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60
安德蒙和方延亭赶到医院的时候, 恰好看见护士推着放了好几个血袋的小车往手术室赶。
林北石坐在长椅上,手上身上全是还没干透的血迹。
他静静地坐着,也不动, 仿佛在发呆。
实际上,他盯着手上的血,想起那温热的血液从自己手底下涌出来的感觉。
陆景文是被捅到了腹部,不知道伤到了哪个脏器或是血管, 血汩汩流出,在驾驶座底下积了一汪血池。林北石不敢去挪动陆景文, 怕二次伤害,只能绕到驾驶座,想办法给陆景文加压止血。
但是根本止不住。
血液从他的手掌指缝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小林?”
林北石一个激灵, 牙关咬紧战栗,整个人似乎被这一声呼唤吓着了, 开始不停地发抖。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掉下来, 把脸上染着的血冲下来, 肠胃也在这个时候突然绞痛翻涌, 一股浓重的恶心感泛上舌根。
林北石嚯地站起身, 冲到垃圾桶旁边干呕起来。
但他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出来。
方延亭被吓了一跳,赶忙过去给林北石拍背。
安德蒙皱着眉头看林北石,林北石这是因为过度难过而引起的生理反应。
大约干呕了五六分钟,林北石腿都站不住了, 被安德蒙和方延亭两个人架着坐回了椅子上, 仰头看着天花板, 眼泪还在往下掉。
安德蒙不忍心看他这样, 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安慰的话语对林北石来说太苍白了, 简直虚无缥缈。
“通知陆的家人了吗?”安德蒙转过头问方延亭。
毕竟他们再怎么说也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资格给陆签字,如果陆的病情危重………安德蒙没有再想下去,他担忧地看看手术室亮着的灯,又看看已经闭上眼睛,急促呼吸的林北石。
“通知了陆老爷子,他待会儿过来,”方延亭说,“宋阿姨的电话也打了,她说她会坐明早的航班回来。”
说完方延亭看了一眼林北石,又看看安德蒙,欲言又止。
最后他用手机给安德蒙敲了几行字。
“要不你先想办法送小林回家,陆家的老爷子脾气不好,我怕他对小林发难。”
安德蒙看完斟酌了一会儿,同意了方延亭的提议。
他转过身,正准备和林北石说话,三名警察就从电梯里面出来了。
家现在是回不了了。
林北石被警察带回派出所做笔录。
陆景文的警报得很及时,警方动作十分迅速,在半小时内就抓获了预备逃走的几名犯罪嫌疑人。
林北石坐在椅子上,尽量压着自己发抖而沙哑的声音,缓慢地把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还交上了那只作为证据的录音笔。
等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一点。
陆景文的手术还没有结束,林北石慢慢走出审讯室,转头看见了被手铐靠住的林孝昌。两父子在过道对上了目光。
林孝昌看着林北石一身的血,居然笑了出来。
“听说还在抢救呢,我就应该早点捅,多捅几刀,”林孝昌说,“把他和你都直接捅死,我们谁也……”
那句“别好过”还没说出来,林北石疯了一样朝林孝昌冲过去 ,然后在半途被眼疾手快的安德蒙拦腰拖住。
“林!冷静!冷静!”
几个警察也赶紧拦住林北石,并迅速把嘴也不老实的犯罪嫌疑人押走。
多年的仇恨和积攒的怨愤骤然一起爆发,林北石近乎崩溃,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孝昌被警察押走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
放学路上,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小朋友蹦蹦跳跳的被父母接走,有些还会被爸爸抱起来,骑在脖子上。
自己羡慕吗?
当然是羡慕的。
小孩子本能的想要大人的爱,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没有羡慕过,没有奢望过也有这样一个和睦的家庭,有快乐的日子?
小时候的他也希望被爸爸抱起来,骑在脖子上,希望一回家看到的就是爸爸妈妈开开心心的坐在一起。
可惜,有些愿望,终究只是愿望,越长大,就越知道这些愿望就像水中捞月,全都不可能。
他的生活有的是爸爸无尽的殴打、妈妈掉不完的眼泪,有的是趟不完的弯和坎。
那样生活里面的一点喘息,一点温暖,难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但他也只能一步一个泥脚印的走下去。
可是不论他有多么恨林孝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林孝昌去死。
而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要捅死自己,要捅死陆景文。
他会不知道陆景文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在林孝昌看来,陆景文意味着林北石可能走出那一洼泥潭,可能有一份安稳的生活。
林北石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出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和笑话。
林北石脱力地往下倒,差点就要跪在地上。
而后他又抓住长椅的扶手,吃力地把自己支了起来,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脊背,转头往警局外面走去。
林孝昌会有他的惩罚,而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去走。
安德蒙把林北石送回了家。
一开始林北石并不愿意,他还是想回医院等着。
“林,你太累了,情绪也不稳定,需要休息,不然如果你再次因为情绪引起生理反应,可能就得打安定了,”安德蒙说,“医院那边有我们,你先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去替我和方吧。”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和方会及时通知你,”安德蒙继续劝说,“而且,明天估计还要去派出所,林,你要养好精神才行。”
…………
在安德蒙一路的劝说下,林北石最终同意了先在家里面休息。
但他睡得不好。
前半夜,他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反侧,眼泪沾湿枕头,到了后半夜,他开始发烧,梦境起伏不定,全都是可怖的画面,大片的血色淹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但又死活醒不过来。
福寿心焦地趴在他身边,用爪子推,舌头舔,试图把林北石弄醒。
不知努力了多久,林北石终于挣扎着恢复了意识。
他连滚带爬下了床,哆嗦着用温度计给自己测了温,然后半蹲半跪翻出来一大堆药,艰难地从里面辨认出布洛芬,直接生吞了一颗,而后他不知想到什么,跌跌撞撞跑出去接水,吨吨吨喝了好几杯又回去躺着。
布洛芬的药效很快,他开始发汗,体温又开始往下降。
与此同时,陆景文的已经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万幸送医及时,那把能顶成年男性半个手掌粗的刀也没有捅到腹部的主动脉,而是擦过那里,刺进了肝脏。
不然问题就大了。
他的手术在两点左右结束,现在已经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个小时。
只要他在八小时内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状况,就能够转入普通病房。
陆老爷子年纪大,手术快结束的时候就回去休息了,只留了陆景然和一位管家在医院。方延亭和安德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陆景然旁边,看小孩吃饭。
病房里面,陆景文已经有了轻微的意识。
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没有成功。
期间他能察觉到有人进来查房,细细碎碎地说着些什么,只是没听清。
等他想要仔细去听的时候,昏沉的黑暗就又将他的意识吞没。
将近七点,他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次,但是时间很短暂,只有三分钟。他的目光很模糊,看不清病房里面的东西,嗓子也干痛到发不出声音。
“他人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总体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医生仔细地检查他的生命体征,最终确认他的体征平稳,恢复状态也还可以,提前把人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早上七点半,林北石在量完自己的体温后接到了安德蒙的电话。
他一边看着体温计上面自己已经正常的体温,一边听安德蒙说话。
“陆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我们给他办了转院,转到和心这边治疗休养,”安德蒙说,“我听两边医生都说他是往好的方向走的,你别担心。”
林北石喉头一哽,轻轻地“嗯”了一声。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脊背一塌,脸颊上落下湿热的水痕。
他收拾好自己,换上一件帽子外圈围着一层绒毛的白色羽绒服。
这还是他和陆景文刚签合约那阵子,陆景文悄悄给他买回来的。
这会儿已经是十二月初了。榕城的冬天姗姗来迟,这会儿才有明显的低温,路上的树叶子已经全掉光了,冷风呼呼吹着。
林北石从出租车里面下来,来到和心医院住院部大楼的最顶层。
陆景文还没醒,林北石坐在病床边安静地等着。
他带了试卷和错题本,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细致认真地写。
陆景文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开始,陆景文看不太清,只发觉床边似乎有个白色的人影,等视线逐渐清明起来,他才看清楚,那是林北石。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干干净净的。他安静地坐着,人好像一夜之间瘦了不少,眼底有着一片青黑,眉眼也往下撇。
陆景文攒了攒气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正在验算答案的林北石听到一声轻而沙哑的呼唤。
“……北、北石……”
林北石猛地转过头,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顿了好一会儿,沙哑的声音终于从唇边溢出来:“嗯……是我。”