老爷子不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昨天给你安排的相亲,你为什么没去?”
前方是红灯,陆景文将车停下,不紧不慢地回答:“公司忙,没时间。”
“有什么忙能忙到抽出半个小时去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陆老爷子吼道,“我给你挑的都是大家闺秀,哪一位不是好女孩?不是你妈那样的疯女人!”
陆景文目视前方,攥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你都二十八了,我不管你以前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现在都是时候给我们陆家传……”
陆老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景文将电话挂断了。
陆家老宅内,陆老爷子暴跳如雷,拐杖狠狠敲打在地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陆老爷子指着陆景文父亲陆广延的脑袋骂道,“和他妈一样让人糟心!”
陆广延唯唯诺诺地坐在沙发上,挤出一点笑,小声说:“爸,我也没怎么管他……”
陆老爷子对他怒目而视。
刘妈赶紧上前拍着老爷子的后背:“别气别气……现在这些小辈都不懂事,等以后吃了苦头,就知道您的良苦用心了。”
“哼!”陆老爷子转身坐到沙发上,“把景然那小子叫下来,管不了大的我还管不了小的了吗!”
刘妈感到一阵头痛,但还是上去把陆景然叫下来了。
果不其然,小孩一下来就挨了一顿骂,从家庭作业到兴趣爱好,从性格到身上穿的衣裳交的朋友,全遭了批评,被骂得一无是处。
陆景然莫名其妙就挨了骂,却也不敢解释,只能低着头就掉眼泪,等陆老爷子骂完就默不作声地到一边跪着面壁思过去了。
刘妈神色复杂地看着陆景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陆广延却乐不可支地看着自己儿子被罚跪。
陆老爷子爽快地吐了一口浊气:“还是景然乖些。”
他说完起了身,坐电梯上三楼去了。
刘妈看着陆景然跪着,又见陆广延换了身花枝招展的衣服要出门,大腿一拍急得不行。
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跪着吧,她连忙上前拦住陆广延:“先生,小少爷还跪着呢,先让他起来吧。”
陆广延年过五十,但他保养得还算不错,乍一看像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一身玫红色的西服也不显得奇怪。他骤然被刘妈拉住,有些不耐烦地压了眉毛:“老爷子让他跪,他就跪着吧,才十几岁,跪着能出什么事情。”
刘妈一噎,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广延出去了。
她叹了口气,实在没办法,只好给陆景文发消息。
彼时陆景文刚到家,门还没开,手机发来的消息就看得他眉头一跳。
他转身下了楼,把车开往老宅这边。
虽然陆景然和他关系并不是很亲厚,但好歹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更何况,八年前陆景然的亲生母亲,也是陆景文名义上的继母,就因病去世了,再加上家里那几个……陆景文没法不管他。
陆景文驱车半个多小时回了老宅。
刚一进门就看见陆景然跪在地上呜咽,刘妈在一边干着急。
陆景文拽着小孩的衣领子,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陆景然抹着眼睛:“哥……”
“咚咚咚€€€€”
拐杖垂着地面的声音传过来,陆老爷子站在台阶上指着陆景文的鼻子道:“你还敢回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爷爷吗!”
陆景文充耳未闻,一句话没说,只是把陆景然拦在了身后,下一瞬,一个茶杯朝着陆景文扔过来,陆景文压根没躲,任由那茶杯砸在了他额角。
刘妈猛地跳了起来。
陆老爷子也是一愣。
陆景然眼泪都被吓了回去。
陆景文慢条斯理地抬手把额角渗出的血擦掉一些,语气平静:“消气了吗?爷爷。”
陆老爷子瞪圆了眼睛看陆景文,陆景文却没什么反应,他极为淡定地抽了两张纸按在自己的额头上,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小然年纪小,不懂事,我带到我那替您管教两天,顺便让他和我朋友学学书法,磨一磨性子。”
没等陆老爷子说话,陆景文已经把陆景然带了出去。
陆老爷子腿脚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出门去了,他愤怒地跺跺拐杖,目光扫到那一地瓷片,又不自然地移开了眼,最后终于舍得安生地坐在椅子上了。
刘妈则长舒一口气,心道总算结束了,这家里面还是陆先生最讲理,最让人安心。
那边陆景然跌跌撞撞跟在他哥身后出了门,然后被他哥塞进了副驾驶。
陆景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结结巴巴道:“哥,你、你怎么不躲啊……”
“让他消气,”陆景文言简意赅,“要是躲了,他会更生气,他七老八十的人了,何必和他计较。”
“再说,他都这样几十年了,”陆景文面无表情,“习惯了。”
“其实……”陆景然声音沉闷,“哥,你不用带我走的,反正过几天也会回去的。”
之前陆景文有把陆景然接出来几次,不到一周,陆景然就会在陆景文的工作时间被陆老爷子以各种方式和理由带走。
老爷子掌控欲很强,陆景文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只能在陆景然身上找找存在感。
陆景文声音平静:“怎么,你不想出来?”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陆景然闻言猛地摇头,小身板往座椅里面缩:“不、不行……”
他还是很怕这个年长他十六岁的哥哥的,但相比于家里面的爸爸和爷爷,这个冷淡的哥哥竟然也算得上和蔼可亲。
车子开到了十字路口,正遇上了红灯,陆景然不敢看陆景文,就扭头去看车窗外的街景。
路边有个绿油油的大青蛙,手里面是一连串的小青蛙。
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绑着两个麻花辫,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那,大青蛙把一瓶水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摇了摇脑袋,紧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头。
陆景然还没看清那小女孩为什么按自己的脑袋,绿灯就已经亮了,宾利缓缓驶入车流中,很快他就看不见那两个人了。
而那马路牙子上,那两个人还坐着。
林北石摘下自己的头套,喝了一口水。
因为腿伤没好,再加上刘经理让他最近不用去sky,林北石出院以后就只能打点零工赚钱了。
剩下的小青蛙大概还有十来个。
林嘉琳手指点在青蛙脑袋上,一个接着一个数。
她的化疗告一段落,每一次化疗结束,医生在评估之后会决定让她继续住院或是出院,等到下一次化疗开始再回去住院。
林北石轻轻拍了拍林嘉琳的肩膀:“还剩多少个。”
“十二个。”林嘉琳抬头回答。
林北石把头套重新戴回去,他略有些艰难地站起身:“走吧。”
“卖完我们就回家。”
第9章 chapter9
将近晚上十点,林北石卖掉手里面最后一只小青蛙,带着林嘉琳回了家。
说回家是好听的说法,毕竟这个小小的地下室,实在很难称之为“家”。
林北石在单人床和折叠床椅之间竖起一片帘布,人为隔绝了两张床。塑料床上铺着柔软的棉垫和被子。这是林嘉琳休息的小床。
比起只铺着张凉席的单人床来说,这张塑料床看着舒服多了。
林嘉琳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北石竖起帘布。
她的哥哥很年轻,比那些来查房看她的实习医生还要年轻。
林北石因为腿伤动作不算太利索,但还是将帘布竖了起来。
等到林嘉琳睡下,林北石关了大灯,开着手机的小灯在笔记本上记账。
他们还欠着医院钱,之前的十万只是结清了前几次化疗的费用。
除此之外,他也还欠着几个朋友的钱。
而随着林嘉琳病情的反复和加重,治疗费用也水涨船高。
从两年前到现在,他们治病已经花了将近二十六万,之后所需要的费用也只多不少。
主治医生也已经明确表示,林嘉琳的病,要想治好,按照她现在的情况,只能做骨髓移植。
如果想要做骨髓移植,林北石搁下笔,自己至少还要挣三十万。
三十万,对于林北石来说,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他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想要在榕城这个大城市找到一个收入很高,能在短时间内挣几十万的正经工作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